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婷
〔摘 要〕电视剧《都挺好》除了反讽苏家的表面风光实则“一地鸡毛”,还有着丰富的隐喻蕴含:一是思维成长“都挺好”,即苏家三兄妹,突破原生家庭桎梏,由固定型思维者逐步转变为成长型思维者;二是如要培养各方面“都挺好”的孩子,需要呼唤广义上的父母之爱,即呵护与放手相结合,他育与自育相协调的家庭教育模式。
〔关键词〕都挺好;隐喻;成长;教育
都市情感剧《都挺好》改编自阿耐的同名小说,该剧一经播出便成为社会舆论的焦点,诸如“原生家庭”“女性身份认知”“恋爱与婚姻”“家风”“养老”等热门话题成为该剧的衍生物,对该剧的分析主要集中于影视学、社会学、伦理学和心理学。
一、隐喻与认知
传统隐喻研究认为,隐喻是一个词代替另一个词来表达相同意义的语言手段,两者属于对比或替代关系,或为本体和喻体发生互相作用而构成的特殊语言现象。“对比说”与“替代说”,对隐喻的描述局限于词汇层面,将其视为一种修辞手段或语言的华丽装饰。“互动论”虽突破了修辞研究的藩篱,将隐喻视为是一种话语现象,却仍然摆脱不了传统研究的桎梏,未能揭开隐喻的本质面纱。
1980年,莱考夫和约翰逊合著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 we Live by)出版,拉开了隐喻认知研究的序幕,并摆脱了以文学和修辞学为本的传统研究的束缚,具有跨时代的意义。至此,隐喻的本质得以揭示,即“隐喻是用另一类事物来理解和经历某一事物”①。换言之,隐喻是一种语言装饰的修辞手段,更是人们认识抽象事物和复杂概念的有利的思维工具,人类的思维本身具有隐喻性。包括政治、经济、文化在内的一切人类社会实践行为无不受隐喻思维的影响。“正是凭借隐喻这种心理机制,人类创造了语言、神话、宗教、艺术乃至科学五大文化形态”②。因此,属于人类文化成果之一的艺术自然打上隐喻的烙印。影视是现代科技与文学艺术相结合的产物,是以影视作品为载体的现代艺术门类。主题是影视作品的灵魂与精华,渗透和体现着创作者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是影视分析的热点与焦点。除了依据角色、剧情、台词、道具、画面、音乐等常规方式外,影视爱好者和学习者亦可借助隐喻思维这一无形工具对主题进行鉴赏与分析。
二、《都挺好》剧情梗概
故事围绕着表面上“都挺好”的苏家而展开,随着苏母的突然离世,苏家风光无限的表象瞬间土崩瓦解,原生家庭所遗留的种种隐患冲击着脆弱的亲情关系,如何安排苏父的晚年生活成了苏家三兄妹争论的焦点。
苏母的离世,让苏父摆脱了几十年不如意婚姻的桎梏,也让他陷入无尽的孤独与寂寞之中,缺乏主见、自私虚荣的个性也愈加突显;他开始对子女们精神依赖,不断索取。老大苏明哲远在美国,虽希望挑起苏家重担,却心有余力不足,常以牺牲自己的小家来维护自己的“愚孝”,最终让自己的婚姻与家庭岌岌可危;老二苏明成自小备受苏母溺爱,婚后依旧是个物质与精神上未断乳的巨婴,终因贪慕虚荣而葬送了事业与婚姻;老小苏明玉,从小得不到父母庇佑与兄长的关爱,十八岁起就与苏家断绝经济往来,靠自己努力打拼出一番事业,在孤独中磨砺出坚强、独立且叛逆的复杂个性。明玉虽誓与苏家划清界限,却因血缘难断、亲情难舍,再度卷入了苏家的泥潭之中,在一次次的家庭危机中伸出援手。最终,苏家人领悟到亲人之间的沟通与理解才是维系家庭情感的真正纽带,苏家三兄妹自我和解也彼此和解,终于实现了亲情的回归,构筑了“都挺好”的圆满结局。
三、《都挺好》的隐喻蕴含
隐喻作为一种认知现象,其本质“是通过一件事来理解另一件事,是将一个概念域 (始发域)的结构映射到另一个概念域(目标域)”③。换言之,一个概念是依靠另一个概念得到解释,通常人们用近的、熟悉的概念去描述和解释远的、陌生的概念,用具体的概念去揭示或说明抽象的概念。
