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然终于没有勇气告发莫非。
可是她依旧觉得,尽管如此,自己毕竟拥有马致远对自己的爱。再加上自己也始终爱着他,这些基本上足够她用来抵消对另一件事的遗憾。既然上天不肯给自己那份勇气,那就好好拥有自己已经获得的幸福好了。
因为她想起曾经从秦歌那里得知过,马致远当年在天宇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但恰恰他自认为他对天宇是鞠躬尽瘁的,所以这种严重落差所导致的愤怒和绝望,才使得马致远不惜反出天宇,来作为对不公正待遇的一次抗议和决裂。这一点,安然是很同情马致远的。
但是后来他贪污携款外逃,甚至还涉嫌跟陈娟的死有关联,那就是他的不是了。可是要知道,有些事一旦启动,最后的归宿,却往往不是当事人所能控制和预料得到的。
虽说不忍心告发,但安然对莫非始终耿耿于怀。因为她即便容忍了莫非的过去,也放心不下他的现在。
凭借着她对莫非的深入了解,包括莫非当年在天宇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以及他这次回国后的表现,安然越来越察觉到莫非对天宇的那股深深恶意。
她由此觉得,莫非这次回国至少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自己,一个便是天宇。
并且她觉得,莫非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回国,如果真是为了对付天宇,那么他必定不会轻易罢休,而且报复的手段也只会变本加厉。
这就让安然为天宇担心起来。
而这种替天宇的深深担忧,实际上更是在替秦歌担心。这一点,安然也不抗拒,坦然承认。
所以安然觉得,这段时间,她无论如何都要盯紧莫非。她知道秦歌跟海博的合作计划正处于关键时期,这种时候,决不能再让莫非起什么幺蛾子。
所以这几天安然空闲下来就去找莫非,或者打电话询问他在哪里,甚至还允许莫非来她的公司坐坐,去她的片场看看。这样做难免会给目击者提供一个优良的八卦话题,但安然不在乎,她觉得唯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莫非始终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而越是这样频繁的接触,安然也越来越意识到,自己跟莫非之间的情义也在逐渐加深,或者说是在不知不觉中快速恢复到以往状态。而这也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她越来越希望可以跟莫非再续前缘,尽管她对莫非始终摆脱不掉某种不安。
在她心目中,秦歌早已经离她很远,面前唯一可以把握的,也只有莫非。这两个男人,一个曾经在自己心底激起过阵阵涟漪,另一个则在自己内心掀起过滔天激浪。她很难想象,在自己彻底放下秦歌以后,还会有勇气有力气把莫非也推出去。
因为如此一来,她便瞬间一无所有,这太残忍了,她做不到。
所以,安然想好了,即便莫非身上具有着某种戾气某种阴谋,她也有信心去努力挽救、感化。最重要的是,必须阻止莫非继续做出那种很傻的事情。即便她会为此付出某种代价,她也心甘情愿,一如莫非为了成全安然,补偿他曾经对安然的亏欠,心甘情愿,甩出百万美金来打个水漂。
但在这几天里,安然总觉得莫非心神不宁,似乎是在酝酿什么大事。问问他吧,就告诉你说没事,可一个转身,就又见他眉头微皱,目光怔怔,这哪里是心境坦荡的样子呢。
安然觉得不能这样傻等,她必须主动出击,挖出他心头的虫子。
但是莫非深居简出,又从不轻易流露心事,想要深入了解他的所作所为,必须出其不意。
想来想去,安然最后想到了一个无奈的办法。
再说莫非,那一次他百般纠结,便去找安然寻找力量,却不料发现安然已经看穿自己。这让他既紧张又欣喜。而最终他也意识到,安然依旧爱着自己,并且愿意维护自己。这是一个好消息,莫非果然因此获得了力量和信心。
然而陈娟的死,是他内心永远的痛。这种无可消散的痛,让他差点就放弃了隐藏自己,向所有人坦白,以求得心灵宁静。
但他最终没有这样做,因为他发现自己依然拥有安然,这是最能慰藉他心灵的事实。然后他也始终记得,自己还有未了的心愿。所以莫非觉得自己既非一无所有,也不是没有目标没有期待,所有这些拥有着的东西,都值得他继续顽强地立于世间,继续保全好自己,这样才能享受那份拥有。
他还记得那天在陈娟的墓地上,当陈娟父亲走上前来盘问自己时,自己犹如惊弓之鸟,紧张得两腿都在隐隐打颤。
那天他就站在陈勇跟前,承受着他那种锐利目光,咬紧牙关,承受着这一轮无与伦比的惊险。
当时陈勇问他:“莫非先生,你跟陈娟之前认识吗?”
莫非只能是摇摇头道:“不认识。”
陈勇注视着莫非。莫非面不改色。
“我看你神色悲伤,还买了这么大一个花篮,所以我起初以为你跟陈娟也认识。”陈勇继续说道。
“我有一个妹妹,很小的时候便夭折了。那一年大热天,她一个人去河边玩水,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所以我一看到陈娟那么年轻,马上就想起了我那个苦命的妹妹,所以特别感怀生命的无常和珍贵,然后就在陈娟跟前有些失态……”
莫非已经料到今天自己的表现,肯定会引起大家猜忌,所以没等陈勇提及,他自己就先编好了一个谎话。反正一时半会,他们是无从考证的。
“哦……你也别太伤心了。”陈勇这才恍然道,“莫非先生经常回国来吗?”
