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古籍的魅力门

孟晖

近来我对阿巴斯王朝的文献发生了兴趣。唐宋时代在香料消费上的奢侈，是人类文明中的一个奇观，有种种线索表明，在那个时代的中国与伊斯兰世界之间，存在着用香风俗与制香工艺的互相影响，而且，似乎是彼方之于中国的影响更大些。因此我就很好奇，与唐宋同时的阿拉伯帝国，可有多少相关的记录呢？一动了这个心思才发现，那些阿拉伯大学者的著作，往往只能在欧美著作中撞到简单的引用，而很难窥到全貌。

阿巴斯王朝建立以后，几代哈里发高度重视学术建设，随着帝国疆域的扩大、国力日逐富强，以巴格达为中心，出现了文化高度繁荣的局面。特别是在英主哈伦赖世德和麦蒙期间，涌现出几代伟大学者，他们取得的成就涵盖哲学、天文学、数学、化学、医学、史学、地理学、音乐、机械制造等等，在今天看来，仍然要用“惊人”二字来形容。其中一些学者的著述幸存下来，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欧洲的东方学者对这些文明遗珍加以收集、整理、翻译和研究，其努力特别感人。

我国学界出于自身兴趣，到目前，翻译出版了马苏第在十世纪初写成的史学名著《黄金草原》，以及《道里邦国志》等几部地理文献。然而，尚有更多的史地著作没有翻译过来，包括泰伯里的大部头编年史《历代先知和帝王史》、伊斯塔赫里与伊本·豪卡勒的纪行作品。至于在科学领域方面的重要典籍，如九世纪的百科全书式学者肯迪的视觉理论著述，更是留白给了将来。

伊斯兰世界历代重要人物，无论帝王还是学者、文学家，我们都介绍得不够。

在西方学者的文章中，每每见到这些古代文献的名字，却无法直接看到它们的原貌，这太撩人了。于是，我发动各路朋友帮忙寻找阿拉伯名著的英译本，甚至惊动到克韩先生，帮我找到了《奇巧器皿之书》的英译本电子版。就我的感受而言，读原著，与通过西方学者的介绍获得了解，真是太不一样了。朋友给我寄来了《历代先知和帝王史》中关于哈伦赖世德那一卷，其中阿巴斯王朝与拜占庭的外交往来、哈伦赖世德赐死宰相叶海亚的过程，比小说情节还生动。奇特之处在于，几百年后苏莱曼大帝与其宰相易卜拉辛的关系，颇有几分像是哈伦赖世德与叶海亚的翻版，或许，是相似的权力结构造成悲剧的重复吧。

说起来，伊斯兰世界历代重要人物，无论帝王还是学者、文学家，我们都介绍得很是不够。像萨拉丁，我就没找到他的中文传记，只得通过网购入手了两本英文作品，又托朋友给我下载了巴哈丁的《萨拉丁传》。巴哈丁在萨拉丁收复耶路撒冷后入其幕下为僚佐，深受萨拉丁信任，并在恩主身后为之立传，其中很多内容都是第一手資料，在质感上与后人作品完全不同。他笔下，十字军与萨拉丁军队不断交锋又议和的过程迂回曲折，善恶交织，登场者个个出彩。他写道，狮心王理查与一些对手方面的将领和外交官员建立了良好关系，甚至把这些谈判使节授封为骑士。他称呼对方谈判代表、萨拉丁的侄子阿迪勒为“我的兄弟和朋友”，提出的议和条款之一是理查的亲妹妹与阿迪勒联姻，再由这对夫妇来统治耶路撒冷，但是英国公主闻讯大怒，说绝对不容异教徒轻亵贞洁。

互联网带来的一大好处就是很多文献可以借由网络分享，我就在网上意外地下载到阿拉伯文的泰伯里编年史，随后又把著名的德·胡耶所编《阿拉伯舆地丛书》也成功下载了。上个世纪只能借助英法译本转译的麻烦，显然可以摆脱了，如今，中国的阿拉伯语人才队伍庞大，希望有更多专家如《道里邦国志》的译者宋岘先生那样，把重要的阿拉伯经典介绍给中国文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