“都挺好”本义指身体舒服或者说健康无恙,剧中指苏家三兄妹表面上过得“都挺好”。明哲清华大学毕业后留学美国,其后在一家IT公司上班,工资颇丰,供起一幢联排别墅,与留学生吴非建立了温馨小家并育有一女。明成复旦大学毕业后应聘了进出口公司做外贸,与在会计事务所工作、家境殷实的朱丽喜结连理。明玉虽不得父母待见,却自强自立,凭借奖学金与勤工俭学读完大学,机缘巧合与众城董事长蒙总成为忘年交,凭借自己的销售能力,成为公司最年轻的中层——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金领女强人。除了字面意义解读为“苏家表面风光无限,苏家三兄妹各自有出息”,“都挺好”还有着抽象的“成长”与“教育”隐喻蕴含。
隐喻蕴含一:指思维成长“都挺好”,即有着种种性格缺陷的苏家三兄妹,在苏母去世后,安顿苏父的过程中,各自突破原生家庭桎梏,由固定型思维者逐步转变为成长型思维者。“固定型思维模式认为人的才能一成不变;成长型思维模式認为人的能力可以努力培养”④。对待能力与成就,固定型思维者认为自己能力非好即坏,希望确保成功,极力掩饰缺陷,因为学习意味着某方面需要改进,进而认为自己是失败的,最后变成不好学者。而成长型思维者认为,成功意味着扩展能力,而这需要主动学习才能实现。苏明哲自小出类拔萃,是别人眼中的好孩子、父母的骄傲、兄妹的榜样,习惯按照他人或社会的要求去生活,永远只能接受夸奖与肯定。因此,每每苏家遇到困难,明哲瞬间披上“长子”的外衣,努力扮演一个有担当的大哥,却屡屡以絮叨的方式来收尾,那句口头禅“我对你太失望了”折射出他的自私与无能。即便在失业落魄之时,他还信誓旦旦要接父亲去美国,伪装自己仍过着成功的美式生活。可当明玉机智化解舅舅、舅母上门讨债的矛盾,巧妙阻止苏父被保姆骗取财产的阴谋,大哥不得不为妹妹的智慧与胆识所折服,也坦诚自己能力有限与死要面子。千帆过尽,明哲终于懂得反省与让步,在妻子和妹妹的帮助下步入正常生活轨道,保全了事业和家庭。他由不接受批评与否定的固定型思维者转变为珍视反馈、主动学习的成长型思维者。
对待失败与挫折,固定型思维者觉得,失败不是普通行为,而是一种身份——失败者;在成长型思维者来看,失败只是一个需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并且从中还能学习和收益,失败不等于失败者。苏明成自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苏母在世时,看似他已成家立业,其实精神与物质都依附于母亲。如今失去母亲的庇护伞,表面上光鲜亮丽的明成犹如一个步履蹒跚的婴儿;时而偏执、冲动,时而脆弱、窝囊。他一心想着走捷径发大财,当朱丽训斥他是“妈宝男”之时,他仍执迷不悟,一怒之下与妻子离婚。紧接着投资失败、被炒鱿鱼,挫败如暴风雨般席卷而来,苏明成却脆弱无力、不堪一击,只能泪水涟涟地蜷缩在苏母的墓前,独自倾诉着心中的懊悔与失意。挫折与失败是一把双刃剑,它是弱者的无底深渊,也是强者的巨大动力,而强者与弱者往往只是一念之差。或许是对朱丽的余情未了,或许是疏于对父亲心灵宽慰的自责,抑或是得知明玉不计前嫌相助的感动;他开始反省与检讨自我,向前妻道歉,与妹妹和解,主动请缨去非洲工作。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的明成,终于迎来了生命中的凤凰涅槃,由视努力为徒劳的固定型思维者,逐渐转变为成长型思维者,学会从失败中吸取教训。
看待人际与情感,固定型思维者认为,情感是理想的,是完美和永恒的和谐相处,真正的情感是不需要努力的。因此当情感发生冲突时,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但对于成长型思维者來说,情感都是可培养的,需要彼此磨合与共同努力,情感关系也是可以成长和改变的。苏明玉自小不受父母疼爱,在家中没有一席之地。明成想外出旅游,苏母对此大力赞助;但她想买补习资料,苏母却锱铢必较。明哲赴美留学,母亲卖房供读;明成迎娶娇妻,母亲卖房支持;而她想圆清华梦,母亲却令其读免费师范。她自知无力改变母亲的区别对待、父亲的懦弱无能以及兄妹间的重重矛盾,于是选择放弃与家人来往、割断亲情。心灰意冷的明玉幸得恩师蒙总的提携与栽培,成为精明强干的公司主管。一路的坎坷与艰难,造就了她的独立与坚强,同时滋生了叛逆与偏执。工作上雷厉风行、自信独立的明玉,在情感上却是个固定型思维者。她常以冷漠与傲慢示人,拒绝一切亲密关系。直到遇到体贴细腻的暖男——石天冬,这位无坚不摧的女战士才卸下铠甲,学会接受与给予爱;也在一次次解救苏家于危难之中,缝合了亲情的裂缝,最终获得事业、爱情、亲情的“大丰收”,成为三兄妹中真正的人生赢家。守得云开见月明,先苦而后甜的明玉,由无能为力改变现状的固定型思维者发展为凡事皆有可能的成长型思维者。
