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开普勒先生

2019-10-14 03:30齐昕筠
少年文艺 2019年10期
关键词:三中

齐昕筠

开普勒先生:

万事开头难,就好像我此刻困扰于这一封信应当从何写起。我想你此刻大概在忙着写你的网页代码,或者看林俊杰的哪一场Live视频,又或者在为即将到来的大学新生活做一些准备,你知道,我们很快就要各奔前程,不再能常常见面了——唉,对不起,原谅我现在有一点语无伦次——从最开始仅止于公务交流的工作伙伴,到现在,我将你视作知交,我们认识有……一年多了。我很荣幸,也很感谢。

右下角的好友申请跳个没完,发来者正是宋子琰此刻的会话对象。因要互为好友才能接收大文件,加之后续的工作联络不少,对方发来了好友申请。子琰点下确认,成功发送了元旦汇演摄影人员安排表。下一秒,对方的回复出现在对话框里:

“龙城三中电教设备组季南,已收到。”

子琰扑哧一笑,这位季组长说话的语气,倒像是哪部特工电影里的技术内勤。

但对于学校的各大学生活动来说,季南真的算得上。他是龙城三中电教组的学生负责人,和他的组员们一起负责学生会微博和微信公众号等官方账号的功能开发和系统维护,提供各大学生活动的幕后技术支持。但勤劳的小蜜蜂们并不为全校学生所熟识,大家不过是知道有这么个组织,至于具体到组织里都有什么人,大家就会茫然地一问三不知。在接任龙城三中摄影社副社长之前,宋子琰也是这么个状态。但因为社里涉及摄影、摄像的工作都由她负责,她就这么和同年段理科班的电教组季南有了交集。

但她最开始注意到的并不是第一次会话时对方发来的“本次元旦汇演摄影任务依然由摄影社负责,请安排一下”,而是这个陌生人的QQ名,Kepler。

是浩瀚深空阐释行星运动的三大定律,是以天文学家约翰尼斯·开普勒命名的一颗四百年来第一次在白天可以用肉眼看到的星星,也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像一颗寂静的星球,划过无际黑暗的宇宙。

我有时翻到最开始的聊天记录,那些充满了“收到”“好的”“谢谢”的对话框,两个人都公事公办,没有一句废话。我那时总觉得你就是一个高冷又严谨的技术宅,话少而精,每次见面都是在团委办公室一起接任务,你拿着手机飞快地打字,抬起的眼睛专注得像深冬的湖面,简洁明了地答一句“好的,明白”,就转身投入新一轮的忙碌。但大概就是四月份的社巡反思会议,让我们大家发现,你啊,其实实在有点可爱。

坐了十几个学生干部的会议室里涌动着一股焦躁的气氛,眼瞅着时针转过晚上六点,这场由团委老师主持、各学生部门负责人回顾本次社团巡展活动得与失的会议却看不到头。轮到电教组,季南打开手机备忘录,接下来的一串句子流畅得不带一次卡壳,精确到瞬时流量、系统崩溃原因、修复时长、重新上线之后遇到的问题,条分缕析,逻辑清楚,各种专有名词用得深入浅出恰到好处,把本次社巡的游戏积分系统和改进方案剖析得明明白白。一个接一个的时间节点和数据蹦出来,把整个会议室镇得只剩大家震惊的呼吸声。一群外行面面相觑,张着嘴巴作不可思议状,四目相对时夸张地发出惊叹的声音。岂料“始作俑者”大概是因为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讲着讲着自己一个没绷住,“噗”的一下笑场,又火速继续自己的话题,但脸上努力憋笑的少年情态却始终没压下去。

旁边的社长拿手肘捅了疯狂憋笑的子琰一下,“我天,季组长好可爱啊。”

那天那个努力憋笑的年轻人,才是真实的你吧。噢,对了,还有那次抄袭事件,你站出来替我们发声,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我们的感激。

