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科院张卜天教授翻译的彼得·哈里森所著《科学与宗教的领地》一书由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3月出版,据他点评“该书所表达的观点代表了科学与宗教领域国际最前沿的成果。”通过阅读该书,笔者感触最深的是,无论哈里森的著作写得怎样,书中从头至尾都充满了严谨、清晰、质疑的精神,这种品质是任何学科能够取得突破性成果的关键。笔者在本篇述评中,主要写两方面的内容:一,“粗”的方面,探讨《科学与宗教的领地》这本书到底要写什么,它的问题是什么;二,“细”的方面,分析《科学与宗教的领地》这本书的部分观点,予以笔者自我的解读。
关键词:科学;宗教
一、科学与宗教:冲突还是和谐
对于科学与宗教的关系,科学史上一种常见的简单化叙事是:科学起源于古希腊,在中世纪因为基督教而遭受挫折,16、17世纪科学逐渐复兴,摆脱宗教的束缚,沿着进步的道路走到现在。一种颇具影响力、较公允的看法出自科学与宗教领域的先驱者伊恩·巴伯[1],他把科学与宗教的关系分为四种类型:冲突、独立、对话和融合。哈里森[2]在《科学与宗教的领地》一书中,开宗明卷地质疑了以上种种类似关于科学与宗教关系的简单叙事,他认为所有这些观点都有一个默认的前提,那就是把科学和宗教当成了两个固有领域,科学与宗教自古以来就是分别独立的,这样的观点,只要对半个世纪以来的科学史稍加了解,就不会认同这种幼稚的叙事。
哈里森这本书的出发点源自对“科学”、“宗教”两个概念的严谨考究,即:现代所认为的“科学”、“宗教”含义是两个晚近的词,诞生不过200多年,既然是这样,那为何还有“科学起源于古希腊”一说?如果没有,我们所认识的现代“科学”在古希腊那里又是什么。由此可见,哈里森认为历史关系的许多常见说法是混乱不清的,我们在论述许多概念关系时,如“科学”与“宗教”的关系,常常会犯这样的错误:把当今的思想概念地图投射在过去的思想领地,过去的东西和现代的东西虽然称呼一样,但内涵不一样,对事物理解出现混沌不清,在所难免。通俗点说,哈里森根据这种错误提出了一个绝妙的类比:“如果有一位历史学家说,他发现有证据表明,以色列和埃及在1600年爆发了一场未知的战争,那么我们如何来证明它的对错呢?事实上,无论利用何种材料,都不可能证明它是对的或是错的,因为在1600年,现在以色列和埃及的领地都属于当时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
同样,对于传统的“科学”与“宗教”的关系看法,无论冲突、独立、对话还是融合,如果假设的前提就是它们两个是分别固有的独立领域————自古就存在的、具有明确的边界,那么它们之间的关系是说不清楚的。那么,我们如何重新看待“科学”和“宗教”的关系呢?哈里森在《科学与宗教的领域》一书中给出的答案特别清晰:其一,探讨“科学”与“宗教”的现代含义是什么;其二,“科学”与“宗教”现代含义的演变过程是什么样的,如果说现代“科学”、“宗教”的含义是个晚近词汇,那么在古希腊时代,那些从事我们现代所认为的“科学”亦或是“宗教”的那些人,自认为他们在做什么事。
简而言之,哈里森在《科学与宗教的领地》一书中,首先质疑了传统关于“科学”与“宗教”的历史关系,着重探讨了我们是如何将物质事实的领域,即科学,与道德价值的领域,即宗教,逐渐分开并理解世界的。哈里森在本文的一个基本观点是,现代意义上的“科学”与“宗教”内涵,它们是个晚近的词汇,从古希腊开始,它们领域的内容大部分是重叠的,并且,它们的起源都离不开古希腊的自然哲学、神学,同时,那时候的自然哲学、神学与我们当今高校里所理解、传授地“神学”、“哲学”教理是南辕北辙的,用张卜天[3]老师的评论是“如果没有基督教和自然神学这个母体,科学是不可能获得今天这样的认知权威地位。”