“不,我很少回国。这次回来,也是想看看行情,做点生意。国内现在的经济形势很好,我也想来凑凑热闹。”
两人随便聊着,莫非战战兢兢,努力克制着恐惧。
“迫害陈娟的那个主犯,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落网呢?你是她父亲,又是个警察,你应该替你女儿昭雪。”莫非准备试探一下自己那个案子的进展,就问。
陈勇沉吟了一下,摇摇头道:“案子不是我承办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那个马致远至今杳无音讯,案子也只能搁置。但追逃的通缉早就发布出去了。”
莫非暗暗心惊。
“总会有结果的。我会一辈子等候这一刻。”陈勇最后说。
“希望可以早点抓到凶手。”莫非说着这话,感觉就是自己拿刀子在戳自己的心肺。
陈勇说他还要去招呼亲戚,就不陪大家了。他再次感谢大家后,就离开了。
莫非看着陈勇离开,稍稍缓了口气。他再次来到墓碑跟前,蹲下身体,鼓足勇气,凝视着陈娟的照片,心头在滴血。
陈娟,你的死,真的不是我本意。我绝没料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他忽然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可怕。看上去冠冕堂皇,衣冠楚楚,实际上却是一副狼心狗肺,罪孽深重。在这之前,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受害者,有些事只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但他现在才看清,自己之所以有这种错觉,是因为始终不敢直面某些真相,而一直在用一些伪装起来的理由和不幸,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残忍和狡诈。
承认吧,马致远,你就是一个逃犯,装什么无辜,装什么善人。
莫非放任自己内心的另一个人格,在一层层无情地剥下自己主人格的虚伪,虽然疼痛和不忍,但也出奇的酣畅。伪装毕竟是伪装,即便别人没有识破你,你自己的内心也必将永无安宁。不过这种永无安宁的感受,也说明他内心良知尚存,所以才会有忏悔有反思有想要寻找宣泄渠道的欲望。
那天莫非百般纠葛,茫然无所依傍,最后离开墓碑,落荒而去。
而这几天里,莫非一直在捣鼓他的那份黑材料。
那份材料他已经完成了好久。但他希望做得尽量完美,就又斟酌了一下内容,增加了一些细节,让材料内容看上去更加显得真实火爆。他明白这基本上是他的最后一击,绝没有第二次机会。所以必须一锤定音。
他把材料重新打印了几份,然后做旧,让材料看上去不是最近才弄出来的。因为他估计周洋和周海蓉会认真评估这份材料的真伪,那么模糊一下时间,或许会给他们的鉴别增加一些麻烦和假象。
做旧需要一个把材料淋水,然后晾干的环节。莫非把材料在卫生间里摊开,然后喷水,再等着纸张慢慢阴干。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敲门。莫非赶紧把卫生间房门关上,然后凝神屏气,站在门后。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回应,外面的人以为里面没人在,就会自动离开。
“莫非,莫非你在吗?开开门呀。”安然在外面大喊。
莫非一听是安然,就犹豫了。安然难得过来,而且是主动过来找他,不合适把她拒之门外。
于是莫非就说自己在卫生间,让安然稍等。随后他跑进卫生间,胡乱找东西把纸张盖一下,然后关上卫生间门,才给安然开了房门。
安然站在门外,似乎听见他在里面很忙碌的样子。一进门后,又见到卫生间门紧闭,不免就有些多心。
“安然,快进来坐。”尽管莫非感觉有些紧张,但一看到安然,他便又高兴起来。
“你在忙乎什么呢?大白天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觉得闷吗?”安然环视着里面,随口说。
莫非听到安然这样问,习惯性就朝卫生间瞟了一眼,而这一眼,又恰好被安然注意到了。
安然今天来找莫非,不是来闲聊,也不是来跟他谈感情,而是刻意来掂量着莫非是否有些异常举动的。所以莫非在她跟前的任何细微举动,她都会过目不忘,且还会浮想联翩。
“快坐下,我给你倒茶。”莫非把安然招呼进客厅后,忙着沏茶。
而安然环视四周,发现客厅书桌上放着一个笔记本,还亮着屏幕,估计莫非刚刚使用过。一摸旁边的打印机,微微有些发热,也应该是刚刚使用过,而且打印的量还不会少。
安然发现莫非在沏茶时,目光时不时就会朝卫生间房门望去,不禁怀疑。她朝卫生间看了看,就说:“莫非,我想借你卫生间用用。”
莫非手里的茶叶盒子差点脱手。
“等等!”莫非大喊一声,跳过来拦住安然。安然很纳闷:“怎么啦?”
“嗯……你先等等,我肚子疼,想先上个卫生间……”
说完这话,莫非根本不管安然答不答应,小跑着进了卫生间,同时把门关紧。
安然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她很紧张,难道莫非真的又在捣鼓什么新玩意?
安然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心神不宁。她注意到笔记本还亮着,就去触碰了一下,却弹出一个密码框。安然故伎重演,输入自己的生日,这次却显示密码错误。
莫非的笔记本里,会不会也跟他的手机一样,藏着某些秘密呢?
安然想到这里,有些跃跃欲试,但却没有任何办法。她又不是什么电脑高手,根本破不了那个密码。
这时安然又看到笔记本上插着一个优盘。这个优盘令她马上想起一件事。
在纽约的时候,有次跟莫非在一起喝咖啡,莫非说要送给安然一个礼物,问她喜欢什么。安然当时并不想要他礼物,就婉拒。莫非说你看不起我,安然说我们不妨君子之交淡如水。莫非有些下不了台,就把随身携带的一个造型别致的优盘送给安然。一二十块钱的东西,安然就接受了。
而送给安然的那个优盘,跟眼下插在笔记本上的那个,一模一样。很显然莫非手里有不止一个这样的优盘。
恰好,今天安然就带着那个优盘。
安然就在想,笔记本里如果有秘密,那么优盘里或许同样会有秘密。
这个时候,莫非还在卫生间里捣鼓。并时不时让安然稍等,他马上就好。
安然没有迟疑。她迅速拔下笔记本上的优盘,然后把自己的那个优盘插上去。
做完这些,安然观察了一下客厅的环境,又迅速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玩意,安放在衣帽架的圆形装饰物上面。这样从衣帽架四周看上去,根本看不到那个小玩意。
做完这些以后,安然有些慌张。她努力镇静,一直到莫非走出卫生间。
莫非用最快的速度,把卫生间里的材料妥善处理,并藏了起来。卫生间很小,不太方便藏东西,所以他花了较多的时间。
“抱歉……”莫非隐隐感觉后背已经有冷汗渗出。
“没事。我就是想补个妆而已。”安然笑笑,拿起小包,走进卫生间。
安然在卫生间里简单搜寻了一下,没有任何发现。她简单涂了一下口红,就出来了。
而这段时间里,莫非也早就把笔记本合上,然后拔走了优盘。
还好他没有马上使用笔记本,不然肯定会发现优盘被调包了。
这样一来,两个人都完成了各自的花招,终于可以轻松交谈了。
安然从包里拿出一盒子月饼,笑道:“莫非,今天是中秋。尝尝我们江城的月饼。”
莫非欣然,接过月饼,打开盒子后,闻着味道笑说:“哎呀,好东西,真是好东西。纽约根本看不到月饼的影子。”
说完之后,他拿起一个月饼,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咀嚼着,大加赞赏。
“味道吃得惯吗?”安然看到莫非吃得欢喜,表情自然,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也有些被感染,暂时忘记心事,不由得也跟着欢欣起来。
“嗯嗯……味道很好,外皮酥软,馅子香糯……呀,里面还有果仁……”莫非边吃边评价,然后又把盒子递到安然跟前道,“安然,你也吃个吧。”
“这是给你的。我要吃的话,街上到处都是。”安然笑着说。
“不不,跟我一块吃吧,一定要这样来。”莫非固执,就去替安然选了一个,递给安然。
安然只能接过,却好奇地问:“为什么一定要一块吃呢?”
“今天中秋节啊。一起吃过月饼,就可以花好月圆,美满人间。”莫非高高兴兴地说。
安然望着莫非那股子高兴劲,也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莫非指了指她手里的月饼道:“快吃呀!”
安然咬了一口道:“哎呀,可惜今天下雨,晚上也不会有月亮。要不然边吃边赏月,那才叫诗情画意。”
莫非一听,便来了劲道。他拿起一张很大的白纸,折叠几下,用剪刀一剪,就成了一个浑圆的月亮。然后他又用粘纸把纸月亮固定在一根线上,再把这根线一头系在吊灯上,另一头固定在墙角,这样一来,一轮圆月就垂在了天花板上。
“这算什么,不伦不类。”安然讥讽道。
“还没完呢。急啥?”莫非说着,就把台灯旋转过来,让灯光朝着纸月亮射过去,并调整亮度,且让光束刚好对准纸月亮,最后他拉上窗帘。
顿时,一路圆月高挂夜幕的景致,马上就在客厅里显现。
“哇,真浪漫。”安然由衷地说。
莫非把客厅中央的茶几椅子搬开,空出一块地方,把几个靠垫放在地毯上,在幽暗的灯光下深情望着安然,然后做了个优雅的邀请姿势,半真半假,道:“安然小姐,请坐。”
安然心情挺好,就听从邀请,席地坐下。
莫非又倒了两杯红酒,递给安然道:“来,我们干一杯。”
安然接过酒杯,摇摇头说:“又乱来了不是,哪有就着月饼喝红酒的呀。”
莫非笑笑,朗声道:“洋为中用,古为今用,有什么不可以?来……”
安然就觉得眼前这份情调还是挺让她感到温馨的,就跟莫非碰了一下酒杯。幽暗的灯光下,酒杯叮当作响,轻叩心扉。
然后两人注视着对方,各自饮了一小口。放下酒杯时,安然发现莫非的眼光已经有些变化。
“安然,我刚才许了个愿。你想知道吗?”莫非兴致勃勃说。
“那你就说说吧。”安然已经猜到了大半。
“我希望能够心想事成,和心爱的人团团圆圆,天长地久。”莫非认真地说。
安然感叹一声,点点头说:“嗯。愿望是美好的,可是现实是冰冷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呀。”
“唉,这么美好的时刻,被你说得那么伤感。罚你喝一口。”莫非逗她。
安然也不在意,笑说:“好,算我说错话了。来,干!”
