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溢彩的民间灯彩之美

吕品田

生活之火，艺术之灯

中国民间灯彩艺术的形、色、质、彩，记录了中华民族用火文明的历史轨迹。从洪荒时代的熊熊篝火到文明时代的熠熠灯彩，贯穿着中华民族由火的原始体验生发的信仰习俗、文化理念和美学意趣，体现着生活之火、天象之火、祭典之火和艺术之火由原始混合实用形态演变为审美象征的文化价值关系的发展。历史的厚积和文化的浸润使幻彩超越了灯具的一般性实用或观赏价值，成为中国民俗活动中既有独特艺术魅力又有高度文化价值和社会功效的一项内容。在民间兴灯观灯习俗中，灯彩远不只是一种赏心悦目的观赏对象或装饰品，更是包容丰富、功用广泛的人文世俗载体。俗谣谓：“务农的人来看灯，风调雨顺五谷登。行商的人来看灯，般般如意家业兴。”鲜艳的灯彩寄托着人们对生活的美好理想，也因其包含着或祭祖酬神或驱邪纳祥的祈愿意义，灯彩才愈发激发着人们的狂欢热情。

本着中国人所特有的人文观念和审美情趣，民间艺人巧取天然或人造的原材料，运用编扎、裱糊、雕塑、彩绘、剪贴和刺绣等各种技法，创造了五光十色、千姿百态的灯彩艺术，融抽象构成、拟形雕塑、平面书画、复合装饰和光动装置于一体，自成一种具有浓郁民族特色和乡土气息的综合空间艺术。对于这种综合空间艺术而言，光是其艺术魅力和精神价值的决定性要素，光的穿透性、明亮性和灿烂性为灯彩注入了灵魂和盎然生机，光的时间性因素的介入，使静态的灯彩形式生辉生动，成为别具一格的造型艺术。因此，唯有点亮，唯有在节日点亮，唯有为祭典庆仪点亮，灯彩艺术才能凸显出其红火的真精神。

品类丰富，风格多样

中国民间灯彩品类样式极其丰富，有功能各异的观赏灯（如宫灯、楼阁灯）、玩耍灯（如用于社舞的龙灯、花鼓灯）和俗用灯（如日常照明的行灯、提灯笼，祭祀供奉的土地灯、祭祖灯，祈子贺生的孩儿灯、庆灯，祷福禳灾的善富灯、五谷灯，安魂奉鬼的引魂灯、天灯和行商广告的幌子灯），有造型不一的拟形灯（如鱼灯、虎灯、牌楼灯）和几何形灯（如圆纱灯、四方灯、五角灯），有结体各样的单体灯（如单体的六方宫灯）、子母灯（如多个单位组合一体的走马宫灯、六方子母宫灯）和集合灯（如灯山、灯楼、珠囤），有构架不同的有骨灯（一般花灯多属于此）和无骨灯（如拉花纸灯、针刺无骨灯），有机制各异的气动灯（如走马灯）、气浮灯（如天灯）、人动灯（如轮灯）和电动灯（如现代大型电动花灯），有制式各异的吊灯、壁灯、提灯和悬空灯，更有因工艺材料不同而产生的各式各样的花灯名目，如刻纸灯、墨纱灯、罗帛灯、稻草灯、麦秸灯、篾丝灯、鱼鳞灯、料丝灯和冰灯等等。

以风格而论，中国民间灯彩大体有宫廷式、乡土式、匠作式和现代式四种。以宫灯样式为代表的宫廷式花灯，体现了宫廷艺术传统的广泛影响，具有做工用料考究、雕镌画绘并重的特点，显得精美华丽、端庄典雅。乡土式花灯多是百姓自娱的即兴创作，取材素朴，制作随意，不事雕琢，结体构形、施彩绘饰和选题寓意皆有浓郁的农家气息。匠作式花灯多出自专业工匠之手，作为商品主要流行于市井百姓之中，其作风兼具前两者，既尚巧意精工、儒雅华贵，又重世俗情趣、活泼形式，最能代表中国民间传统灯彩的一般技艺水准和风格面貌。现代式花灯在材料、工艺、结构、机制和形式上都体现了现代科学技术和审美观念的影响。电动电光技术和新型现代材料的运用，大大拓展了灯彩艺术的空间形态和表现力，使之具有鲜明的时代感。

