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谦 汪昕
摘要:文化因素是一国影响对外直接投资的重要因素。文章选取2003年~2016年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对外直接投资流量数据,并使用Hofstede的文化指数测算文化距离来探究文化差异对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区位的影响。研究表明,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中的发展中国家的文化距离整体低于发达国家;文化距离是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对外直接投资的阻碍因素;分样本观察,文化距离仅对发达国家有显著负向作用,对发展中国家不显著。文章提出国内企业在对外直接投资时应充分考虑与东道国的文化差异,尤其对沿线发达国家可采取并购或合资的方式进入东道国市场,以减少文化距离过大带来的外部风险。
关键词:“一带一路”;OFDI;文化距离;引力模型;文化差异
一、 引言
自2013年习近平主席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以来,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对外直接投资取得了长足发展,我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投资流量由2003年2.0亿美元占OFDI总额的7.0%,增至2017年143.6亿美元占OFDI总额的7.1%,年均增长率高达33%。另一方面,东道国的文化因素往往是母国进行投资区位选择的重要参数,“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发展程度不一,文化环境错综复杂。伴随着中国产业与贸易结构转型升级,加上国际环境不确定性倍增,“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将成为中国企业对外投资的重点考虑对象。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文化差异多大?文化差异是否阻碍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对外直接投资?是否存在东道国的投资异质性?回答以上问题对中国如何更有效可持续地进行“一带一路”国家的对外直接投资具有重要的理论依据与实践价值。
二、 文献综述
经济学界一般将“文化差异”定义为“世界观及影响行为观念上的差异”。众多文献围绕文化差异对跨国投资的影响展开了讨论,大致可归纳为外来者优势论、外来者劣势论及曲线论。
外来者优势论认为,由于存在文化差异,跨国公司提供的产品与东道国自身的产品存有较大区别,而东道国消费者因对母国的文化存在好奇与向往而产生较大的购买量,使得跨国公司形成“文化垄断优势”,促使跨国公司进入当地市场。Piero等(1998)发现文化距离正相关于企业跨境收购绩效。Evans和Mavondo(2003)指出文化距离是企业对东道国实行差异化政策的夯实基础,较大文化差异减少当地企业的直接冲突。Laszlo等(2005)基于66个独立样本经验数据得出文化距离与国际直接投资存在显著正相关。刘爱兰等(2015)根据非洲16个国家的数据发现,文化差异显著促进中非贸易的发展,其中不确定性制度规避因素占据主要地位。
外来者劣势论指出,文化差异的存在不仅会阻碍双方的交流,还会因误解而诱发冲突,从而产生高昂的市场交易成本和公司治理成本,进而阻碍跨国公司在东道国的投资行为(蓝天吕等,2018)。Lyles(2008)发现,中国和美国在Hofstede提出的五个文化维度上差异很大,这种差异阻碍了中国企业对美国的投资。许和连等(2011)同样发现类似的结果,即中国倾向投资与本国具有相似文化的东道国。这是因为外国投资企业比本地竞争企业更容易受到当地利益集团的抵制,面临更多的刻板规则和更高的歧视标准(Nicholas & Li,2015)。Godinez和Liu(2015)对于跨国公司在拉丁美洲的投资行为进行实证检验,结果得出随着投资国与东道国文化距离的增加,投资流入量减少。Powell和Lim(2018)研究验证了日本跨国公司对外直接投资符合这一理论。
曲线论发现,文化距离与国际直接投资的关系是非线性的。殷华方和鲁明泓(2011)在研究世界重要经济体在OECD成员国的国际投资数据时发现,文化距离与国际投资流向呈“S”型曲线关系。杨勇等(2018)在研究中国OFDI企业经营绩效中表明,文化距离与对外投资企业的经营绩效呈倒“U”型关系,这种关系在资本密集型企业表现更突出。
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对外直接投资影响因素的研究颇多,主要归纳为母国与东道国的经济规模、地理距离、政治制度等(毛振华和袁海霞,2017;庞若婷和翟翠娟,2018)。但少有文献单独研究文化因素,而王麓锋(2018)所选取的“一带一路”国家样本过少,仅9个样本国,缺乏全局性与代表性。本文拟选取2003年~2016年中国对44个“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对外直接投资流量探索文化差异对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区位选择的影响。
