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已久的日子

2019-10-14 03:54魏学
钟山风雨 2019年4期
关键词:考分县城

那是一个最好的年代,一个智慧的年代,一个光明的季节和一个希望的春天——之前我从来不敢妄想的大学之梦的曙光冉冉升起。

1977年,已经是我正式进入县城郊区一家工厂的第二个年头,工资也从学徒工每个月15块增加到每个月20块。但是本着居安思危兼带测试自己人生价值的出发点,我毅然加入了高考复习大军。

最难忘的,是复习备考时我的衣食住行。

衣,基本每晚都在夜半读书之后,和衣而卧,并且脚不离地,始终与床呈“T”字型,眯一觉完事。

所以,那一年的7月底,当高考结束时,我的床上还铺着厚达近尺(冬天御寒用)的稻草。

食,当时我父母早就响应上级号召,将他们自己医疗工作的重点“下放到农村去”了,城里家中就我一个人生活。我搁置下自己的厨艺(小学四五年级我就能够在周庄医院为方便住院病人家属的灶台上,做可口的一日三餐),停止了每日三餐的自炊,每顿就吃三四分钱一枚的小烧饼或者京江脐——那时候购买还需要粮票。

那烧饼和京江脐兼具三种不同的口味,咸、甜和碱。这些就着白开水,就是三餐。

所以每逢周日用餐,都是邻居和祖父母(祖父母原是让我去他们家搭“伙”的,但是我一直视他们为“富人”而我不是,所以就“格式”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必不可少的现场旅游参观项目之一,这成为他们眼里一道说不清道不楚的怪异风景。

我只知道,自己节约的不是钱,是时间。可惜我对自己的冷酷和外表上木然的努力之源,他们永远不懂,执着或者意志中人,无暇顾及困窘与羞耻。

住,一人四间屋和一个大天井。每天晚上下班回来,我会从门缝里伸手出去,从外面将大门锁上,再回到房间,用旧床单密封住窗户,这样屋子里的灯光就不会外泄。有“狐友”敲门不理,急得他们在外面哇哇乱叫:“学咂,就知道你躲在里面,不跟我们玩,装死哩”——委实“窦娥”了我,我哪是在装死,那是一种向往美好的,近似追求涅槃一般的“求生”!

行,工厂不但离家很远,沿途还没有一棵树,片荫皆无。我毅然卖掉了当时非常紧俏的“永久17”型自行车——这是在自我警醒,假如“你”考不走,就等着一辈子栉风沐雨吧。

1976年9月,我进入“扬州地区兴化船厂”。本来我是被分配到船厂的财务股做会计的,后来因为没有请厂里的一把手吃饭,就被放到车间做了一年的拉丝工。次年原来的厂长调走了,又被调到厂行政科做了一年工厂总机的话务员——它给我带来的最大的好处不是工作的相对轻松,而是有夜班。这样对我高考复习的时间上来说,就多了许多方便。

复习备考的日子单调、枯燥而艰苦。但许多人世的温暖和友爱却让我终身难忘。

某个夏夜,夜深了,两位同厂的徐姓工友(他们和我一样都在复习迎考的状态中),发现我动作异样,扒开我的裤腿一看。我两个大腿根部内侧,各有一块烧饼大小的血肉模糊的红色创口,严重的股癣!我还傻乎乎地舍不得费时耗神去搭理它们。他们不由我抗辩分说,一边一个架着我直奔医院急诊求治。

由于治疗及时,我很快就彻底痊愈了。

后来,我们一起考上大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那里,家里除了我是工人,全家都是医生。但我没有一次利用过这个便利,打过一张“病假条”来方便学习,真的也不打——但是,我能够很好地发挥洋溢在自己周边浓郁的医药“基因”,将复习赶考的精气神保持在最佳状态。

有一种专治“神经官能症”的糖浆叫作“复方五味子”,在它的使用注意事项里有一条“切勿在晚上睡前服用”,于是,每當夜深人静睡意撩人而自己又想再看会书的时候,就吞几口这个“五味子”来提神。

每每这个时候,我总会阿Q般以古人“悬梁刺股”的故事来鼓励自己。

假如有时因为疲劳过度,以致想睡却又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我就会吞几口“非那根止咳糖浆”——但凡止咳药物通常含些许镇静剂,这样,深度睡眠就有了着落。

假如想睡,却因为没有闹钟,担心早起不来怎么办?

