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智吉 中央民族大学藏学研究院
“邦达昌”,西藏昌都地区很有权势的富商,“仓”在藏语里就是“” ,意为家族,邦达昌是邦达养培、邦达热嘎、以及邦达多吉三兄弟从事的商业活动的总称,邦达家族在三代之前只是萨迦寺在芒康的小差户,可以说是平民阶级,在爷爷期间也只是通过几个骡子在西藏芒康往返之间做一些小生意,后来有了一些起色,在儿子邦达列江期间,通过贩茶叶和盐巴等,开始成为在芒康地区的商人,生意越做越大,后来甚至在印度的噶伦堡和加尔各达都开了商号。
1910年十三世达赖喇嘛与清朝驻藏大臣发生冲突后逃亡印度避难,在这期间,邦达列江资助和支持过达赖喇嘛,“三年后,达赖重返拉萨,论功行赏,给邦达昌以资本,授权其独家经营全藏羊毛和贵重药品,明令其他商人不得经营,违者重罚。并由西藏政府给予免税及运输之便利,”还任命邦达养培为亚东地区的总管,将藏印之间的商贸交由其管理,随后,邦达热嘎又娶了十三世达赖喇嘛的侄女为妻,更加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邦达家族有了十三世达赖喇嘛这个强大靠山的鼎力支持,财力雄厚,亦官亦商,成为了当时西藏地区数一数二的大商人。
早在1909年以前,邦达昌与噶厦政府就有密切的往来,他们之间并不是在十三世达赖喇嘛出逃印度后才建立的联系,但让邦达家族“大放异彩”绝对是十三世达赖喇嘛的提携,十三世达赖喇嘛在印度期间,一直享受着邦达列江父子一直为其提供的资金,不仅如此邦达列江父子还协助达赖喇嘛处理一些相关的事物以及护送达赖喇嘛返藏,十三世达赖喇嘛返藏后,为回馈这些人对他的帮助,开始了对邦达昌的提携和支持,因为达赖喇嘛的赏识,邦达家族得到独家经营全藏羊毛和贵重药品的特权,开始真正“发家致富”,达赖喇嘛和邦达昌约定:“双方各半,一年后改定达赖的三分之二,邦达昌得三分之一,其经营三年,自民十九年逸民二十一年,达赖所获约四十余万。”,有了十三世达赖喇嘛的支持,邦达昌的经营之路畅通无阻。
财力雄厚、亦官亦商,这些都为邦达家族打下了不少人脉,在当时的西藏时非常有影响力的,甚至三大寺都对邦达昌礼敬三分,但恰恰也因为达赖喇嘛对邦达昌的“独宠”,招来了嫉妒,1921年,邦达列江被暗杀,虽然很多人判定凶手是擦荣,但因为邦达昌享有十三世达赖授予的种种特权,进行垄断贸易。这种做法让很多因此事业收到冲击的小本商户积怨成愤,所以暗杀邦达列江的人究竟是谁仍是一个谜团。值得庆幸的是,邦达昌并没有因为邦达列江的遇难而受到阻碍,在十三世达赖喇嘛逝世之前,邦达昌一直处于不断发展的状态。和噶厦政府的关系也是处于经济盟友的状态。
令噶厦政府与邦达家族之前关系彻底破裂的主要事件就是“邦达昌”事件,这是邦达家族走上反叛噶厦之路的代表事件,但这次事件并不是简单的一次反叛,其中积压着许多对噶厦政府的失望,而这么多积压在心里的失望终于爆发的最重要的催化剂便是十三世达赖喇嘛的圆寂和土登贡培的流放。
1930年6月,甘孜的大金寺与西安的白丽乡因夺产引起纠纷,发生械斗,白丽乡属白利土司所属,有一定的势力,得到了有川康边防总指挥刘文辉的支持,大金寺申诉知事韩又琦,并未得到受理,6月18日,大金寺的激进分子焚烧白丽乡亚拉寺,大金寺遂请求噶厦政府,希望其派藏军给予帮助。但噶厦政府考虑藏军与当地居民本来就有不睦现象,这样贸然派藏军到康区可能会影响康藏关系等因素,并没有派兵支援,只是委任邦达多吉为芒康、察雅两宗任基巧(在两地征兵千名,原驻扎的两宗藏军则一律调回昌都。
1932年,邦达多吉就职,昌都总管詹东表现出很大的不满。在分发枪支弹药时,一再借故刁难不按规定分发,邦达多吉感觉到詹东的敌意,虽然詹东总是处处刁难,蓄意制造矛盾,但为大局着想邦达多吉还是选择忍气吞声。他以芒康、察雅的民众为基础,联系有名望的僧俗头人,以拥护达赖喇嘛为宣传活动的重要内容,扩大影响力,争取各方面的支持,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
