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浩
可以喝完壶中的酒
却无法咽下杯中的空
壶中的日月已经年过半百
杯中的空白依旧无边
夜半的月色是满溢的酒香
草尖上的风是握不住的虚幻
远方的姓名和问候是黄泥小炉上弥散的气息
眼前的人事与微笑仿佛水面的泡沫
一切注定在消逝之中这沉甸甸的壶中
其实是云烟的轻是山水的重
而手中的杯终究要举起来
而杯中的空哪一颗心在一点一点吞咽
中年的时光正在竭尽全力
抵抗着生活的嚎叫
而衰老是另一支偷袭的力量
曾经憧憬的门窗一一关闭
就像黎明时刻的星星
一一消失再无踪影
而黄昏还没有到来
它在时间的那一头独自闲坐
需要翻越多少座山坡呢
人生的歧路总指向莫名的结局
还有沉睡的潜力吗
风在四处吹冷的风在四处吹
在春天里埋葬另一个春天
在寒风里遭遇另一股寒风
瘦削的肩膀其实已经在微微颤抖
真实的嚎叫不能交付虚无
皱纹、白发和喑哑也不能看做花朵
哦在死亡带走你之前请继续承担……
其实我一直想着醉一场
但就是不敢
一张薄面子
就怕着丢不起
所以我就一直这样喝着
这样装着
跟醉保持着一米线
喝了那么多回酒
喝了那么多年酒
没有好好地醉一场
似乎愧对了这些好酒
雷声远远地响起来细微而短暂
明亮的光线一一退去
这个午后
天空一步一步走下来
它在高楼的上空停下了脚步
等着雷声赶过来
而风在低处摇晃
一忽儿慵懒一忽儿痴狂
这些秋天的风和秋天的暗
被看不见的雷声
赶羊群一般
驱赶到城市的头顶
我亮起一盏灯再亮起另一盏灯
才能够看清楚眼前的文字
没有雷声的时候天空多么安静
没有风的时候树木和草多么安静
没有灯光的时候
文字藏匿起来书桌多么安静
问题是即使黑暗真的降临
安静的文字终究无法压制笔画的颤动
就如日益下坠的天空闪电与暴雨
会一瞬间提升天空的空
像一桶水提离井口
像一颗心冲出胸膛
所谓怀疑其实是内心的虚弱
这个深秋时节干冷的目光在风中凌乱
那些翅膀迟早要离开这片山水
所有的鸣叫肯定要归于沉寂
蝴蝶鸟虫与蟋蟀包括看不见的心跳
只有风了还在吹那些枝头的叶和地上的叶
我难以确定这一脚迈出去是否会
陷入泥潭在一条河流的岸边
那平静的水面下究竟藏着什么
树林深处的寺院它的黄它的挑檐
它的被音响扩大了的诵经声在正午的阳光下
毫无拦阻的飘荡穿透芦苇与红色的芙蓉花
我张开的五指会抓住风声和这些起伏的音符吗
一只白鹭突然出现天空蓝成一幅背景
我内心的虚弱被一粒子弹的呼啸强行占领
十二月的阳光照亮岁末单薄的日子
它的黯淡与无力好像我那些藏在深处的想法
斑驳的亮与落叶与残花与砾石
一起闪烁而破败的蛛网在风里飘摇
这样的一张网还能够网住什么呢
一座小山一条小路上升或曲折
都有时光留下的痕迹石阶坚硬
枯黄的叶子轻易碎裂就像十二月的日子
一棵树露出了嶙峋的枝条更多的树
露出各自的瘦和苍白承受一小片一小片的
阳光一年中最后的暖意和抚摸
被我的目光注视并且小心的保留在记忆中
我無法听懂树和风之间的对话
我只是像一个辛劳的农夫在寒冷到来之前
勤奋地收拾那些枝条、落叶和薄薄的阳光
我知道它们会在寒夜给我一小片红色的火焰
青色的落叶被脚步踩踏
阳光下的青草被割草机切削
空气里充满草汁的气息
而草屑在光线里飞溅
一些花盛开一些花枯萎
折断的枝干垂挂下来
高枝上的鸟巢还空着
鸟鸣不曾回来
广场上的人们正享受大好春光