两人开心,就又喝了一口。安然心里隐隐有些酸楚,开始发呆。
“安然,你在想什么?”莫非柔声问道。
安然顿时感到,这是何其熟悉的一种语气。易容甚至可以连带着改变声线,但却永远抹不去那份发自心底的口吻。尤其是面对着故人,那种自然而然的柔软声息,是轻易无法改变的。
安然想来想去,沉默地望着莫非,突然内心无助纷乱,很快就流泪了。
莫非隐隐看到安然目光晶莹,仿佛是心知肚明,没有任何疑问,只是无声地把酒杯交给左手,然后伸出右手,轻轻替安然抹去眼泪。
安然哪里承受得住这种轻柔的触碰,胸中有股气息一阵催动,早已经泪流满面。
莫非也有些悸动起来。他的手掌继续在安然脸上轻轻抹动,只感到眼泪绵绵不绝,如积蓄已久的江河,盈盈溢出,不可收拾。
安然终于在黑暗中抽泣起来。而莫非的手掌也已经停在安然的脸上。他小心翼翼捧着这张久违的美丽脸庞,鼻子一酸,也潸然泪下。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地毯上,气息相闻,头顶是一轮圆月,四周寂静无声,光影朦胧,隐隐可辨对方的心跳声。
莫非张开怀抱,轻轻拥住不停抽泣中的安然。安然没有任何挣扎,软软靠在莫非的怀里,继续不停抽泣,不停用小拳头敲打着莫非的肩背,似有怨恨。莫非完全可以感受到安然这种肢体语言的含义,不免黯然神伤,又有些心惊胆战。
安然的身子继续一抽一抽的,让莫非更加感受到了她的孱弱和无助。于是莫非便更加紧紧地抱住安然,并让彼此的脑袋,枕靠在对方的肩头。
“安然,跟我去纽约,好么?”莫非感受着安然身上那股醉人的香气,以及那种柔若无骨的迷人接触感,恍若隔世,柔声问。
“这就是你回国的原因吗?把我带回纽约去。”安然渐渐停止抽泣,靠在莫非肩头问。
莫非点点头说:“嗯。”
安然一怔,心中虽说有些喜悦,但总感觉心头始终有些担忧,犹如横亘着一根骨刺,令她无法纵情欢呼。
“你这次回国,还有其他原因吗?”想起了那份担忧,安然不由自主,就想核实一个猜测。
莫非在黑暗中沉默片刻,始终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抱住安然,似乎是生怕有人从他手里夺走似的。
安然感受着莫非的那份沉默,似乎也读懂了其中含义,便也不再追问,就含着眼泪,跟他紧紧相拥,享受着这份忧伤而惆怅的温馨。
二
那天宋晓雨突然出现在陈娟的墓地,并和秦歌安然他们不期而遇,其实并非巧合。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核实。
那时唐小弟一直席地而坐,肩膀靠在陈娟的墓碑上,抽着烟,脸上挂着泪水,沉默发呆。
而秦歌和宋晓雨则站在一边说着话。
“秦歌,这几天安然真的没有找过你谈话?”宋晓雨问。
秦歌纳闷,望着宋晓雨,不知道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良久才说:“真的没有。我们好久没见了。”
宋晓雨听罢,面露不悦。
秦歌有些愕然。他有所不知的是,宋晓雨面露不悦,所针对的并非秦歌,而是不远处的安然。
她好几天前就委托安然,请她去跟秦歌透露一下有关那次在纽约时,自己偷听秦歌和安然谈话所造成的误会真相。当时安然也答应委托,所以宋晓雨觉得既然秦歌已经知情这个误会,那不妨自己找个借口,主动接近秦歌,给他一个跟自己和好的机会。这样自己顺水推舟,再次回到他的身边,看上去也就自然而然,这样就完美了。
所以今天当宋晓雨知道秦歌要去看望陈娟时,就等在墓园和秦歌碰面。但两人一说话,宋晓雨就感觉到安然根本没有完成她的委托,这让她非常不满。
宋晓雨知道安然也爱着秦歌,所以她觉得这必定是安然口是心非,故意拖延她的委托,以此阻挠她跟秦歌和好,否则安然就没有机会了。
但既然安然没有说,那现在自己要不要主动去跟秦歌说破这件事呢?
宋晓雨犹豫着,最终发现自己拉不下这张脸去说。她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但最终因为自己那份无谓的自尊,还是没有得逞。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内心已经被一股愤怒所淹没。
安然,你也太卑鄙了。
在宋晓雨的眼里,自己跟秦歌的这场误会,她跟秦歌都蒙在鼓里,这情有可原。但安然或许是知情的,可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她到前几天才肯跟自己说明,这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
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误会,让她绕了很大一个弯路,甚至还跟周洋去办理了婚姻登记,跟父亲反目,再次离家出走,还耽误了天宇的项目开发。所有这些,要是没有那个误会,或者要是安然及时说穿这个误会,那不就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么?
就算安然不知道自己只偷听到她跟秦歌的上半段谈话这个情况,可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安然怎么就不懂得主动把这些事及时告诉我呢?她之所以没有及时告诉自己这些关键细节,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她心里自有她的小算盘。她这就是在故意作梗,刁难,小心眼,使坏。
宋晓雨越想越生气。她踌躇片刻,沉着小脸,愤然就朝不远处的安然走去。
这件事情,宋晓雨不想轻易放过安然。她要彻底撕开安然的伪善面具。
安然当时眼看着宋晓雨疾步朝自己走来,面色愤慨,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安然,你食言了。”宋晓雨走到安然跟前,咬着牙,当面质问。
“食言?我食什么言了?”安然纳闷道。
宋晓雨见安然装聋作哑,更加愤恨。她扭头望了望不远处的秦歌,冷冷道:“安然,你真是太卑鄙了。我原本还把你当朋友呢!”
安然打量着宋晓雨,也生气了,便道:“宋晓雨,你别乱喷呀,有事赶紧说清楚。”
宋晓雨就把事跟她说了一遍。
“你敢说你已经跟秦歌说起过这件事了吗?”最后宋晓雨质问道。
安然这才想起那件事。当即沉了沉火气,沉吟片刻,然后道:“没错。这事我没跟秦歌说。”
“你不是答应了吗?怎么又改主意了?”宋晓雨越发愤慨,冲着安然大喊。
安然环视了一下四周,拉着宋晓雨,走到一个僻静处,责备道:“乱喊什么,这里是墓地,又不是大街上,撒什么泼啊?”