三、 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文化差异水平
1. 文化差异的测量方法。
(1)文化距离。衡量文化差异的方法大致可分为四种:第一、以语言、宗教信仰等传统的文化指标来测算文化相似度;第二、使用世界观、价值觀数据综合计算文化差异指数;第三、使用Hofstede对各国进行文化评分计算文化距离;第四、构建两国之间的信任指标衡量文化差异。
(2)文化维度。本文选取细化的六个文化维度变量来权衡母国与东道国的文化差异,细化的维度变量依次为权利中心距离(Power Distance,简写为PDI)、个人主义或集体主义(Individualism/Collectivis,简写为,IDV)、男性化社会或女性化社会(Masculine/Femininity,简写为MAS)、躲避不确定性(Uncertainty Avoidance,简写为UAI)、时间长期导向(Long Term Orientation,简写为LTO)、放纵与约束(Indulgence Versus Restraint,简写为IVR)。
2. 各国与中国的文化距离。文化维度指数参照Hofstede对全球各个国家和地区的评分。比较“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与我国的六个文化维度指数与文化距离,可以发现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文化距离最大的前五国分别是埃及、约旦、以色列、塞浦路斯、希腊,最小的前五国分别是黑山、摩尔多瓦、新加坡、印度尼西亚、越南;将沿线国家按经济发达程度(依据世界银行对各国发展程度的划分)分为11个发达国家和33个发展中国家,发现中国与发展中国家的文化距离均值远低于发展中国家,初步推断文化距离在中国对发达国家对外直接投资的影响要显著于发展中国家。
图1是2016年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对外直接投资存量与文化距离的关系图,直观地发现两者呈现负相关。因此本文作出假设:文化差异阻碍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区位选择。
四、 模型建立与变量说明
本文选取中国对44个“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OFDI存量数据,探究文化差异对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影响。
2. 变量的选择。
(1)对外直接投资(FDI)。本文选取《2017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中我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对外投资流量作为被解释变量,因为流量相对于存量可以更直观、灵敏地反映我国跨国公司投资策略的变化。
(2)文化距离(CD)。本文采用文化距离来衡量文化差异,具体参考Kogout和Singh(1988)的计算公式。
(3)地理距离修正后的东道国经济水平(记为DGDP)。东道国存在众多影响国际直接投资的因素,其中经济发展水平和地理距离尤为突出。为了分析经济发展水平和地理距离对于我国OFDI的综合作用,同时对模型变量进行简化,本文参考Pierre-Guillaume Meon和Khalid Sekkat(2006)中的因子构建方法,引进地理距离修正的东道国经济水平作为新的解释变量,计算公式为DGDP=GDP/Distance。
(4)东道国通货膨胀率(记为INFLAT)。通货膨胀率是决定经济增长适度区间的重要因素,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东道国的经济发展水平,这对企业的投资决策造成相关影响。
(5)东道国人均收入(记为WAGE)。东道国越低的人均收入意味着越低廉的劳动成本,越能够吸引国外资金的流入。本文选用各个国家或地区间的人均GDP来表示人均收入。
(6)中国国内生产总值(记为MGDP)。中国经济规模越大,表示中国具有越雄厚的资源和资金,投资意向和能力就越强。
3. 样本和数据的选取。鉴于数据可得性,本文选择2003年~2016年44个“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为研究对象。中国对样本国的总投资额占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总投资的95%以上,具有一定代表性。
FDI存量数据来自于历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文化维度数据取自Hofstede对全球各个国家或地区的评分。文化维度数据来源网址:http://geerthofstede.com/china.html;东道国与中国的地理距离数据从CEPII地理数据库下载得到;GDP、通货膨胀率、人均收入等数据来自世界银行的WDI数据库。
五、 实证结果
1. 基准回归。参照文化差异对FDI区位选择的影响机制和前人研究成果,本文估计了各解释变量的预期符号(见表2)。