因此,《科学与宗教的领地》在探讨“科学”与“宗教”的关系时,其基本逻辑是:首先考究了现代意义上的“科学”与“宗教”是什么以及从哪里来,其次在弄明白了现代意义的“科学”与“宗教”的起源离不开古希腊自然哲学、神学以后,继续探究古希腊的“自然哲学”还有“神学”是什么,与我们当今理解的“哲学”以及“神学”有何出入,同时,也探讨古希腊“自然哲学”、“神学”与现代意义的“科学”、“宗教”的关系;最后,在理解了上述两个问题基础上,着重讨论现代意义上的“科学”与“宗教”是怎么发生冲突、融合等关系演变以及怎样形成的问題。
二、科学与宗教:概念的演变
上述内容,笔者简述了哈里森所著《科学与宗教的领地》这本书主要想要说明的问题,以及行文逻辑。以下的内容,笔者主要对文中出现的部分重要观点进行自我理解的分析讨论。
哈里森认为,具有现代意义的“科学”、“宗教”是两个晚近的概念,言下之意,不外乎两点:一,“科学”、“宗教”在以前和当代其内涵是不一样的;二,“科学”与“宗教”,它们的内容,在以前是重叠的,它们一开始并不是两个独立的领域。具体来说,在中世界以前,宗教的本质被看作是一种个人的内在品质,是一种德性,是一种内在道德修养,就跟“美丽”、“善良”等形容词等价,那时候宗教是没有复数形式的,如“religions”。中世纪以前的宗教,被看作是一种内在德性,这种德性简单来说就是,一种社会所认同的怎样去崇拜的行为规范。换言之,如果说一个人不是“宗教”的,那就意味着这个人在崇拜的形式上有问题,亦或是这个人在崇拜过程中,虔诚的心受到了质疑,而不是我们当今的理解——有无“宗教”意味着有无信仰的问题。在中世纪,有无“宗教”,不代表着这个人是否有信仰,这个人在有信仰的情况下,也会出现“无宗教”的情况。
同样,与中世纪以前的“宗教”概念相比,最早对于“科学”的理解,也是把“科学”当成了一种个人的内在品质,一种内在德性,这种德性就是“理智的德性”,当做一种形容词。“科学”被当做一种“理智德性”被认为是人的天性之一,它与现代“科学”的关系是:早期的“科学”,作为一种“理智德性”,主要的作用是将现有的知识量抽象出来,从而推动我们当今所理解的“科学”的进步。这一点,与我们当今认识的“科学”有很大的不同。当今的“科学”作为一种物质世界的实践系统,主要在于生产大量的知识,而以前的“科学”,作为人的一种内在品质,主要是抽象知识量,而不是生产知识量。具体来说,16、17世纪当代“科学”的概念才开始形成,逐渐变成客观化的方法和教程。而之前的“科学”,具有工具倾向,如“科学可以将任何学说推演出其他真理”,重点不再于生产新的知识,而是将已有的知识抽象化,使人具有逻辑推理的能力。
一言以蔽之,中世纪以前的“科学”与“宗教”的概念与我们现代意义上的概念大相径庭,以前两者都是作为一种个人的不同内在品质,或是不同的內在德性,两者概念的演变特点都是从内在倾向转变为客观化的过程。“科学”的演变是从“理智德性”转为客观化的实践系统,即从“具有逻辑推演能力”转为一套标准化的、认知世界的实践方法;“宗教”的演变是从“虔诚德性”转为客观化的信念系统,即从“具有社会认同的、做什么事都有虔诚的心理”转为许多种、具有不同系统教理内容的宗教形式。
由此,我们可以清楚的明白一个问题:既然最早的“科学”、“宗教”都是作为一种形容词而存在,何来对立,何来融合呢?具有“科学”的人,是可以有“宗教”的,同样,具有“科学”的人,也可以是没有“宗教”的,反之亦然。二者并不对立,相反,大多数情况下,二者的领域是重叠的。至于,“科学”与“宗教”到后来会出现明显的边界,也不是源于理性地看待世界的方式出现分歧,而是与政治权力、偶然事件有关,例如,我们所认为的“科学”在中世纪被压制,并不是它排斥“宗教”内容,而是它与异教联系在了一起,后来“科学”得到了复兴,也不是它在排斥“宗教”内容上得到了社会认同,而是它改变了前个时代的“宗教”偏见。
三、科学与宗教:神学与自然哲学的孕育
哈里森在《科学与宗教的领地》里,一个重要的观点认为:当代“科学”与“宗教”的形成离不开古希腊的自然哲学和神学。按照之前的观点,既然“科学”是一个晚近的词汇,那么古希腊就肯定不会存在从事“科学”的人,那么“科学”概念的溯源为什么会和古希腊扯上关系呢?为了理清这个问题,笔者对此进行了梳理。