“那你倒是说呀!”宋晓雨亟不可待。
安然冷冷望着宋晓雨,叹声道:“宋晓雨呀,你让我怎么说你。没错,我是给你回了个OK,但这仅仅表示我已经收到你的语音。而你所委托的那件事,我根本不可能帮你。”
“你是害怕担心了吧。你也爱着秦歌,这一点你别不敢承认。我错看了你,还把你当大姐。”宋晓雨丝毫没有收敛她的大嗓门。
安然轻松笑笑,摇摇头道:“宋晓雨,你太自以为是了。所以这件事你即便不来问我,我也必定会找你说道。宋晓雨,你这个人,就是不懂得自省。”
“需要自省的是你。你有私心,你见不得我跟秦歌消除误会,重归于好,对不对?”宋晓雨毫不退让地说道。
安然望着宋晓雨,注视片刻,神色凌厉,似乎是要看穿宋晓雨的胸膛,看清楚她的五脏六腑。
“宋晓雨,没错,我的确喜欢着秦歌。这一点,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用你作出任何姿态。可惜呀,尽管我跟他两情相悦,但最终止于秦歌对你的一往情深。我承认输给了你,宋晓雨。”安然缓缓说道,“但是,你说我见不得你跟秦歌消除误会重归于好,这话其实恰恰是暴露了你的狭隘内心。你也不想想,如果我真是这么想的,这次又为何要告诉你真相?你们俩就这样一直误会下去,最终支离破碎,各奔东西,关我何事?”
宋晓雨觉得安然这话也对。但她依旧不客气,继续逼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把我的委托转达给秦歌?是不是你不甘心?”
安然感叹一声,扭头望向不远处的一个花坛,缓缓道:“宋晓雨呀,我发现你有一个很要命的习惯思维,你总觉得你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日月星辰,原本就应该围着你转,世间万物,都是你可以信手拈来的,对不对?”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宋晓雨愤怒问道。
安然注视宋晓雨道:“我的意思是,即便我不想转告这件事给秦歌,或者我答应过你然后又反悔,你又有什么权力来朝我兴师问罪?我是你的通讯兵?还是你的仆人?或者是你的员工?我欠你什么了没有?我有这个义务吗?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答应替你转告,是情,拒绝替你转告,是本。”
宋晓雨虽然愤愤不平,但毕竟有些语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安然。
“你一直以自己为中心,自恋,狭隘,偏执,多疑,你从来都不懂得感恩,不懂得感同身受,顾及别人,你从来都看不到自己的短处。宋晓雨,你也应该好好自省了。说得难听些,你这个样子,秦歌非但毫不嫌弃,还始终对你耐心十足,一往情深,这真是你的福分,你应该好好烧一炷高香。”安然的话越来越不客气了。
宋晓雨被安然这样训斥,怒火中烧,反击道:“安然,你胡说。”
“我胡说?你错了,宋晓雨,是你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就比如你委托我办的那件事吧。你好好想过没有,你跟秦歌的这个误会,究竟应该怪谁?”
“当然怪他。”宋晓雨打断安然的话,抢着说,“谁让他有那种奇怪念头的。”
安然摇摇头道:“宋晓雨,你就是爱钻牛角尖,不懂得抓大放小,不懂宽容。你要知道,我们每个人立于人世,就会有各种欲望,永不停息。你,我,秦歌,每个人都会这样。问题的关键是,秦歌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影响到你了?一个人的欲望,只要对社会无害,不影响他人,那便是拥有了存在的权利和理由。”
“有影响。这个想法让他对我的爱,变得不再纯粹。”宋晓雨倔强地说。
安然点点头,道:“嗯,你说的这一点,我也同意。但你却始终不懂得,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个从懵懂到成熟的过程。秦歌刚开始有这种想法,也是代表了他那个阶段的一种状态。虽说的确有些偏颇,但他具体在你跟前所展现出来的言行举止,却还是没有对你构成任何伤害。殊途同归,秦歌从认识你到现在,心理上经历了很大变化,但对你的爱意,却始终如一,没有任何动摇。这还不够吗?”
安然心中气愤,但依旧耐着性子,开导宋晓雨。从收到宋晓雨那段语音留言以后,安然就下决心要找个机会,狠狠说一下宋晓雨。在安然的眼里,宋晓雨的确有些越来越不像话了。
“你埋怨他这么想,是亵渎了对你的爱,但你对他的爱呢?又何尝纯粹了?当初你是如何对待秦歌的,这些你都忘记了?”安然继续说,“你当年对待秦歌的恶劣行径,秦歌都能够原谅你,为什么你却不能原谅他?你这是什么霸王条款?”
宋晓雨被安然暴风雨式的呵斥,说得有些哑口无言。
“还有,既然你偷听到秦歌的心结,那又为什么不主动跟秦歌当面问清楚,而非要采取这种极端的做法?你看看你,就为了这么点误会,竟然把局面闹到这般地步,你说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安然继续说道。
“我就是这么个性格,天生的,改不了。”宋晓雨强硬道。
“这根本不是理由。天生的,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外面还有天生杀人狂呢。难道因为人家杀人是天生的习性,就可以理直气壮杀人了?”安然紧逼不放。
“可是……”
“住嘴。你先听我说。”宋晓雨还想说什么,却被安然打断道:“然后我们再来说说现在。上次我把这次误会跟你解释清楚以后,你明明可以直接去找秦歌,承认错误,然后求得他的原谅,然后你们再一起收拾残局。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错。但你却非但不这样做,还要委托我,先去跟秦歌打招呼,然后希望让他来找你,把这件事说开。宋晓雨,你自己看看,你的心眼就是那么小,而你的自大,自恋,自私,却已经严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我一直说你始终活在以你自己为中心的世界里,还喜欢摆臭架子,这就是铁证。”
宋晓雨似乎也有些触动,更有些惊慌。
“所以我这次没有答应你的委托,就是想好好跟你说道说道。宋晓雨,你醒醒吧,你凭什么这样对待秦歌?你把他当什么了?他欠你什么了?你又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得寸进尺地欺负他?”
安然越说越气愤。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今天的举动,也是想替秦歌出口气。这个女人,也太不是东西了。
“宋晓雨我告诉你,任何时候,也别把人家对你的宽厚,对你的宠溺,对你无私的爱,当成你可以为所欲为的本钱。你没有这个权力,你不要再那么无耻。”
安然说了那么多,心力交瘁。
“安然,你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放不下秦歌。你别给自己戴高帽子。我问你,这个误会我和秦歌都蒙在鼓里,但你是知情的,那你又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而非要到前几天才说?你这就是故意的。”宋晓雨不服气,说道。
安然无奈摇摇头,鄙视着宋晓雨道:“宋晓雨,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一贯的思维方式,遇事不首先自纠自查,而是习惯先指责别人,甚至是先攻击别人。秦歌的这个心结,已经不是现在进行时,而是一个过去式。光凭这一点,就没必要一定要让你知道,因为没有现实意义。退一万步,即便想让你知道,也只能是由秦歌来告诉你,不可能是我。如果要我来告诉你,这反而会很尴尬。这一点,你拿脚后跟都能想象得出。至于为什么要到现在才告诉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一直不知道你在纠结这一点。一直到你那天说起,我才明白你们俩有误会……”
宋晓雨垂下眼帘,无言以对,她发现自己两只胳膊冰凉,已经没有底气再跟安然争辩。
“所以,宋晓雨,好好反省,好好收拾你的心情,准备好,拿出你最好的一面,去面对秦歌。不要挥霍别人对你的好,这样总有一天会透支。”最后安然说。
宋晓雨那天就这样灰溜溜离开安然。她心里既愤慨,又震惊。因为她似乎是被安然当头一棒后,不再一味的死硬,而是有些豁然开朗了。
自己有些方面,安然指出得其实没有错,一点也没夸大。
带着这样一个沉甸甸的发现和自省,宋晓雨落荒而逃。
然后她真的开始总结,开始反省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经历。这种反思越是深入,她就越觉得心惊胆战。因为她发现了自己的真相。
宋晓雨反省到最后时,越来越觉得自己对不起秦歌。这种由衷的歉意,沉重如铅石,让宋晓雨几乎喘不过气来。因为她一下子觉得,原来秦歌已经承受了很多很多本不该承受的东西。秦歌对待自己,原来一直就是那么的包容,那么的真挚,恒久。而自己对他的所作所为,却实在惨不忍睹,令人发指。
宋晓雨想到这些,痛彻心扉。
后来她在海博大厦遇到周洋,突然就有了一股继续替秦歌撮合那个计划的念头。可是她同时发现,自己试图寻找周渺的计划根本无从着手,而跟周洋的关系也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恶劣地步。
今天宋晓雨准备了一份辞职报告,还有商铺的钥匙。她觉得自己也该对现状有个决断了。
而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最要命的还是那份婚姻登记。
上次跟周洋谈的时候,感觉到周洋似乎并不想马上解决这件事。这让她有些慌张。因为一旦周洋发飙,或者刁难,不同意解除婚约,那就尴尬了。
自从获知那个误会以后,宋晓雨就很懊悔。想想自己为了刺激秦歌,竟然就会跟自己并不喜欢的周洋去做婚姻登记,实在是不可思议。
但为什么当时做出这个决定时,却绝没有半点荒唐感呢?
