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琴
韩愈《原道》有云:“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而无待于外之谓德。”作为一名教师,能带给学生什么?需要带给学生什么?虽已从教十余年,仍是每每如履薄冰,紧张不已,唯恐课上误了学生的青春。
顾炎武在《日知录·正始》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呼。这里的“天下”不完全等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家国”或者西方意义上的“国家”,此两者要么是统治义,要么是政治义,而“天下”则更多是文化义。到了清末,处于又一次的天崩地裂之中的维新派康有为,则进一步有“保国”与“保教”之别的说法,此“保教”之“教”,就是光披四表、泽被苍生的中华“文教”,用现在的话讲就是“中国传统文化”。几百年来西方文化对中国的冲击是全面的,至今犹能同感李鸿章在奏章中所谓“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之惊呼。这是因为,不同于以往游牧民族之颟顸,西方文化对中国的冲击不仅仅是形而上的,还有形而下的。套用《大学》中的八条目之说,历史上中国的危局更多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外王”之技术性落差所致,从来没有一种文化可以从“正心、诚意、修身、养性”的“内圣”层面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实质性的威胁。可是一百多年来西方却无情地摧毁了中国延续几千年的文化自信,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上半叶,在救亡图存的“亡国”与忧愤不已的“亡教”之间摇摆与挣扎,直至今日,“文教”这个问题不能说已经完全解决了。
那么今日我们之“文教”困境究竟是什么?不同于清末以来中国积弱积贫的“亡国”之忧,今日国力日渐隆盛,我们真正要思考的是:在西方文化和现代物质主义的双重影响之下,中国传统文化何处安放,如何立足?我们的文化自信从何而来?民族复兴的根源是什么?文化自信只能从自己的传统中去寻找,民族复兴端赖于文化复兴,没有强大的文化软实力,民族复兴就只是一场无法持续的物质狂欢。但是,这里的“文化复兴”不会仅仅是传统文化的复活,因为传统文化肯定是有不适应现代社会的地方,我们需要的是传统文化的再造!以中国传统文化为“体”,以西方现代文化为“用”,这是中国当代文化再造、文化复兴的不二之门。无“体”则失“根本”,“本”立而道生。古今中外的历史已经证明,文化传统是一个民族复兴和创新的总根源。
一个多世纪来,甚至可以追溯到四百多年前晚明启蒙之光,往圣前贤、仁人志士,载驰载驱、征逐踉跄,传统文化再造问题一次次被提起,一次次又无疾而终。时至今日,吾国再迎复兴之曙光,再造传统文化以之为民族复兴之根,渐为国人之共识,而教育为文化建设之本。以细读为基础,以传统文化讲习、思想启蒙、人格养成为主要内容的博雅教育则是教育之本。以心性涵养、思想启蒙、方法论智慧的角度,以更高高度、更宽视野、更整体性对待学生的教育问题和成长问题,而不是仅仅限于知识的传授、应试的成绩。反过来讲,一个人,如果解决了心性涵养、思想启蒙、方法论智慧等博雅教育诸问题,掌握知识、成绩好,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西方文化的冲击,带来了中国文化自我认同的困惑。所谓传统文化复兴问题,不在庙堂,不在高屋,不在徒唤,不在高论。文化是精神,是品味,是气质,是情趣,是日常生活的知行合一。多年来,论者多矣,呼者多矣,现在需要行动,需要从概念到行为的行动,需要情怀的建构,需要从底层做起,积寸累之功,需要在日常活出创造性转化后的传统。传统文化复兴,匹夫在兹!今日中国“文教”之堪忧固非完全由教育之弊所致,而复兴“文教”之隆盛亦单非教育所能,但是教育——真正体现教育本质和精神的好教育——是基础。
从知识到思想,从优秀到优雅,从生活美学到公共文化空间,这就是以细读为基础,以传统文化讲习、思想启蒙、人格养成为主要内容的博雅教育的教育理想、社会理想,何其艰!何其乐!阅读、思考、辩论、情怀、超越性,哲学、历史、文学、写作,这些看似都是“无用”的,都不是功利性的工具,但是对于一个孩子的自我成长却是最最重要的养分和素质。“无用之学”,最终,将是“无用之大用”。
我们相信教育就是培养思考的内驱力,教师只不过是唤醒潜能,“体验在其中”,在细读中有“我”之思,在社会实践中有“我”之验,这是对陶行知先生“生活即教育”的完美诠释。所谓博雅教育,也就是Liberty Education,也可以翻译成自由教育或者通识教育,是当今世界的教育共识,其所成就的,不是只占有知识、没有灵魂的专门家,不是无德之才,而是有文化、有思想、有担当的人。“做事先做人,由智及仁”,希望我们的学生都是有格局、有情怀、有智慧、有创新的人,能裨益于“天地、生民、绝学、万世”之人,在不同领域赓续并创造中华“文教”和“学统”之人。学生的人生格局、家国情怀、担当意识是成人成己、裨益社会的重要精神动力。
我们强调教育的“植根”性而非“插花”,以细读为基础,把细读与思考作为个体成长的前提。细读是一种阅读方式,也是一种生活态度,也是心性的体现。细读和思考,是主体性学习的真正開始,同时也是公共文化空间建设和生活美学建构的纽带。细读,是找寻自己的过程。思想启蒙之路,或者说方式,不应该是外在的,而应该是内在的。也就是说,不应该仅仅是外在性的说教和“听”,而更应该是内在性的“研”与“习”,如何达到内在性的“研”与“习”?那就是主体性阅读!只有建立在精选阅读文本、掌握阅读方法、培养问题意识的主体性阅读基础上的深刻的独立的思考,并且打开教育的“生活之窗”,知识因此和生命是关联的,而不是外在的,在思考和体验中去感知,进一步借助于外在性的说教与“听”,思想启蒙才是打动灵魂的,是根基性的、有感知的、有章法的。
当然,其中要处理好几个问题,一是要处理好知识和思想的关系。知识和思想本身并不矛盾,没有广泛的知识储备,持续性的思考是很难进行的,因为知识是思想的基础。孔子讲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就是这个意思。若是“学而不思”,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是纯粹的知识性的填充。但也要防止“思而不学”,获取知识是必须的,关键是通过“思”,去触类旁通、见微知著,让知识成为“动态”的存在,把学和思结合起来。二要注意的问题是,要把思和行结合起来。这个“行”,一是“腿”行,一是“手”动。“腿”行就是“社会实践”,在具体、真切的场景中去感悟。“手”动就是写作,要动笔,“思”才是有条理的。“思”和“行”的结合,可以有效保证“思”的长效性。
学校是学生们思想开始的地方,是诗和远方的起点,是那些有志于天下的莘莘学子的思想操练场。我希望努力为那些有抱负的学子创造一个这样的氛围:心性涵养、思想启蒙、方法论智慧。己身之力量,唯其“小”,而能“大”;唯其“低”,而能“高”;唯其“外”,而能“内”;唯其硅步,而能千里。己身亦当胼手砥足、劳谦谨饬、反躬内省,不忘教育之本,贻厥嘉猷、勉其袛植,教化学子以成君子人格。
责任编辑 陈春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