下课铃一响,子琰马上抓起抽屉里的手机躲到走廊上。这件事已经搅得她昨天心神不宁了一整天,市里一所高中盗用了龙城三中摄影社社员的摄影作品,还抄袭他们的文案。子琰和社长有理有据、彬彬有礼地发消息交涉不成,反倒见识了一波“抄袭无罪”“何苦闹大”的说辞。三中摄影社的社员们等到半夜,只等来对方一份不痛不痒的声明,气得社里有一半的人一晚上没睡。

子琰翻着事情的新动态,又急又恼还不能贸然行动,正窝火,突然看到了季南的转发和表态:“‘不良事件还是‘盗图抄袭事件?‘引用了三中摄影社的宣传语还是‘非法引用了龙城三中摄影社宣传文案若干份?‘对三中相关同学道歉还是‘对龙城三中摄影社全体成员尤其是图片原作者和文案原作者道歉?‘希望对方能够理解并冷静对待还是‘希望三中摄影社能夠谅解本次因我方观念和编辑不当引起的抄袭事件?最后,具体涉及的盗用和抄袭内容、原出处、原作者,不应该在声明中明确点出吗?”

子琰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那么多等着看热闹和笑话的同学,那么多冷眼旁观的看客,那么多担心影响校际关系等着找摄影社追责的老师,可偏偏还有一个与这件事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季南,天不怕地不怕地站出来声援。子琰只觉得热血沸腾,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歌词:“不捧出肺腑怎知心头血犹热,既相逢不妨挑灯呵手照山河”。

你很“技术”,但却不“宅”。我常常看你在朋友圈发一些登山、赏花、旅行或是在城里探访哪座老建筑、教堂时拍的照片。那些构图精彩、视角独特的手机摄影成果,让我这个摄影技术组组长十二万分地有危机感了。

所以你大概是一个相当注重“私密”的人,你用以隐藏巨大而深沉的山体的冰冷深水,是一道安全的社交距离,在与人深交的过程中一点一点褪去。我还记得上个月你们班毕业聚会的时候,你发消息跟我吐槽“毕业聚会对于内向的人太恐怖了”。而一周之后当我在我的毕业聚会上和你QQ聊天时,你便一如往常一针见血地指出:“毕业聚会不和同学们聊天,您不会也是社交恐惧症患者吧。”还发来一个“斜眼笑”的表情。我老老实实承认:“只能和一小圈比较熟的朋友快乐交流。”你回我一个“+1”。我倒真是为我们这点儿惺惺相惜乐了半天。

我看过一则科普漫画说,外向者往往从社交中获得能量,而内向的人则在其中消耗精力,所以他们在心理上建造一个私人仓鼠球,给自己一个休息的空间。他们如果遇到真正合得来的人,能够促膝长谈,不会因此疲惫,浪费能量,对他而言,此刻便是让对方进入了他的仓鼠球。

我想我很幸运,我们能够共享彼此仓鼠球中的一方天地。

“在吗?昨天摄影社提供的活动照片好像没有把校领导要求的主题拍全。”

“啊?那我大概是要被做成表了……”

“没事,团委那边让我转达,这次就算了,下次社团这边要仔细一点。”

对方顿了顿,又发来一句:“不过,‘做成表是什么梗?”

“是一部美剧《疑犯追踪》,片头有一句话‘You are being watched.(你正在被监视着。)粉丝们就开玩笑把它直译成‘你正在被做成表。”

下一秒先飘过来的是一个“斜眼笑”的表情,接着一句:“Person of Interest. The Machine.”