宋晓雨不得不开始自省。她用手指一点一点抠开自己的灵魂,血肉模糊。
有一点她确定,安然对她的呵斥,正在她身上起着神奇作用。
但这件事再难,再尴尬,却总是要面对。所以今天宋晓雨拿着辞职信和钥匙,打听准周洋正在办公室里,便主动去找他了。
周洋看到宋晓雨过来,并获知来意,沉默了片刻。
“这么急就想回到秦歌身边去了?”周洋冷冷道。
宋晓雨也不忌讳,点点头说:“是的。周总,你就成全了我吧。”
这话竟然是出自宋晓雨之口,也是不容易了。周洋也是这么想的,宋晓雨什么时候说过软话?
“宋晓雨,你在我身边这么来来去去,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秦歌,对吧?”周洋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宋晓雨。
宋晓雨盯着周洋,点头说:“是的。这事你心里也清楚。”
“我不清楚!”周洋突然大喊一声,面目狰狞。他手里的杯子,被他狠狠甩在桌上,四分五裂。
宋晓雨被他的表情举止惊吓住了,不知所措。
周洋意识到失态。慢慢收拾东西,神情激愤。
宋晓雨不明所以,并不罢休:“周洋,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爽快点。”
“我不答应,决不答应。你听清楚了没有?”周洋暴怒大喊,表情吓人。
宋晓雨也被周洋惹怒了,当即秀眉竖立道:“我们已经这样了,你还想拖着不放,有意思吗你?”
“有意思。”周洋恶狠狠看着宋晓雨,冷冷一笑道,“非常有意思。哈哈哈哈。”
“你这不是刁难吗……怎么这样自私!”宋晓雨嘀咕道。
“对。我就是想刁难你,就是自私。因为我他妈的还一直喜欢着你!这样说够有意思了没?”周洋一指宋晓雨,大吼道,“你非要逼着我说粗话吗?我家教良好,几十年来就没说过几次粗话。”
宋晓雨注视着周洋的愤怒表情,除了震惊,还有些意外。她隐隐也感受到了她在面对周洋时所表现出来的某种欠缺。
周洋喜欢着自己,她是知道的。但是,自己除了对此沾沾自喜一番以外,还有过任何表示么?自己明明感受到了,周洋其实很不喜欢别人察觉到他喜欢自己的事实,因为这事关他的自尊。但她却依然不依不饶,逼迫他承认喜欢自己,然后再随意丢弃这个事实,蔑视这份情感,这实际上就是对周洋的羞辱。
想到这一点,宋晓雨突然一阵颤栗,这是非常清晰的一阵颤栗。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从来都没有把周洋喜欢着自己这个因素,放进自己跟他的交往和相处当中去,成为她面对周洋时的态度的一部分。换句话说,自己根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而这一点,恰恰却是周洋最在乎的。
宋晓雨一下子犹如醍醐灌顶。
自己这些年来,就像安然说的那样,似乎已经习惯以自我为中心,而根本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也不愿意换位思考,更加不懂得将心比心。她对待秦歌是这样,对待周洋也是这样。
她觉得自己从小被宋仁浩宠惯了,而宋仁浩宠她,只是把她当成女儿,但自己却把宋仁浩当成自己的男人。所以宋仁浩给她的,明明是父亲式的宠溺,但宋晓雨接收到以后,却完全是来自情人的一份宠溺。这种局面的后果就是,宋晓雨习惯成自然,完全成了一个骄傲的公主,并且也看偏了宋仁浩对自己的感情。
所以周洋在自己跟前也是受尽了伤害。这种伤害的根源,还是她的那份秉性。所以周洋才要在取消婚约这件事上刁难自己,这完全就是因为自己粗暴对待他的后果。
而这一点,也恰恰就是自己眼下深陷尴尬的根源。
就像安然所说的那样,如果当时自己偷听以后,马上主动去质问秦歌,哪里还会有眼下这些麻烦事。但自己之所以不屑去找秦歌追问,无非就是她的那点莫名其妙的高傲自大,以及深入骨髓的偏执导致的。
性格决定命运,一点也没有错。
宋晓雨由此彻底幡然。她站在周洋跟前,说不出的痛心。
就在这个时候,有秘书打进电话,告诉周洋,秦歌正在大厅里,他想见你。
“秦歌来找我了。”周洋放下电话,冷冷对着宋晓雨说,“他来,一定是为了那个合作的事。”
而这也是宋晓雨最在意的事。
“你准备怎么回复他?”宋晓雨问。
周洋整了整衣服头发,并不回答,虎着脸,径自出了门。
宋晓雨独自站在周洋办公室里,百般的痛惜。最后她走出办公室,直接下楼,来到底楼大厅。
她看到秦歌和周洋正站在大厅里,当着很多人的面,大声说话。
“周洋,我再次请求你,慎重考虑我的合作建议。我觉得这对我们大家都是一件好事。”秦歌解释说。
周洋的火气显然还没有消散,再加上他本来就很抗拒这个建议,所以说出来的话就比较冲。
“秦歌,你就别费心思了。我们俩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会那么容易消停。我今天就把话给你说绝了,你我之间的任何合作,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周洋说着,甩了甩右手。原来他刚才甩茶杯时,被杯子碎片划破了一点皮肤。
秦歌有些气馁,但还不肯放弃。他走近一步,痛心道:“周洋,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倔,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有钱赚你还不情愿么?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人说服得了你呢?”
“天王老子来,或者阎王爷来,我都是这句话。秦歌,你请回吧。”周洋说着,朝秦歌摆摆手。
宋晓雨看到这副情景,暗暗叹息,同时又对秦歌产生无尽的歉意。秦歌眼下面临的这些麻烦,无一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宋晓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惹事精。
而刚才秦歌最后一句质问,却启发了宋晓雨,再次激起了她的雄心壮志。
宋晓雨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说服周洋,那就是他父亲周渺。
假如自己能够找到周渺下落,并让他出面说服周洋,然后促成这次合作,那就完美了。
宋晓雨很清楚,要找到周渺谈何容易。但她现在还不死心,因为这实在是一个最佳方案。
一旦周渺说服了周洋,那么海博跟天宇的合作必将得以达成。然后周洋跟秦歌两兄弟,也必定会冰释前嫌。一旦这两人关系融洽,那么自己跟周洋之间的那点事,也就很容易解决。周洋不可能再刁难自己。
最重要的是,自己跟秦歌之间,也一定会迎来一个崭新的开始。
宋晓雨心里很清楚,其实自己对回归到秦歌身边非常期待。但自己又不想灰溜溜毫无台阶缘由地站到秦歌跟前,求得他的原谅和接纳,这样太没有面子,也不符合她的风格。
但是如果自己能够做出一些令秦歌刮目相看的事情,给秦歌一个惊喜,一个大礼。比如把周渺找出来,然后说服周洋,促成合作,那秦歌还不惊喜万分,并对自己敬佩有加?然后自己再顺着这份惊喜和敬佩,让秦歌主动来把自己请回他身边,那不是很完美吗?