可就在这时,天不测风云,十三世达赖喇嘛逝世了,这无疑是对邦达家族的重击,这意味着邦达家族失去了后盾,邦达多吉听到十三世达赖喇嘛逝世的消息后明白了这个家族可能要经历的风波,邦达多吉在听到这个噩耗后,顿时呆直的望着天空,两眼留下绝望和伤心的眼泪。这行眼泪不仅是对逝者深切的缅怀,更包含着邦达多吉对家族未来的担忧,当邦达家族还沉浸在对达赖喇嘛逝世的悲伤时,土登贡培被流放的消息,更是给了邦达家族不少的打击,他们不明白对一个曾对达赖喇嘛忠心耿耿的人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达赖喇嘛还尸骨未寒就马上惩罚土登贡培简直太残忍了,这件事引起了邦达家族的强烈反对和不满,拉萨流言四起,传出邦达养培也有被捕的危险,正在邦达家族不知所措、 人心惶惶的时候,邦达多吉收到来自拉萨民众大会的信,信件的大致意思就是:“邦达多及会给西藏政教事业带来灾难,请尽一切可能牵制住他”,这封原本是寄给诺吉岭巴代本的,但却落入邦达多及手中,正是这短短的一句话,让邦达多吉彻底对噶厦政府失望,从他写的这首小诗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出他的绝望,
不听良言倒爱 闻恶语,心存善念反使人误解,致使真亦假来假亦真,如此处世对谁有益处?!身心如戒 亦与众违背,口出真言却招来恨怒,忠诚的心灵常被栽诬,到了隐蔽自保的时候 。他开始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家族正在面临着巨大的危险,也知道噶厦政府一直以来对他只是利用,于是才开始了对噶厦的反抗之路,在这种情况下,邦达多吉遂利用噶厦及康藏军对康区藏人的歧视、盘剥等不满情绪,掀起了一场武装反叛噶厦的斗争,以迫使有为数众多的康区喇嘛的三大寺向噶厦施加压力,达到其斗争的合法化和要求。他通过传单及口头宣传的形式,力图煽动康区藏人起来支持他,但是并没有得到很多康区藏人的支持,全体康巴人的反抗运动一直没有发动起来,噶厦派驻昌总管詹东更是在1934年3月向拉萨噶厦通报了邦达多吉的反叛,并命令两个代本率藏军向多吉进攻。多吉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只好携带其战利品退至当时汉人管辖的西康巴塘和波密地区。
邦达多吉在康区叛乱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拉萨,其兄长邦达养培被牵连,噶厦政府下令逮捕邦达养培,并要求印度政府冻结邦达昌家族在印度的资产,还派人准备查封邦达昌家族在拉萨的房子,邦达养培在得到消息后试图武装仆人冲出去,但最终还是被藏军包围。
这件事发生后,三大寺各堪布以及以及萨迦寺等的大施主以及活佛帕邦卡等向噶厦说情,这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情,大家一致认为,噶厦只需要对邦达多吉加以适当的处罚,但不该牵连邦达家族的其他人,还提醒噶厦政府,邦达昌家族曾经侍奉过达赖喇嘛,对噶厦政府忠心耿耿,帕邦卡提出了最重要的意见是有关羊毛贸易问题。邦达昌在充当西藏政府的羊毛贸易代理人期间,聚敛了大量钱财,倘若封存他们在拉萨的财产,那所有的欠款都付之东流,噶厦政府在境外的大部分羊毛贸易资金也收不回来了,从噶厦自身的利益考虑,实在没有必要封存邦达昌在拉萨的资产。当时,替邦达家族求情的人络绎不绝,各个寺院的首领都去噶厦政府求情,邦达昌家族的朋友们甚至还聚在一起开会共同寻求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从这些细节我们也不难看出当时邦达家族的群众基础是很高的。
噶厦政府在这些人说情人的劝说下,权衡各方利益利弊之后,除了责惩罚邦达多吉抢走的枪支折价赔偿之外,并未对其重惩,也没有因为这件事牵连邦达家族。邦达家族和噶厦政府的关系从事件初期的高度紧张中得到了缓和。邦达多吉一直留在当时汉人控制下的康区,没有返回西藏。一个反叛了噶厦政府的家族在乱世下居然毫发无伤的“存活”下来,噶厦政府在这些权衡利弊之后,最终还是输在了经济上,正是因为邦达家族财力雄厚,才逢凶化吉。
因十三世达赖喇嘛,噶厦政府和邦达家族从刚开始政府和民商的上下级关系,逐渐变成盟友关系,仰仗十三世达赖喇嘛的权威,甚至成为噶厦政府“唯一”的代理商,从一个小小的民商发展成为西藏历史舞台上数一数二、亦官亦商的大商户,与噶厦政府的关系也一直处于互利共赢的模式,噶厦政府为邦达昌排忧解难,邦达昌给噶厦政府提供资金,这样的状态一直延续到十三世达赖喇嘛逝世前后,十三世达赖喇嘛的逝世让这个家族明确意识到从此失去了强有力的靠山,再者“邦达昌事件”更让双方关系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在众人的劝请之下,虽然噶厦政府“无罪释放”了邦达昌,但邦达多吉还是转而投靠了西康的刘文辉,噶厦政府和邦达昌之间的关系从此画上了句号。邦达昌,这个西藏最大的商号,也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