练拳跳舞或者拉琴唱越剧
有一种植物举起了无数双手
鲜红的颜色像一大片火焰翻卷
从冰到水是否与季节有关
还是因为生命的律动
或者心跳的匆忙
有一种融解
其实与岁月无关
只是因为偶遇
比如一场酒
比如一次花开
在黄昏或者深夜
此刻的虚构仅仅是
看到了一个名字一个问题
回忆一个背影三种声音
而虚构与非虚构的距离
可能只是一层纸
也可能是一堵墙
声音
静夜时分总有一些模糊的
声音传来
无法分辨却给人一种感觉
仿佛提醒又如同警示
只有灯光
照亮狭小的房间
整个世界已经被拒绝在
光线外面墙壁外面
一小片灯光一串莫名的声音
一颗心悬在空中
手中的一本书有重量
但不足以压住空虚
其实不仅仅是暗夜时刻
一旦安静地独处即使白天
也会有难以描述的声响
远远近近地冒出来从周围从内心
突然的心灰意冷江湖的阵营
我想逃离甚至销声匿迹
手中的刀枪渐生老年斑
南山的嘶鸣早已被风吹散
你是我经营多年的一座城池
几乎是岁月的全部此刻我决意放弃
沉重的船迟早会成为沉船
而水面不会留下多少波澜
我明白自己终究是个病人哪一个医生
能够治疗我的辞不达意和渐渐冷下去的心
时光的拐杖在轻轻摇晃
它所支撑的身体或者灵魂
也在摇晃
此刻没有大风就连微风也没有
可是它所支撑的那些
正在晃动仿佛地震的前兆
一个灵魂的震动
会产生怎样的波长它所要毁坏的
仅仅是一些建筑物吗
抵抗似乎没有什么效用
这来自内部的震撼
使时光的拐杖再一次摇颤
人间的尘埃遍地飘落
天空的荣耀就像那些星光
只在黑夜里闪烁
空空的手中只有一些词语
它们的暖意和关怀
实在不足以抵消整个世界的冰冷
当夏天渐渐逼近另一个季节
却把寒意注满风的眼睛
它轻轻的一瞥时光的拐杖
连同阳光下的树叶一起打颤
一起摇晃哦我的词语和诉说
需要一床被子需要一間玻璃暖房
现在我感觉到
另一种疼痛即将到来
已经多年了我的头
难过并且隐隐作痛
我知道我是一个患病的人
依靠药物左右着血液的速度
这些药物的作用使我在
生活的道路上继续稳步行走
从一个春天走向另一个春天
从一个黄昏走向更多的黄昏
可是我已经感觉到一种焦虑和忧郁
像另一种疼痛正在到来
仿佛日渐涨溢的绝望
它的痛要打乱另一种血液的平衡
像河边那棵日渐枯萎的柳树
在江南你不经过它身边
就不会知道它的无力
像生活中固有的那个问题
即使它没有出现
也依然存在藏在暗处
当我咀嚼当我满嘴食物
牙痛像那个小区门口的保安
开始提醒先是小声渐渐大声
哦这坚硬的牙齿它本身不觉得疼痛
它把痛加给我加在某一时刻
就算软如稀饭我也开始胆怯
牙齿们说运动了这么多年
也需要安静一回我们不说话
并不是不知道疼痛呀
正在到来或者已经消逝
所有的时光
都显得陌生季节的手中
只有空白
而我在空白中行走
是空白中惟一的黑点
有雾在更远的地方
它们在风中沉默如同落叶
零乱在道路边缘
吹一声口哨吧这个寂静的正午
阳光稀薄得仿佛一碗清水汤
无法填塞饥饿的目光
身体内部的某一处
有隐隐的痛鱼一样出没
它的游动使时光的弦紧了又紧
一切正在改变一扇门后
会有什么呢风吹过
每一棵树在摇晃即使短暂
在细碎的秋雨中桂花继续开
因为雨水
花的气息有些凝重她们
在雨水中穿行或者下沉
这是早晨时刻
昨夜的花瓣覆盖整个土地
使我的脚不敢前行
花瓣们在雨水中闪着最后的光
桂花继续开花瓣继续落
而雨水
挂在枝条挂在花瓣
凝成另一种小花朵不愿离开