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日后被秦歌轻视,才能让他觉得,我宋晓雨绝对配得上他,绝非只是个会闹腾的女人。这样的回归,才有意义,才称得上是个漂亮的反转,才足够体面。
另外宋晓雨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也的确需要找个契机,好好表现一番,作为自己对大家的歉意和诚意。
想到这里,宋晓雨信心倍增。
离开海博以后,她开始整理所有自己掌握的有关周渺的线索。同时她还硬着头皮,去找了周海蓉,向她详细打听有关周渺的细微线索。但一圈兜下来,她依然找不到任何突破点。
宋晓雨又开始在网上搜寻。但她不知道该从那个入口寻找,只能漫无目的尝试,收效甚微。
这天她晚上搜索有关寺庙和僧人的关键词信息时,突然看到一条旧闻,说是二十天前,有一队行脚的僧人从本市经过并在江城滞留了几天,设坛讲经,跟本市寺庙里的僧人作了交流,引起不小轰动等等。
最后文章还有几幅配图。配图上一对僧人袈裟行李,神色虔诚,安静穿过闹市,特别抢眼。而另一幅配图,则是僧人们席地而坐,低着头,在分食化缘得来的斋饭。而其中有个人影,一下引起宋晓雨留意。
她把这张照片下载到优盘,然后请人做了个处理,结果图片放大清晰化以后,宋晓雨大吃一惊。
这个行脚的僧人,怎么这么像周渺呀?
三
那天安然走了以后,莫非迅速从卫生间下水道里拿出卷成细条的材料。但纸张浸染时间长了,基本上已经烂掉。莫非做了一番努力后,无可奈何,只能准备再打印几份。
而就在他摆弄这些的时候,安然已经走进离莫非房间十来米的另一个房间。
进门后她迅速打开笔记本,调试了一下软件,刚才偷放在莫非衣帽架上的那个探头,很快就给她传送来了画面。
那个时候莫非还在捣腾那些材料,所以画面里并没有人。安然趁着空闲,就把莫非的优盘插进去,打开浏览。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新建的,没有命名的word文件。
安然大致浏览了一下材料内容,再联系莫非当前的心境和动机,以及天宇和海博之间的微妙关系,顿时明白这份材料的含义,心惊胆战。
这时莫非出现在画面里。他打开笔记本后,选择了一个文件打开。安然从画面里清晰辨认出,他打开的就是那份黑材料。
随后莫非打印了几份,逐一翻阅。因为这次莫非打开的是笔记本里的文件,所以并没有发现优盘已经被调包。优盘里的东西,应该是一个备份。
安然断定莫非这是要离间天宇海博,非常气愤。她暗下决心,一定要阻止莫非的疯狂行为。
但是怎样才能阻止他的报复行为呢?
当面拆穿他的阴谋吗?那样一来,也就是跟莫非刺刀见红,针尖对麦芒,没有一点余地了。安然,你准备好这样了没有?
安然发现自己根本缺乏勇气这么做。她唯有另想办法。
她觉得既然没有勇气当面喝止,那不妨可以尝试稀释他内心的复仇怒火,来达到制止他疯狂作为的最终目的。
为此她找到了秦歌,想更多地了解一下当年马致远在天宇的详情。
秦歌这几天一直在绞尽脑汁,试图攻下海博这块硬骨头。这件事秦歌碰了无数钉子,但信心不减。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设想,值得他倾力争取。所以他也有足够耐性,去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挫折。
上次在陈娟的墓地,秦歌感触良多,对很多事已经开始有了新的想法。
当时宋晓雨在跟安然争吵以后,一脸愤怒离开,秦歌却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他正陪唐小弟并肩坐在陈娟的墓碑跟前聊天。墓碑上陈娟的照片被擦得一尘不染,陈娟含笑望着他们两兄弟,沉默不语。
“小弟,在想什么呢?”秦歌跟他一起点了支烟问。
“我还能想什么呀……”唐小弟感叹说,“我想的事,就没一件能他娘的成。”
秦歌一时找不出安慰的话。
“秦歌,还是你行,坚持到现在,我看跟宋晓雨也八九不离十了。”唐小弟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宋晓雨道,“但我呢?我对陈娟算是够坚持了吧,可是行不通,她不喜欢我。然后我又选择放弃,随性而为,可是到最后也行不通。秦歌,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办?”
秦歌看了一眼唐小弟,故作轻松,笑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跟宋晓雨八九不离十了?你没看到她刚才的表情吗?再说了,是你的运道还没到,胖子。只要鸿运当头,我保证你推都推不走。”
唐小弟朝他笑笑,一咧嘴道:“就是不知道这鸿运什么时候看上我。”
秦歌觉得唐小弟今天特别伤感,于是就想让他离开墓园,这样或许会好些。
“时间不早了,小弟,我们回去吧。”秦歌建议。
唐小弟摆摆手,扭过头去,看着陈娟的照片道:“你们先走,我还想坐会。”
“走吧,以后我陪你再过来。”秦歌劝道。
唐小弟一脸执着,不耐烦道:“走吧走吧。”
说完他换了个姿势,更加踏实地靠在墓碑上,闭上眼睛。
秦歌看着唐小弟的模样,也不好再劝。这个时候,他似乎特别能够理解唐小弟的处境和心情。
陈娟就是唐小弟的一个梦,一个未来,一个目标。虽然逝去了,但他始终舍不得丢掉,因为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替代的新希望。从陈娟身上,他记得自己的失败,但更能清晰记得自己曾经有过的激情,和做出过的那些不懈努力。他一定是期待可以借此恢复元气,提升勇气和信心吧。
他愿意徜徉在这个梦幻当中,去冲淡现实给他带来的伤痛,并寻找力量,那就不要去打搅他。
每个人的一生,其实充满了无数的不确定,生死成败,聚散分离,唯有希望永恒,唯有爱是永恒。
即便你最终没有得到某人的爱,但只要曾经对某人付出过爱,那么这个人同样值得铭记。因为这个人身上存留着你努力追求的喜怒哀乐,寄托着你曾经的梦想。而这些都能转化成最珍贵的正能量,成为我们厚厚记忆的一部分。
秦歌走出几步,转身望去,只看到唐小弟一个人孤寂靠在墓碑上,无所适从,面色焦虑。
秦歌心有不忍,但却没有返身回去。他知道他对于唐小弟的痛苦根本无能为力,帮不了任何的忙。他唯有默默祝福,希望好兄弟能够尽快获得力量,走出阴霾。
此时此刻,秦歌也仿佛更加懂得如何去应对自己面临的那些问题。他并不觉得唐小弟的这种困扰有多么痛苦和严重。因为他知道,这些只是生活必定会遇到的坎,过了这道坎,你就会变得更加丰富,更加成熟,更加迷人。
所以面对希望时,你就要竭尽全力去争取,而不要瞻前顾后,最后痛失好局。所以这次即便宋晓雨不肯支持,秦歌也还想找她帮忙。
这段时间,他觉得宋晓雨在自己跟前的态度更加飘忽,不可捉摸。就比如在陈娟墓地见到她时,她似乎非常轻松热情,但一转眼就马上多云转阴,不知道自己是触动了她身上的那根坏神经。
后来秦歌又给她打了一次电话。这一次宋晓雨奇迹般接听了,说话语气也还可以。最后宋晓雨问他,需要我帮你什么忙吗?