俱是这部剧的关键词。

嗬!子琰盯着屏幕,手都激动得有点抖,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看起来挺平静的话:“原来你也看过的啊。”

“早追完啦。”

子琰内心一阵“我终于找到同好了啊啊啊啊”的波澜壮阔,对着屏幕龇牙咧嘴半天,最后回了一个“握手”的表情——干巴是干巴了点儿,但一语胜千言,饱含着宋子琰同学此刻想冲到季南面前热泪盈眶疯狂握手的激动心情。

她后来才知道,这不过是无数次惊喜中的万分之一。

从《疑犯追踪》到林俊杰——我还记得是因为我们俩各自发到朋友圈的歌词截图,才发现原来身边一直就有一个歌迷同好——再到新年前夕你深夜发来超好笑的表情包喊我快去听他的新专辑,我晓得你每次发照片配的歌词出自他的哪一首歌,还有后来总是互相分享他的神现场,一起蹲守第29届金曲奖颁奖典礼直播,一起开心一起紧张一起捶胸顿足。我向来痴迷演唱会里的大合唱和闪光灯星河,那时正对着屏幕里全场起立大合唱苏芮的老歌,手中挥舞的手机灯组成一片摇曳的星海而感动不已,你的消息便发过来:“喜欢这样的氛围,特别好。”

有句歌词你一定记得,“到底你懂我,或其实我本来就像你。”

你能抓住我分享给你的视频里的每一个重点,会认真看我发的每一张摄影照片,能欣赏我用以做朋友圈封面的那张黃昏下的绵延山峦,还有孙燕姿的那首,《Kepler》。

“当当!你收藏了我的网易云音乐歌单?”

“收藏歌单的小动作被您发现了?”看着这句话,子琰都能想象出季南和朋友说话时腼腆又狡黠的神色。

“没想到你还藏着这么多好听的钢琴曲。”又是一个标志性的“斜眼笑”。

季南收藏的歌单是子琰搜罗来的流行乐改编钢琴曲,“居然还有《Kepler》。”

“很喜欢这首歌。”她努力强装镇定。

“这首歌燕姿有两个版本,还是更喜欢这版。”

“我也是。”

“‘藏在众多孤星之中,还是找得到你。”

子琰几乎眼前一黑,季南又一次不费吹灰之力号准了她的脉,一击即中地说出了她最喜欢的那一句歌词。

“尤为喜欢这句。”她都惊讶自己居然还能在对话框里打出如此平静的一行字。

对方发来一个“握手”表情,“一首蕴含星星的歌。”

开普勒先生,你大概不知道我私下里这样喊你。

一颗孤星,在明亮冰冷的银河波光里流转。你有你的疏离,也有你的热忱;你有你的光芒,也有你的孤独。

那是关于“反差萌”的一次谈天,朋友突然提起“你认识的那个电教组大佬是不是有点反差萌”,还撺掇子琰看看大佬有没有微博,微博和朋友圈看起来会不会像两个人。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呗,那是人家自己的事。”子琰以简单粗暴的形式结束了这段“背后议论人”的谈话。

但话是这么说,子琰的好奇心还是被勾了起来。季南在这方面是习惯主义者,他的微信和网易云音乐用的是同一个名字。子琰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它输进了微博搜索栏,按下回车键,一个用户跳了出来。

子琰看到的第一秒就非常笃定,这是季南。

找到你的微博,真的是意外,也没有敢告诉你。我有一种负罪感,一种窥探了朋友隐私、未经许可踏入他人自留地的羞愧和歉意。

那幅用作头像的城市夜幕图片,很明显地符合季南一贯的审美。用户关注和粉丝都寥寥,按个人简介看,只是几个要好的初中同学。他发过的内容不多,几乎看不见生活痕迹,一些简短而隐晦的思绪——比他同她分享过的那些负面情绪更为私人和隐秘。

那些我并没能读懂的字句背后的你,都经历过一些什么呢?我不得而知。就像《疑犯追踪》里,芬奇曾对着里瑟的背影说:“I cant reach him.”即便是一起共事了这么久,知道他的软肋他的心结,但在一些事情上,面对一道无形的自我封闭的墙,芬奇依然无法接近无法触碰到他的搭档。

孤独的星球有各自的轨道,我不能奢求你会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我,我亲爱的开普勒先生。