因为雨水因为桂花
这座古城也露出了年轻的笑容
就像此刻我在运河边走过时
一颗心仿佛是那河水轻轻起着波浪
初冬的风吹落无数梧桐叶
路灯照亮人行道
也照亮落叶们的黯淡表情
再也不能在枝头飘摇了
这些大如圆盘的叶子
这些小如鸭掌的叶子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大叶子尚能识得春夏秋冬
可这些小叶子仿佛才出世的婴儿
大大小小的叶子在路灯下
闪烁雨水的微光
一些苍黄一些依旧青葱
这个雨夜我跟往常一样在散步
路灯下我的影子轻轻覆盖遍地落叶
可是就算再持久也不可能是一幅毯子
路灯的光芒把雨水勾勒得特别清晰
城市的道路上车辆稀少
行人也稀少
雨点打在伞上
滴滴答答的声音比脚步还响
一家三口仿佛三条鱼
在雨夜的街巷穿来穿去
大路或者小巷
保持着一模一样的表情
安静肃穆不同的是
沥青路黑着青石板亮着
这样的雨夜散步的人确实少了
广场上的舞蹈队连同喧嚣全部消失
它的空旷显得陌生而稀罕
雨水让城市露出另一种模样
就这样行走着冰凉的道路
渐渐升腾起无数暖热从脚底
蔓延整个身子冰凉的时光
也有了些许亮亮的星火
而路边的行道树以及青草
它们不能够散步或者跑步
它们靠什么来抵抗这雨夜的深寒呢
唉多年之后不知我是否还能这样关心草木
一幢乡间的老房子墙面斑驳
木板的门早被雨水剥蚀得伤痕累累
有青藤爬来爬去一切多么静穆
更加静穆的是门廊里躺坐的一位老人
一把藤椅也有了足够的年纪缠着褪色的布条
与周边的柱廊、窗栅弥散着一样的气息
如果不是老人手中轻轻晃动的芭蕉扇
差点把她当做一座——雕塑
天井里的鹅卵石一部分保持着从前的齐整
大多已经是散亂了石缝间的杂草
也在微风中晃动而苔藓到处蔓延着
它们的表情跟老人一样的与世无争
七月的炎热已经充满了整个空间
午后乡间的苍老台门里一个同样苍老的婆婆
正孤独地躺卧在一把破旧的藤椅上
一种熟悉的苍凉风一样渗透了路过的我
在石门公园的甬道边一棵壮硕的苹果树
拉住了我的脚步
它在无数绿树中肃立它无数的果子
正在秋风的枝条上密密麻麻
青苹果小小的身子挨挨挤挤
仿佛一群群排队的小孩子等待放学
等待家长的手一一牵引
就像隔壁青园街幼儿园的那些孩子
一棵苹果树独自生长在城市公园的土地上
它是否孤单它是否苦闷
它的满腔热情被居民们忽略
只有我这束南方的视线满怀惊喜与羡慕
这样一种在北方大地上寻常可见的果树
这样一种总在秋天的阳光里吐露芳香的果子
第一次与我如此接近的相遇
曾经想象过无边的果园曾经阅读无数苹果的红
此刻石家庄的傍晚黄昏正在加速降临
而一棵苹果树却在我的目光里一点点亮起来
在这座陌生的北方城市我终于见到真实的苹果树
我的手有点激动青苹果终于挂满我内心的枝头
运河的水荡漾着浙东门户最初的倾听
已经被深夜的风拍打成树叶的低语
渡口的船总被岸边的灯笼照亮
酒楼里的对饮和畅叙刚达到七八分的酣意
一群又一群从远方到来的人羽扇纶巾
内心里充满远游的激情充满东南山水的梦幻
所有的寻找只是为了完成一个曾经的诺言
全部的脚印与诗篇再一次抬升了美的高度
照壁上的墨迹还在流淌古老的气息
书斋里的朗读传递着太多唐朝的口音
今夜我随手打开一册线装书就触摸到
西陵渡的波涛用五言七言的桨声拍我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