曹文轩
作品写了男孩桑桑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六年小学生活。六年中,他亲眼目睹或直接参与了一连串看似寻常但又催人泪下、撼动人心的故事:少男少女之间毫无瑕疵的纯情,不幸少年与厄运相拼时的悲怆与优雅,残缺男孩对尊严的执著坚守,垂暮老人在最后一瞬所闪耀的人格光彩,在死亡体验中对生命的深切而优美的领悟,大人们之间扑朔迷离且又充满诗情画意的情感纠葛……这一切,既清楚又朦胧地展现在少年桑桑的世界里。这六年,是他接受人生启蒙教育的六年。作品格调高雅,由始至终充满美感。
《草房子》第七章白雀(二-1)
蒋一轮烧掉了信,但没有烧掉他的记忆与思念,照样在每天晚上去河边吹笛子。
村头走过一个牵牛的人,听了这绵不绝的笛声,说:“这笛子,吹了也是白吹。”
听见这笛声,做作业的桑桑或是照应鸽子的桑桑,就会做着做着,停了下来。那一刻,心思就不在他所做的事上了。桑桑有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似乎十分荒诞:这件事,是他和白雀、蒋一轮三个人的事,他有推不掉的一份。
那天,桑桑去镇上卖鸽蛋,看到了白雀与谷苇。他们正在街上走。白雀看到了桑桑,就买了半斤红菱,用荷叶捧过来,说:“桑桑,给。”
桑桑说:“我不喜欢吃红菱。”就走开了。
桑桑看到,蒋一轮的心情,正在一天一天地变得恶劣。
蒋一轮总发脾气。朝老师们发脾气,朝同学们发脾气,一天到晚,气不顺的样子。平时上课,蒋一轮即使批评同学,也只是批评男同学,很少批评女同学。但就在前天,一个平素十分文静害羞的女同学,仅仅因为在他上课时,把散开了的小辫重新编着,他停住不讲了,问:“卢小梅,你在干什么呢?”卢小梅脸通红,忘了衔在嘴里的头绳,呜呜噜噜地说:“我在梳小辫。”你说什么?站起来说。说清楚点。”蒋一轮其实并非没有听清楚。卢小梅连忙从嘴上取下了头绳,低着头说:“我在梳小辫。”“梳小辫?你是听课来了,还是梳妆来了?”“听课来了。”“那你还梳小辫?”“我的小辫散了。”“你早点干吗了?”蒋一轮说完,不再理会卢小梅,接着讲课。散了小辫的卢小梅哭了,眼泪大滴大滴地滴在了课本上。这时,就到了下课时间。蒋一轮说了一句“岂有此理”抓了课本与教案,就走出了教室这年春天,刚开学不几天,蒋一轮惹下了大麻烦。
班上有个叫戚小罐的男生,一向喜欢上课时吃东西。仿佛不吃点东西,他就无法上课。各科老师都批评过他。他的理由是:“我不吃东西,脑子不好使。”就屡教不改。后来,老师们也疲了,不管他,由他吃去。他或者咬一大黄瓜,或者吃点生花生米。最喜欢磕瓜子,磕得地都是。这一回,他是啃一个大白薯,直啃得咔嚓咔嚓响。
蒋一轮在戚小罐刚啃大白薯时,就盯了他一眼。
戚小罐看到了蒋一轮的目光,就像深夜一个偷吃东西的老鼠,在被这家里的人拍着边警告了一下后,就先静住,然后再接着吃一样,过不一会,他又将大白薯啃起来: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蒋一轮就停住不讲。
戚小罐也就停住不吃。
蒋一轮又开始讲下去。
稍微停一停,戚小罐也接着啃起来:咔嚓咔嚓…
到了后来,蒋一轮即便是停住不讲了,啃得忘乎所以的戚小罐还在啃着:咔嚓咔嚓…
在蒋一轮冷冷的目光下,同学们都不敢吭声,教室里十分寂静,这时,就只剩下了这片清脆的咔嚓咔嚓声。
蒋一轮终于爆发了,将课本猛地扔在讲台上,大声喝道:“戚小罐,站起来!”
戚小罐一嘴白薯还未咽下,猛然一惊,咽在了嗓子眼里,双目圆瞪,像被人勒了脖子一样。
“站起来,你听到没有?!”
戚小罐稍微迟疑了一下,蒋一轮就大步跑过来,抓住戚小罐的衣肩,就将他拎了起来。
戚小罐罰站时,一般都不怎么站得稳,像一棵浅的玉米受着大风的吹,东摇西晃的。
蒋一轮不回到讲台上去,就站在那里看他摇晃,心里就起了一个农人要将这棵东摇西晃的玉米的扎实的念头。他先踢了一下戚小罐撇得太开的脚,然后猛地一扶戚小罐的双肩:“我看看你还摇晃不摇晃。”
戚小罐就不摇晃了,笔直的一立在那里。
蒋一轮这才回到讲台上。但他仍然未接着讲课,还要再看一看这个戚小罐到底摇不摇晃了。
戚小罐不经看,又开始摇晃了。
蒋一轮的一双目光绝不看别处,就只看戚小罐。
但蒋一轮的目光并不能制止戚小罐的摇晃。到了后来,戚小罐摇晃的弧度大了起来,并且不再光是左右摇晃,而变为前后左右的摇晃,仿佛这棵玉米受着八面来风。
蒋一轮心中的火苗,就璞璞地往上窜。他又跑了过来。他并不去扶戚小罐,而是将课桌上那只已被啃得像象样的大白薯拿起来,象扔手雷一样,扔到了窗外,大白薯碰在了一棵竹子上,发出一声响,惊动了一竹林麻雀。
戚小罐仍然止不住地晃动着,并且开始小声念叨:“我要我的白薯,我要我的白薯…”
蒋一轮不想再看到戚小罐这副让人难受的样子,说:“出去!”
戚小罐不动。
蒋一轮就陡然加大声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