我记得你之前在写的那个网页,你给它做的主页里,是无际深海之上巉岩峻峦高耸的一座孤岛,在它身后,是深邃夜空浩翰星河。这个在内心构筑了一座孤岛的少年,好像就站在那转动的星空之下,孤身一人,张开双臂,任由寂静的时间洪流源源不断地涌入胸膛。

满天繁星纠葛的是非里,竦峙的孤岛是唯一的真理。

你也不知道,你是我高三一年隐秘又甜蜜的心事。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一响,子琰火速套上笔帽,清理桌面,收拾书包,一气呵成,然后戴上耳机,低头,看表,往走廊上走去。她非常清楚季南的时间习惯:早晨总是踩点到校,下晚自习五分钟到十分钟内离校;早晨会直接从一楼的直梯上楼,晚上则会从直梯下到二楼大平台,从教学楼前大台阶下楼。也不是刻意,只是偶然遇到几次之后,子琰发现自己掌握了规律,并屡试不爽。

高三以来文理科教室不在同一层,晚自习后的这几分钟几乎就是她能见到季南的唯一可能。

她在结束了一天昏头胀脑的学习、背着重书包、脚步却很轻快的人群中翘首张望。

沒有。

没有。

她不免有些失望,也许他今晚做值日,也许有其他事情耽搁了。

就在她跨出校门抬头的一瞬间,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他总是脊背挺拔,姿态端正,走路的步伐从容又稳健,目视前方,没有一点多余的小动作。晚上的街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子琰只觉得“轰”的一下,周遭嘈杂人声和推搡的人群都消失了,只剩下夜色霓虹摇曳交融,那个高而端正的人影在移动的模糊的人海中,走进这夜色里。

她无法停止视线的唯一聚焦,脚机械地走着,不敢上前也不敢放慢速度,只维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一路目送着季南走过十字路口,消失在街角。

耳机里的林忆莲空灵地唱着《水星记》:“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也等着和你相遇。环游的行星,怎么可以,拥有你。”

可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像达西先生说:“当我发觉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高三刚开学一星期,某天晚自习前她踩着夕阳去传达室取东西。自暑假卸任摄影社职位以来,她已很久没有见过从前的一些工作伙伴。觅食大军浩浩荡荡拥出校门,她发觉自己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一个人。当她意识到此人是谁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夏天尾巴的夕阳浓稠热烈得要灼伤人的视野。取完东西回头,金色的光线照进她眼睛的刹那,她看到季南正迎着视线走来。

你不知道我对你撒过一个小谎。你记不记得高考前一个月的那一天,你下晚自习后发消息给我:“今天出门取外卖时看到你了。”我说:“没看到你没打招呼真是罪过,好久不见了。”

其实并非“好久不见”,这一年我见过你好多次——我有一个神奇技能,即使百米开外我也能一眼就把你认出来,准确无误。可我也同时沮丧地发现,我失去了冷静地在你面前出现的能力,每每在人群中看到你,腿的反应总是快过脑子,我不受控制地惊慌失措、转身拔腿就跑——但愿你没有看到我跑步的狼狈姿态——我开始担心自己走路的姿态是否好看,担心自己刘海乱了头发散了笑得太放肆了,担心发向对话框另一头的每一句话是否会显得自己很傻。你不知道,这一年我盼望过无数次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让我不慌不乱地出现在你面前,同你说一声“季组长,好久不见呀”。只是每一次遇见,我都仿佛扎了针的气球,一下子被放空了勇气。

但好在我们还会时常在QQ、微信上聊上几句,那些收到你的分享、你的玩笑的疲惫深夜或是匆忙清晨,是困顿的高三生活给予我的一点星光。

没有敢告诉你的事,又何止这几件呢?