当时秦歌听宋晓雨这样说,一阵喜悦,连忙说:“哎呀,我太需要你帮忙了。”
“那,我又能帮得上你……什么忙?”宋晓雨吞吞吐吐地追问。
秦歌当时听到这里,猛然想起了一些事。从他的内心讲,当然是希望宋晓雨帮他说服周洋,毕竟他们走得近些。他一直就希望宋晓雨能够介入这件事,一则助力自己达成心愿,二则也可以借此缓和他和宋晓雨的关系。
但他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因为他同样清楚,宋晓雨跟周洋的关系现在很尴尬,要让宋晓雨现在去面对死硬而愤怒的周洋,绝对勉为其难了。
所以出于对宋晓雨的体谅,秦歌又不想让宋晓雨去面对周洋了。
“有些事让你出面,你会很尴尬,算了吧,我自己想办法。”秦歌最后说。
那边宋晓雨听罢,沉默了一会,就把电话掐断了。秦歌对此很是纳闷。
但两天以后,当秦歌再次打电话给宋晓雨时,却发现她已经关机了。第二天再打,发现她还关机着,秦歌当即有些担忧。怎么连着关了两天的手机?
秦歌当即打电话给周洋,询问情况。周洋说宋晓雨已经两天没来公司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秦歌追问是不是你俩吵架了?周洋说没有,秦歌不信,两人就在电话里争执了几句。
秦歌心里挂念着宋晓雨,一怒之下找到周洋,质问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欺负宋晓雨了。周洋说她不欺负我已经不错了,我真不知道她去了哪。秦歌想起那次通话时,宋晓雨吞吞吐吐的样子,隐隐觉得要有事发生。再看周洋的神色,秦歌觉得对方也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心里就更加紧张。此时此刻,他倒是希望这是周洋在骗他,他完全知道宋晓雨在哪里。
周洋说她会不会又想躲起来,就跟在纽约时一样?秦歌心里说宋晓雨什么事干不出来?两人当即有些着急,开始分头打听寻找。
秦歌托人跟他一起四处寻找,但不得而终。这个时候,他碰巧在一个熟人那里得知,两天前熟人在火车站见过宋晓雨。他是看着宋晓雨上了去北方的一列火车的。
秦歌惊讶,宋晓雨去北方干什么?而且她还为什么要关了手机?她这次又想要怎么折腾?会不会出事了?
尽管秦歌非常忧虑,但却毫无办法。
这个时候,安然来找他了。还没等安然说明来意,秦歌抢先把宋晓雨的事跟她说了一遍,并且提出让安然帮他一起寻找。
安然看着秦歌一脸的焦急,心中无奈。然后拐弯抹角就把话题说到马致远身上。她让秦歌跟她好好讲讲马致远的情况,说这事关天宇和你秦歌的切身利益。
秦歌有些不明所以,向安然打听详情,安然因为只是出于某种猜测,然后也不愿意暴露莫非的身份,所以又不肯细说。秦歌百般无奈,只能耐着性子,回答安然提出的各种有关马致远的情况。
“……当初马致远同样喜欢着陈娟,只是陈娟没有响应,马致远当时是很失落的。后来陈娟的死,我相信也并非是马致远的本意。他实在是太想实现他的计划,而陈娟又拼命地阻止他,然后全力帮助我摆脱凶险,这才出了意外。不过我感觉陈娟的死,肯定不是马致远的本意……”秦歌想起了过往,心情沉重。但依旧把一些事告诉了安然。
安然非常意外。原来马致远当年还爱上过陈娟。这样说来,陈娟的死,马致远心里也并不好受。这一点,从莫非在陈娟墓地上的表现,也可以窥见一二。
所以安然开始相信陈娟之死,真的并非马致远的本意。这只是一个意外,不是蓄意谋杀。所以马致远可能涉嫌陈娟之死,但至少他肯定不是恶魔。
想到这一点以后,安然稍稍安心了一些。
然后安然又不停地打听,好像只要是马致远的事,她就什么都想知道。
秦歌脑子里全是宋晓雨,心不在焉。聊了一阵,安然见他根本没上心,有些不快。
秦歌看到安然有些生气,就把自己的担忧再次跟安然说了一遍。
“……她为什么要去北方,又为什么要关手机呢?如果她出什么事,我想一定会跟我有关。我很担心她,但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傻瓜一样等。急死我了,安然姐……如果有可能,我会放下所有事,来换取她的平安……”
说起宋晓雨,秦歌一改之前魂不守舍的状态,一下子变得极其不安甚至是焦虑。时而深深自责,时而又胡思乱想。对宋晓雨的关切和呵护,溢于言表,真挚而由衷,令人动容。
安然看在眼里,深深感怀。告别秦歌后,她心里特别亮堂,也再次领略到秦歌对宋晓雨的深厚感情,非常有感触。
由此她想到了莫非,她在这一刹那,暗暗给自己立志,一定要像秦歌对待宋晓雨那样去对待莫非,最终把他从心魔中拯救出来。而刚才在秦歌那里获得的信息,让安然又更加了解马致远这个人。
也是在这一刻,安然深深呼吸,满心舒怀,彻底放下了秦歌,并在心底由衷祝福。
此时此刻,她没有半点伤感和遗憾,却分明感觉有一股美丽心情从心底涌起,弥漫到她整个胸腔,令她陶醉。
所以安然也同时想到,她必定要阻止莫非的疯狂行为。这不仅仅是为了挽救莫非本人,也是为了呵护秦歌,让他可以少一些跌宕,诸事顺利,和和美美。
安然想到这些,面带微笑,泪如雨下。
宋晓雨偶然发现周渺的踪迹后,终于打听到了这帮行脚僧来自白马禅寺。
宋晓雨大喜,连忙查了白马禅寺的有关信息,得知这是一座位于秦岭深处的古老禅寺,因年久失修,有些破落,加上路途险峻,位置偏僻,所以现在香火凋零,已经风光不再。
但也正是因为远离纷扰红尘,所以才引得一些避世者来此修行,磨砺身心,因此如今住持僧人为数不少。
宋晓雨多少了解一些周渺的情况,深深觉得,如白马禅寺这种地方,也是最能够吸引周渺这种人前往的了。
宋晓雨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就想到要去白马禅寺找周渺。
然后她又觉得这个发现是不是应该告诉周洋母子?毕竟他们也一直在寻找周渺。而且白马禅寺位于秦岭深处,沿途荒凉险峻,自己一个小女子单独前往,毕竟不妥。
但她同时又想到,如果不是独自去办妥这件事,又如何能体现自己的重要性和关键性呢?想要让秦歌对自己刮目相看,那自己就得做出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来。她才不要傻乎乎让别人抢走这个头功这个机会。
然后宋晓雨怀抱着这样一份雄心一个美丽梦想,开始积极准备。
临走那天,她接听了秦歌的一个电话,故意问秦歌要不要帮忙。
秦歌先是很兴奋地说当然需要,但后来就马上改口,说还是算了吧,免得你尴尬。
宋晓雨听到这句话,倒是挺感动的。她知道秦歌这样婉拒,只是为了不让自己为难,不想让自己去周洋那边碰一鼻子灰,不想让自己被周洋数落。自己跟周洋的事,宋晓雨在秦歌面前说起过一些。看得出秦歌对此很上心。每次说到周洋对宋晓雨的态度时,宋晓雨发现秦歌就一脸担忧。
对于秦歌的这番体贴和善解人意,宋晓雨非常感激。而这,也更加坚定了宋晓雨一定要找到周渺的决心。她要努力争取到秦歌最渴望获得的某种结果,去回报秦歌对待自己的那份情谊。
宋晓雨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内心已经滋生出了一种你要是对我好,那我也一定要对你好的念头。而在之前,她一向觉得别人对我好,那是理所应当,从没有过这种投桃报李的意识。
宋晓雨深知自己体内正在发生着一股剧烈变化。她很为这种变化感到欢欣鼓舞,并引以为荣。她已经非常能够从这种剧烈的变化中感受到快乐,感受到宽广和豁然。
宋晓雨于是当天就出发了。她甚至还关了手机,免得被人干扰,动摇信心。另外她还想把这次行动变成一个惊喜,所以不想事先对任何人说起。
在这之前,她对秦岭并没有什么概念,就以为是座山而已。半路上百度了一下才知道,那玩意前后成百上千公里的范围,而白马禅寺也只说是在秦岭深处,并没有具体位置,这让她怎么找?