为最大程度地去除异方差,本文将变量取对数。若解释变量间存在严重的共线性,将导致回归结果有偏,因此本文还对每个变量进行Spearman相关性检验,结果发现:两两变量间均未发生严重的共线性,可直接进入方程回归。
本文使用OLS(最小二乘法)和时间固定效应方法进行回归,回归结果见表2。
文化距离的回归系数在1%以下显著为负,且在引入时间固定效应后,回归系数依旧稳健,表明文化距离确实阻碍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对外直接投资。文化距离的回归系数为-0.836,表明在两国的文化距离降低10%时,我国对东道国的OFDI将提高0.836%。另一方面,在六个文化维度中,除权利距离、放任/约束与我国OFDI并无显著的相关性外,其他均呈显著负相关,说明我国偏向于投资女性化程度较高的国家;我国偏向于投资与我国类似的集体主义国家;我国跨国公司更重视东道国居民的个人自主行动力,而不是法律政策和政府机构的强制执行力;我国跨国公司主要以利润最大化为目的进行对外投资,与短期导向所提倡的价值观相符。
东道国地理修正后的GDP显著为正,从东道国的需求角度看,东道国的发展水平越高,为承接产业或实现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外商直接投资的需求量就越强。从母国的投资意向看,东道国的经济规模越大,间接反映东道国的制度环境越完善,外资优惠幅度相对较高,越吸引投资国在当地建厂;东道国通货膨胀率与我国跨国企业对外投资显著正相关,与前文预期相反,可能原因是当一国经济长期处于有效需求不足,生产要素尚未有效利用时,实际经济增长小于潜在经济增长率,这时增大通货膨胀率能有效促进经济发展,而“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大多处于这一阶段;东道国人均收入系数显著为正,可能原因是人均收入反映东道国居民消费能力,人均收入越高,市场的需求量越大,进一步吸引跨国公司对东道国的投资;中国经济发展状况直接反映了对外直接投资的意向和能力,因此中国的GDP显著为正。
2. 分樣本回归。考虑到发达国家的经济发展程度较高,工业化水平较强,中国对其对外直接投资一般属技术、效率寻求型;而发展中国家的经济水平相对落后,工业技术和科技水平有限,中国对其对外直接投资一般属资源或市场寻求型。因此文化差异对不同类OFDI的影响是否存在区别?表5的回归结果表明,文化距离只有东道国是发达国家中才显示出显著的负向作用,而在发展中国家中不显著,背后的原因是中国的对外直接投资多偏向于资源或市场寻求型,中国的OFDI也大多流向发展中国家,在寻求资源或市场的投资动机下,文化距离不再是中国OFDI的阻碍因素。
3. 稳健性检验。为保证方程的稳健性,本文分别通过被解释变量滞后一期法(动态系统GMM方法)和核心解释变量替代法(对外直接投资存量来代替)分别进行回归,结果发现核心变量和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均与基准回归结果的符号及显著性基本一致,证实该方程是稳健的。
六、 结论与建议
文化因素是一国影响对外直接投资的重要因素。本文选取2003年~2016年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对外直接投资流量数据,并使用Hofstede的文化指数测算文化距离来探究文化差异对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区位的影响。研究表明,中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中的发展中国家的文化距离整体低于发达国家;文化距离是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对外直接投资的阻碍因素;分样本观察,文化距离仅对发达国家有显著负向作用,对发展中国家不显著。
综上所述,中国在“一带一路”国家进行国际直接投资时,不仅仅需考虑东道国的人均收入、当地的经济发展水平等“硬性条件”,还应关注“软性文化”,根据不同的文化差异实行相应的OFDI战略。为最大化我国投资利润,减少预期风险,企业应以“从小到大、从少到多”为准绳,充分了解两国文化,实现最大程度的文化交融,从而选择合适的东道国进行投资。相比“一带一路”沿线发展中国家,文化差异对发达国家的影响更为显著,因此在对发达国家如塞浦路斯、以色列等进行投资时,跨国公司可以采取并购或合资的方式进入当地市场,以减小文化距离过大带来的外部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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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谦(1963-),男,汉族,河南省南阳市人,浙江工业大学经济学院教授,经济学博士,研究方向:投资学研究;汪昕(1995-),女,汉族,浙江省衢州市人,浙江工业大学经济学院硕士生,研究方向:投资学、金融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9-0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