我发现我们俩在高考前的同一天在不同的社交网络发了回顾去年做考场志愿者经历的动态;你曾在高三那年某个黄昏一个人溜去家附近的公园散步,发了一条带定位的朋友圈“偷来的三个小时”,而在那之前一个月,我也曾在憋着气写完一套文综卷之后,在涂满夕阳的老城区街巷里独自逛到月上柳梢,在你不知道的微博里,写过一句“偷来了只有我自己和耳机里的林俊杰的三个小时”……那些微薄却厚重的默契与相似,我都没有敢自以为是地提起。

暗恋大概是隐秘的欢愉和不可分担的孤独的混合物。前者在于哪怕尝到一点点甜头——甚至微小如仅仅只是看到他——都会觉得快乐。而后者则是近乎《水星记》里“要怎么探寻,要多么幸运,才敢让你发觉你并不孤寂”,可你没有勇气让他发觉,没有勇气走上前去,走到他面前去。

就算让他发觉了又能怎样呢?他在寻找在等待的那一颗星星,并不是你。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高考前动员大会的后台技术是季南带着宝刀未老的高三前电教组成员负责的,按校领导“颜色要红,字要大”的指示做出来的PPT还是悄悄加进了亮点——每次切换时总会出现满屏流泻的星星,熠熠生辉。

季南告诉子琰,那些星星是他特地为一个人做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笑了起来,可喉咙好像在发抖,苦味仿佛窜进了打字的手指尖,“不得了了,哪个姑娘这么幸运啊?”

她打完就把手机翻面捂了起来,她完全不想看对方会回复什么。

可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哈哈,是我比较幸运。”他说。

子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喜欢星星?”

“应该是吧。”不知道为什么,子琰甚至觉得季南打这行字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介意我八卦一下吗?文科生还是理科生?”

“理科啦,你应该不认识。”

子琰用力摁下锁屏键,面无表情地从桌上抽出一套空白的文综卷。

我想了很久,理由不过有二:我们俩的人际关系网几乎没有重合,于你的秘密而言非常安全,就算告诉我,我也猜不到是谁;这个秘密你放在心里太久、太重,需要一个出口,而我保守秘密的能力足够你信任。如果真如所言,那我也只能希望后者所占的比重更大一些。

子琰有些手足无措。

她真的是突发奇想又点开了季南的微博账号——她现在恨自己的突发奇想——她发现对方点赞过的微博里,有一条是他关注的一个女孩的旅行记录和自拍。

她呼吸急促,却又无法呼吸。

她知道季南平时是不怎么点赞女孩子的自拍的。

关注女孩的人里有个自己认识的人,一起考上龙城三中的初中同学晓荷。虽算不上非常亲密的朋友,但晓荷的人品是绝对信得过的。

在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下,子琰给晓荷发了截图,“荷,我跟你打听一个人,如果不方便告诉我你就直说,也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打听过这个人。这个女孩子你认识吗?叫什么名字?大学去了哪座城市?”

值得信赖的晓荷很快就发来了回复:“这些信息我们做去向图都是公开的,没事。她叫白佳玲,我同班,大学在本市。”

她听季南说过的:“星星女孩大学打算留本市了,我得好好考虑报志愿的事。”

“你有什么心仪的学校吗?”

“心仪的学校都在女神的学校周边,步行或公交车可抵达。”附上笑脸表情。

她又想起来,季南说:“星星女孩最近跑去上海旅行了。”

和那条微博记录如出一辙。

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感觉,就像那次发现你的微博——明明有那么多可能性,我却偏偏一下子命中它的藏身之地,正中红心,精准又不留情面。心里的那颗陨石飞速坠落,一头撞向地面。

你们是初中同学,她微博也关注林俊杰。你说她喜欢星星,我在那一瞬间好像终于明白你的名字,Kepler,浩瀚宇宙里一颗光芒万丈的明亮星星,是你所给予的孤独、无声又温柔的注目。

那些我为之雀跃的、自以为的默契,也都不过是你在宇宙暗处投射給另一个人的一束光。

《真相是真》里写:“我真的陪他聊到黎明,真的同他最默契。”可那又怎样呢?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钟期既遇。