假如想稍微睡一会儿,半夜鸡不叫也能够警醒过来的话,很简单,睡前直接往肚子里狂灌生水,到时候,你充实丰盈的膀胱自然会将你“提醒”——这样,没有闹钟也可以一点都不耽误自己对时间的精准把握。

朝花夕拾,每揽须过往,小时候的作业或者考试,一直都是喜欢在60到70分左右,只有小学时一次发着烧,数学作业得了一个90,先是看得自己都不大好意思,再后来就“狗窦大开”——笑到不得动。唯有1978年的高考还算差强人意。倒不是考分有多高,而是每一门考试我都只耗时45分钟。没有复习到的,干坐那也于事无补,于是就故作“潇洒”,立马交卷走人。不像现在,要学生做不出来也等到终场铃响,才能起身交卷。

考试结果是语文81,历史86,地理74,政治63,数学49,总分353,考入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七八级二班这个光荣的班级。

为什么说我们“光荣”?要知道,四年当中,我们班水平镜面,海不扬波,但是当我们行将毕业离开母校的时候,在全年级四个班级里,我们考取研究生的人数,雄冠魁首。

考分是我一位出身“老三届”的表叔代查的,他到我家报信时,乐得合不拢嘴,原来他的考分比我高出好大一截。

后来,他被录取到高邮师范学校两年制大专班。

原来,那一年参加考试的“老三届”太多了,除了特别优秀的“老三届”同学外,考虑到未来的大学毕业生也要“年轻化”和正常化,所以忍痛将“老三届”考生的录取线门槛,提高了许多……

1978年9月,正是我进入工厂两周年的日子,我预感录取通知就要到了。

前一天到邮局打听到,一般省城运往县城的信函包裹是上午10:30到达县邮局,由于分拣还需要一些时间,所以真正外投就要等到下午了。

第二天下午1:45,我和几个同厂同考的伙伴,准时来到位于县城中心的教育局大门口,稍许,期待中的一辆绿色自行车载着邮差往我们这边驶过来。我们加快脚步,几乎和邮差手里的信函文件等,同时进入教育局办公室。一只标注有“南京师范学院”的大信函被打开,一个写有“魏学收”的小信封正如同我期盼里的一样,跃入眼帘。

于是我撇下同来的伙伴,拿着录取通知,一路狂奔回家。

祖母立马摘下她腕上价值110元的“广州”牌手表,戴到我的手上——要知道,此前,我曾经是他们及他们身边爱屋及乌的追从者(祖父的学生)们眼里,相当不被待见的末流异类,一只木讷而丑陋的雏鸭。

再外出的时候,十多年前原来在县城实验小学教过我的老师们见到我,居然向我投射过来灼热、惊奇和爱意的目光。因为她们知道,我被录取的南京师范学院是本省培养教师的最高学府,而我的童年曾经那么跌宕落魄。

祖父自1958年从省血防研究所下放以来,整整20年没有离开过县城半步。这一次,他和祖母一道,特地专程送我去南京报到兼带旅行,小小呼吸了一下省城快乐和清新的空气。

对于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读大学将改变他们的人生,使他们成为社会精英;而对我这样家庭出身的人来说,则是犹如从地下爬到了地上,升级为一个和大家一样的普通人和平等人。

1978年,距离高中毕业已经4年,我们周庄中学1974届的高中毕业生,在这年的高考中,有5个人考上大学。我所在的近千人的工厂,也空前绝后地考走了5个人。

可以说,全国性高考制度(秩序)的恢复和安徽小岗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起,成为中共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庄严隆响的序曲。

(责任编辑:吕文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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