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怀利
饮茶的习惯由来已久,最倾心“铁观音”的馥郁,然而,拥有“母亲茶”之后,它们便淡出了我的生活。
“母亲茶”的称谓是我的妄定。这茶并非来自茶树,漫漫山野比比皆是。它生于春壮于夏,主茎上缀着簇簇白花,《神农本草经》称它是清热解毒良药。它性味辛、苦、微寒……是苦菜,母亲就是用它炒制的“母亲茶”。
我与苦菜颇有渊源。儿时,爱在山涧草丛嬉戏,身上无处不被蚊虫叮咬,红肿而奇痒。母亲有办法,随手扯来苦菜,将其根部断开,用它的浓浓白汁涂于红肿处,不消一刻钟即愈。苦菜的清热解毒功效,着实让人叹服。
其实,苦菜对人类的最大贡献,莫过于当粮充饥。上世纪60年代天灾不断,一日三餐堪忧,苦菜便融入我家生活。虽然它味道甘苦,却比树皮、柳叶可口,是可用来充饥的诸植物中的上品,至今仍记得那句“风儿吹,苦菜长,荒滩野地是粮仓”的歌谣。
衣食无忧后,自然就把它遗忘了。后来,崇尚养生,加之“夏日吃苦,胜似进补”的古训铿锵,才又把它请上餐桌。不过此时的吃法已有质的改变,总要与香葱、豆酱为伴,或用蒜泥、香油、醋、盐等衬托,仅作为绿色保健食品来用,绝非当年仰仗它充饥活命的用途了。
人到中年,身体不但“三高”,而且患有胆囊炎。千里之外的母亲得知后很快传来偏方:堅持饮用苦菜炒制的茶,对治愈此病有奇效。母亲的偏方我也从大夫那里得到确认,然而,久居城里,到哪里采集大量苦菜,谁又能把它制作成茶呢?
母亲有办法。盛夏时节,已是耄耋之年的母亲,就会一手拎篮子一手拄拐棍,到她居住的小城郊外采挖苦菜。积攒到一定数量后,母亲开始制茶。首先,将其分类,太嫩的功效差,太老的药效殆尽,都要剔除,只选那些叶宽根长花正开的苦菜制茶。
将精选过的苦菜洗净,置于阴凉处风干数日,苦菜的叶儿卷了,根儿蔫了,母亲便洗净铁锅,先用旺火催热锅底,而后改为文火炒制。那叶儿进锅后要一刻不停地用手翻炒,稍不留意就会过火焦枯,失去了苦菜的清香。大约十余斤鲜苦菜,才能炒得一斤的茶……在不停翻炒的过程中,母亲的手就变成了黑褐色,每根手指上都留有被铁锅烫伤的痕迹。
每年夏末,母亲在寄来当年新茶时,会分为两包,一包是苦菜叶儿炒制的,味甘,妻儿喜欢饮用;一包是苦菜根儿炒制的,味甘苦,药效足,供我饮用。正因有了母亲的无私无畏,年复一年,我都能喝到母亲用苦菜精心炒制的茶。
每将“母亲茶”置于杯中沏上,我总要凝神注视一番,看那苦菜的根茎叶儿,在杯水中翩翩起舞的样子,继而俯首去嗅它浓郁的甘苦味儿,此后才轻啜慢咽……这浸有涓涓母爱的“母亲茶”,滋润着我的肺腑,健康着我的人生。
无论何时,有母亲疼爱着,是何等幸福!
【赏析】
“母亲茶”虽然算不上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茶叶,但因是母亲亲手炒制的,蕴藏着母亲浓浓的爱意。小时候,苦菜是母亲采来对付蚊虫叮咬的红肿的良药;长大后,苦菜是母亲采摘炒制并从家乡寄来的治病偏方。作者从只知嬉闹的小小幼童成长为可以担起重任的中年男人,母亲却从温柔美丽的青年时代走向了垂垂老矣的耄耋之年,唯有蕴含在苦菜里的舐犊之情从未改变,年年岁岁皆如旧。生活从来不是波澜壮阔的史诗大片,从“母亲茶”这小小的细节中,我们感受到最动人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