隐喻蕴含二:《都挺好》中苏家重男轻女的观念对子女成长的影响引发了对家庭教育的反思。家庭是孩子的第一所学校,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父母之爱往往涵盖了关心、爱护、鼓励、欣赏与理解在内的呵护之爱。剧中,明哲、明成在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爱中成长成才,看似光彩夺目,让人艳羡,可遇到真正的艰难险阻时却显得手足无措,少了几分坚强与自立;父母关爱的严重缺失给明玉幼小的心灵带来创伤,但也激励她在逆境中独立和成长。明哲、明成得到父母百般呵护,实则狭义之爱;明玉不受父母待见,少了些许温情却不乏“放手”之爱。因此,广义之爱还包括尊重,即不把孩子当作“私有财产”,而是看作一个灵魂,一个有自己独立人格的个体。正如诗人纪伯伦所言“你们的孩子并不是你们的,而是生命对自身的渴望所生的儿女。他们借你们来到世上,却非来自你们,他们虽与你们一起生活,却并不属于你们” ⑤。父母教育孩子,不是为其建立一个“避风港”,免其挫折与失败,从此一劳永逸;而是尊重孩子,适时地“放手”,适度地“绝情”。只有自己在向外探索的过程中受挫,孩子才能更好地意识到如何承担失意与分离,才能学会珍惜、懂得感恩,最终走向成熟。因此,剧名还隐喻着当代家庭教育呼唤广义上的父母之爱,即呵护与放手相结合,他育与自育相协调,如此才利于培养出各方面“都挺好”的孩子。
正如希腊哲学家普罗塔哥拉斯所言的“人类是一切事物的衡量”;作为认知思维方式,隐喻根植于人类的基本经验。当人类开始理解陌生或抽象事物时,它会以隐喻的形式将人类自身投射到陌生或抽象概念之上。换言之,以最近的、最熟悉的人类自身来理解较远的、较陌生的抽象概念。“都挺好”隐喻蕴含的分析就鲜活地呈现了隐喻的这一映射机制,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隐喻思维有助于影视爱好者与学习者更充分、更深入地赏析作品的主题。
注 释:
①Lakoff, G. & M. Johnson.. Metaphor we Live by [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5-6.
②赵维森.隐喻文化学[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 2007.7-8.
③同①
④(美)卡罗尔·德韦克.终身成长[M].江西: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2017.6-7.
⑤纪伯伦.先知——散文诗[M].北京:九州出版社, 2014.15-16.
参考文献:
[1]Aristotle. Rhetoric and Poetics[M]. New York: The Modern Library, 1954.
[2]Lakoff, G. & M. Johnson.. Metaphor we Live by [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3]Richards, A. The Philosophy of Rhetoric[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5.
[4]阿耐.都挺好[M].江苏: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18.
[5]纪伯伦.先知——散文诗[M].北京:九州出版社, 2014.
[6] (美)卡罗尔·德韦克.终身成长[M].江西: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2017.
[7]赵维森.隐喻文化学[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