这样还没接近秦岭,宋晓雨就已经开始踌躇起来。
宋晓雨先火车再汽车。她上了长途车后问售票员:“我要到秦岭去,该哪里下车?”
售票员说:“姑娘,我这车跑一趟六个半小时,发车就在秦岭,终点站也在秦岭,秦岭大了去,你得说清楚你想去秦岭哪里。”
宋晓雨就说:“我去白马禅寺。”
售票员摇摇头说:“不认识。”
宋晓雨只能先上车再说。她有些后悔,自己走这一趟,是不是有些冲动了。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还好半路上有人向她指点,说白马寺你该从哪下车,然后怎么走。宋晓雨总算是有了些方向。
沿着颠簸狭窄的简易公路朝前,宋晓雨早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下车后宋晓雨惊呆了。这地方简直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抬头两边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山。她从来都没见过这种地貌。
宋晓雨有点紧张,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山风吹来,卷起路上很多尘土,呛得宋晓雨咳个不停。四周除了自己咳嗽的回音,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安静得让宋晓雨有些忐忑。
她突然想到,这么安静的地方,也确实适合周渺逃避红尘的心境。
宋晓雨很快感到有些累了。她吃了点东西,喝了口水,继续朝前。然后总算看到山脚下有几间房子。她有些欣然,但又有些害怕起来。
有个山民刚好回家,宋晓雨赶紧问路,说白马寺该怎么走。山民指了指旁边的大山,说就在山里。
宋晓雨抬头看了看,山上云遮雾罩,望不到头,就说那我该走哪条路才能到白马寺。山民说没有路。你一个人想去白马寺?宋晓雨点点头,山民却摇摇头。
“我从小到大,上山不知道多少回了,也没见到过白马寺。听我父亲说,白马寺藏得深,而且有仙气,心不诚的人,不可能见得到。再说山上还有野兽,路又陡,你一个女人进去,不要命啦你。”山民说着,面露惧色。
宋晓雨听罢,心里“咯噔”了一下,瞬间就有了几分害怕。
“哪有你说得那么吓人。”她还嘴硬。
“信不信由你吧……”山民奇怪打量着宋晓雨,嘀咕着。
宋晓雨有心再多打听一些事,但又不想还没进山被山民的话吓破胆。于是她转身离开。
“喂姑娘,你真想一个人进山哪?再过几个小时,天可就黑啦。”山民担忧地提醒道。
宋晓雨没有停下脚步。天黑了又怎样?班车已经没了,附近又没有借宿旅馆,她只有勇往直前一条路。反正她的大背包里有帐篷有水还有吃的。
“喂,那你顺左边那条路上去,大家都在传白马寺在那个方向。这疯丫头,不要命啦。”山民在宋晓雨身后喊着。
宋晓雨硬着头皮,脚步飞快。
进山初期,有条小径可循,山势也不太陡峭。行至中途,还能看到一处平坦的山地,种着很多庄稼。宋晓雨就觉得山民言过其实,山里哪有说得那么险恶,相反宋晓雨还觉得挺新鲜的。
由此宋晓雨忽然心情就好了起来。她站在一处空旷处,深深呼吸,缓缓吐出,感受胸腔里涌起一股未有过的辽阔,越发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以至于她根本没察觉到太阳正朝山背面慢慢沉落下去。
宋晓雨沿途都被一股满满的美丽心情所笼罩,脚步飞快。刚才那个山民说白马寺就在这个方向,她这样走应该不会有大错。
山里面落日的速度,要远远出乎宋晓雨的预料。宋晓雨走着走着,似乎是突然间感到天色暗淡了很多。再走出没多少,山影朦胧,她就不得不停下来。
山风吹来,宋晓雨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恐惧感。自己这是要在深山野地里宿营了。这股意识,一下就把刚才的美好情绪冲得无影无踪。
宋晓雨赶紧在一棵大树下找了块平整的地方,支起帐篷。山风呼呼,有些凛冽,宋晓雨赶紧钻进帐篷,蜷缩起来,黑暗中她睁大了眼睛,就发现眼前全是秦歌的影子。
宋晓雨胡思乱想了半夜,都没有睡意。快下半夜时,她突然听见一阵异常声响。片刻,就看到尼龙帐篷外面,月光下,一个鬼魅身影在帐篷外面徘徊。
野兽。宋晓雨暗叫,魂飞魄散。
野兽起码有半个人那么高大,不停侵犯帐篷,想探究里面究竟有什么。宋晓雨情急之中,拿出手电筒,隔着帐篷朝野兽照射过去。野兽受惊,一溜烟跑了。
宋晓雨探出脑袋,迎面而来的山风中,隐含着一股腥味,一种危险。她再也不敢呆在帐篷里,奋力爬上大树,坐在一个高高的枝杈里。朝下一看,帐篷四周黑压压一大片东西在移动着,窸窸窣窣的。偶尔一抬头,它们暗绿色的眼瞳便在黑暗中闪闪烁烁。
宋晓雨魂飞魄散,只顾着紧抱树干,闭着眼睛。天亮后她看到,地上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野兽践踏,只剩下口袋里还有一瓶水。
宋晓雨下来后,心生怯意。她想到了回去,但又不想放弃。山民说白马寺就在山上,但他们从没看到过。她这样进去,找到的可能性有多大呢?自己这样贸然,随时会被野兽咬死吃掉,还有可能迷路摔伤,饿死渴死……
宋晓雨用力摇晃着脑袋,努力驱赶这些负面情绪。因为那个山民说了,只有心诚的人,才能找到白马寺。她这一次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找到白马寺,找到周渺,帮助秦歌心想事成。
此时此刻宋晓雨突然欣喜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坚强,变得敢于面对困难,而不是习惯性躲避困难,一跑了之。她同样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有这种变化,大概就是因为此刻她心中装着对别人的一份爱。
所以要好好去爱别人。爱上一个对的人,可以成就自己,让自己发生神奇的变化。
宋晓雨鼓足勇气,只身上路,一走就是大半天,干粮已经被野兽啃完,她只能喝水充饥。在又一次太阳下山前,宋晓雨极度困乏,却不肯停下,捡了根树枝撑着,继续朝前。
突然她一个眩晕,两腿一软,一下子滚进身边的灌木丛,不省人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