我以为我可以轻松又骄傲地放下。但直到去取档案那一天,我发现我依然没有失掉自己一眼认出五十米外的你的能力并且想要落荒而逃的那一瞬间,挫败感油然而生。

子琰不明白,这其实是她过去那一整年盼望过无数次的,可以笑着说一声“好久不见”的机会,甚至于就在几秒前,她还在为今天没有遇到季南而感到失落。可是此刻她只想跑路。眼前的路笔直空旷得一眼望得到头,子琰无路可退也无路可逃。

她低头看手机,硬着头皮走下去。

手机里是一条半小时前季南发来的未读消息:“你去领档案了吗?”

她一边走路一边埋头回:“刚领完,准备回家了。”按下发送键的刹那,她的余光看到季南错身走过。

几秒钟后,回复即来:“刚刚和你擦肩而过。”附一个大笑表情。

“吓得我赶紧回头。”她是真的回了头的,就像从前很多个下晚自习的夜晚,注视着熟悉的背影淹没在交错的人流里。

只是耳机里不再是《水星记》,林俊杰轻快又温柔地唱着《剪云者》:“偶尔怀念她,也不错;以前深爱的,现在呢;剪下的云呢,隐形了。”夏天的云挟着亮得令人睁不开眼的阳光来来去去,风穿过行道树葱郁的叶子窃窃私语,她平静地深呼吸,然后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方向走下去。

开普勒先生,这是一封你永远也不会读到的信。这也是我自己的,永远不会同任何人讲起的秘密。我写下它,也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结束的句点,如同从泳池里刚刚起水的人,一点一点褪去身上拖着的沉重引力。

虽然那也曾经是吸引我向你这颗星球靠近的引力。

我依然深爱我头顶的星星,它们的美丽不会因此减少分毫。这一年半来,能成为你信任的朋友,也已足够荣幸。卸去那一层拖着陨石自毁的引力,那些爱好的分享、情绪的分担、知音的投契所带来的快乐又重新变得纯粹和轻松起来。对了,打个赌吧,我们俩谁先抢到林俊杰演唱会的门票,谁就得请对方吃顿饭,如何?

开普勒先生。

现在我郑重地同你告别,也同过去的一年告别。我们又将沿着各自的轨道继续运行下去。天南海北,我也不知道我们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到那时我就真的可以同你坦然地说“好久不见”了。愿我们在浩瀚世界里,在更迭人海中,相互辉映。我们终会重逢在未来,找到属于自己的万千星光。

寄以最真诚的祝福。

发稿/庄眉舒

看过一个说法,英文单词crush可以用来表示“短暂的、热烈的但是又羞涩的爱恋”。它有时很简单,是对美的欣赏,对共鸣的珍视,有时却也复杂,在这种一头栽入的放任感里我们总是难以区分这些混杂的成分。但置身其中,那些真诚与珍视,那些郑重其事,开始与告别都格外用力,恰恰是少年时的可贵。我们借着怦然心动的一点星光,看到庸常生活里的惊喜。

距离我写完《致开普勒先生》这个故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这个故事里的人物和那些看起来好像巧合得不太合理的事情许多曾真实地发生在我的身边,只是在写的时候做了调整和再加工,所以有时候会忍不住感慨真实的人生常常比故事要更加阴错阳差。两个人之间的时间似乎永远停在那封永远不会被寄出的信收笔的一刻,此后便是平淡的生活里,偶尔抬起头看见那片夜空的时候,一声轻得不能被听见的叹息。年少时的crush无果也许是一种遗憾,但曾经拥有过这样的一场crush,我想我们也可以对我们的少年时代说,“没有遗憾”。

猜你喜欢
三中
My English Study
起点……
阿篱的专属外卖
高中美术鉴赏教学问题及方法分析
对“一线三等角”问题的探究与思考
第六届(2016)雪亮杯校园文学获奖作品
张三影
这题我不会答
一道高三模拟选择题的四种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