薪火相传，流光溢彩

在民间灯彩艺术的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些生产规模较大、技艺水平较高、地域特色较强、流通范围较广的专业产地，这些产地的出品多属匠作式，工精艺绝，享誉四方，其中久负盛名、延续至今的产地主要有佛山、潮州、泉州、硖石、苏州、北京等。

闽粤一带俗重元宵，灯彩艺术向来发达。南宋之际，福州花灯就在临安灯节上博得了“灯品至多，苏福为冠”的赞誉，泉州更有“月牵古塔千年影，虹挂长街十里灯”的诗誉。其花灯出品扎作考究、装饰精雅，以香灯、料丝灯、钱鼓灯、骰仔灯、莲花燈等最有特色。俗称“灯色”的佛山灯彩于明代即呈“纸马火龙”的盛况，当地俗尚的秋色赛会对灯彩艺术尤其促进，而巧用天然原材和铜衬剪纸装饰是佛山灯彩的地方特色，刨花灯、灯草灯、蛋壳灯、鱼鳞灯等典型灯品素雅中往往透出几分华贵。潮州灯彩兴于元明之前，灯品以篾扎绢糊的吊灯、台灯为多，当地民间神社也有在正月间迎神游灯、品评赛灯的旧俗，其中适宜抬游展示的台式拟形花灯尤为盛行，这些花灯多按戏出故事构形施绘，形象生动，色彩浓艳。

江浙灯彩誉满天下。《乾淳岁时记》中有云：“禁中元夕张灯，以苏灯为最。”苏州灯彩素以花色纷繁、精工巧技、古朴典雅、灵秀清丽的特点名冠全国，宋代的无骨灯、鲩灯、珠子灯和罗帛灯，明清的荷花灯、栀子灯、走马灯、夹纱灯以及后来的大型龙船灯，都是艺风品格精妙的苏灯名品，扬州、南通、镇江、丹阳等地出产的花灯也都不失地域个性。南京夫子庙灯会的盛名自明沿传至今，其间灯色如兔子灯、蛤蟆灯、狮子灯、三星灯，简率纯朴，乡土气息浓郁。海宁硖石则是浙江著名的产灯之地，其出品初以大型彩扎拟兽灯为主，后又推出独树一帜的珍品——珠帘伞，该灯品以层层宣纸糊制灯片，施以针刺或刻绘的书画诗文装饰，精致典雅，所重针工开今日著名的针孔灯之先河，而其近现代发展起来的模拟楼台亭阁的大型灯品更是巧致华丽，自成一体。此外，杭州、温州、乐清、桐乡等地也都有特色鲜明的花灯出产。

北方灯彩同样各具地域特色。北京素以出产装点皇宫的宫灯著称于世，随着清王朝的衰落，宫灯逐渐流向民间，成为北京最有影响的灯品。北京宫灯多用红木、紫檀等名贵木材做骨架，镶以绢纱、玻璃做灯片画屏，装饰往往雕镂画绘并施，加上多取六方模式结体构形，倍显高贵气质。朴素大方的纱灯是北京的另一著名灯品，民间节庆多悬此灯，此外米家灯、通州包灯、秫秸走马灯、羊灯、鱼灯等则是土风甚重的灯品。俗谓：“扬州的灯，太谷的影。”清代乾隆嘉庆时期，山西太谷的富商大贾争胜斗富，纷纷效仿江南风俗而大兴灯彩，俗沿至今，当地的花灯艺术仍旧发达，每年举办的灯会引得四方往观，其出品中尤以绞活龙灯、架火灯等样式奇特生动，别具一格。霸州胜芳是河北乡土花灯的重镇，这里每年都会举办盛大的灯会，其灯品带有浓郁的乡土色彩。山东德州灯会也颇为盛大，套灯、散灯和盒子灯是当地最有特色的灯品，奇巧的盒子灯灯里有灯，燃放时依次冲向高空，形色变幻莫测，令人兴味无穷。

抚今追昔，相信中华文化的生机活力和中国百姓的生活热情定会使红艳艳的灯彩薪火相传，为乡土中国、为文明中国激起无边的浪漫和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