其一,无论是当代的“科学”还是以前的“科学”,都有一个共同的基础特点:在认知世界的时候,都倾向于理性的解释,而不是归于莫须有的神亦或者鬼之类的事物。同时,古希腊所言的神学与哲学,与我们当今理解的是不同的,它们的内容并不排斥“理性的解释”,也绝非是纯粹的道德价值内容。“理性的解释”广泛的分布于以前的哲学、神话、乃至宗教的教理内容之中,当代物理学家、科学作家保罗·戴维斯[4]在最近的一本书中就解释道“宗教是解释宇宙的第一次系统尝试”。另外,亚里士多德[5]在他的那个时代,就将“神学”定义为一门思辨的科学。由此,我们可见,在古希腊,自然哲学、神学、乃至我们现代理解的“科学的东西”,很多内容是重叠的。具体来说,古希腊、中世纪的神话并非提供了与“科学”不同的另一种解释,神话被认为与对自然界的理性哲学解释相容,而且也是传播深刻哲学真理的重要工具。于此不同的是,那些设想西方历史的神话阶段让位于一个原始科学的时代的观点,是错误的。因此,将现代意义上的“科学”、“宗教”概念追溯到古希腊的神学、自然哲学,如果有什么疑虑,那就是我们没有明白古希腊的神学、自然哲学讲的是什么,也没有弄清楚最开始对“科学”、“宗教”的理解是什么。
其二,上述笔者分析了古希腊的哲学、神学的内容与我们当今的概念内涵是不一样的,并且它们与“科学”、“宗教”是高度重叠的。那么中世纪以前的哲学、神话具体来说又是什么呢?哈里森在《科学与宗教的领地》中给出了简明的答案:“古代的哲学流派虽然各有差异,但都认为哲学是关于如何生活的。”具体而言,古希腊哲学教理内容与现代哲学教理内容关系不大,即在古希腊时期,我们会发现一群哲学家会对毫无道德内容的自然现象很是关注,如天文——这看上去像是如今“科学”所关心的东西。同样,如今看来,古希腊哲学家的“偏好”也好像是在“不务正业”。其实不然,这群追求逻辑思辨能力的古希腊哲学家认为哲学是与生活幸福相关的,这是与现代哲学最大的区别,通俗点说,古希腊哲学从属于生活,其目标就是致力于传授生活必须的一切生活技艺能力。那么,怎样才能更好的传授这些生活技艺使得人们生活幸福呢?一个重要的理由是:了解自然。他们认为自然内存有一种道德和谐秩序,虽然我们无法控制自然的进程,但可以控制我们对待自然事件的态度,这样,人才能知道什么能改变,什么需要平静地接受。由此,我们可以看见,古希腊哲学家由于其目的的不同,导致了其与现代哲学的差异,同时,在他们追求目的的时候,又诉诸于自然现象的理性解释,才使得当时的“哲学教理”会包含一些现今所谓的“科学知识”,其“哲学教理”形式多种,包括神话、诗歌等,这就使得古希腊自然哲学、神学成为了“科学”、“宗教”的起源。
文末至此,笔者想借用陈嘉映教授[6]对《科学与宗教的领地》一书的评价,来突出这本书的价值之处:对世界的科学解释根本上是无神论的,但科学为什么偏偏从基督教笼罩的欧洲诞生?科学发展与宗教和道德原来千丝万缕地编织在一起。哈里森的这一部最新研究引领读者深入这些问题和联系。
参考文献
[1]伊恩·巴伯著,苏贤贵译,当科学遇到宗教[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
[2]彼得·哈里森著,张卜天译,科学与宗教领地[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
[3]张卜天.“科学”与“宗教”概念的演变——评彼得·哈里森《科学与宗教的领地》[J].自然辩证法通讯,2017,39(03):147-152.
[4]保罗·戴维斯著,徐培译,上帝与新物理学[M].长沙:湖南科技出版社,2007.
[5]亚里士多德著,张维译,形而上学[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8.
[6] 陈嘉映,哲学科学常识[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7.
作者简介:
喻安城,男,现为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社会学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应用社会学。
(作者单位: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