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献平
这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现在这样,以后呢?老了呢?近一段时间以来,陆建总这样在问自己。不论是上下班的路上,还是工作间隙,睡前醒来,这几句话魔咒般缠绕着他,让他欲罢不能却又无法得到满意的解答。
五年前,年已四十二岁的陆建离了婚。准确说,是被离婚。在熟悉他和他的家庭的人眼里。陆建和赵娟是没有问题的一对夫妻。尤其是陆建的村里人。哦,对于出身农村,进而成为新的城里人的陆建来说,他半生的人生一半是苦难和奋斗,一半是来自职业和家庭的喜悦、幸福和少不了的磕磕绊绊。尤其现在,人到中年,陆建也是适才觉得,作为普通人,真实的幸福完全来自于家庭,而不是所谓的事业成功以及各种名利。
他的这种想法,完全符合“不惑”之中年男人的心态和应有的思想高度。可这一切都显得有些词不达意。因为他被离婚了。说起来,他的妻子也是农村出身,且是跟着他而进入城市的。从结婚开始,妻子赵娟就没有工作,养家糊口为安全依靠陆建。起初,两个人都很穷,但慢慢地,陆建的收入不断提高,又有些额外的收入,比如课余时间去各个补习班为孩子们补课等等,虽然苦和累点,但由此不断提高的生活品质还是令人安慰的。
赵娟呢,没有收入不说,而且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就河东狮吼。陆建的脾气本来也不好。起初两个人磨合的时候,陆建和赵娟还针尖对麦芒。慢慢地,陆建觉得,现在的女人,早就对儒家的那套伦理纲常嗤之以鼻,自觉翻身,骑在男人身上,自显高大不说,一个个地跳将起来,把自己看得比喜马拉雅山还高。普遍要求男的不仅长得英俊、能挣钱、在社会上拿得出手,且还要对自己好,床上又要当运动健将……如此种种,这是大气候,一个男人是无论如何抗争不过的。既然牝鸡司晨了,与其吵闹两不愉快,干脆男人退一步海阔天空、风平浪静好了。
陆建的这种状态和心理,从他和赵娟结婚第五年开始,就一再发扬和保持了。每当赵娟发火,陆建要么低头认罪,要么侧耳倾听,倘若能有其他事情转移一下,那再好不过。如此十多年时间,陆建已经历练得风雨不透、俯首帖耳了。且从内心认定,赵娟就是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最好的老婆。有一年清明节,赵娟带着孩子,跟着陆建回乡下老家。两人去给陆建63 岁就去世了的父亲上坟。哭了一阵。陆建深情地看着赵娟说,再多少年以后,咱们也会想躺在父亲的脚下的。赵娟当时很感动,抱住陆建说,老公,我愿意。我们一定要生同床死同穴,下辈子还做夫妻。
可谁知道,这件事还没有过一年。一个初秋的早上,正是星期天。陆建照例早起,在书房上网,处理手头的紧要工作。喜欢晚睡晚起的赵娟醒来之后,照例玩手机。到上午十点钟了,陆建走到主卧室,小心翼翼地对赵娟说,老婆,十点了,该吃早饭了,要不现在就起来?赵娟嗯了一声,说,饭都好了吧,要不你和儿子先吃,我一会起来再吃。陆建说,不吃早餐不好,还是早点起来吧。谁知道,赵娟一个纵身,站在床上,对着陆建吼道,怎么了你不满意?不满意就离婚!陆建一时懵了。说,我哪有这个意思?老婆。我是叫你吃饭的,没别的意思。赵娟双手掐腰,怒不可遏地说,不行,立马去办离婚!
说到这里,陆建脸上已经氤氲着一种黑紫色的凄苦和不解。坐在他对面的李欢伸出右手,摸了摸陆建的手,眼神极其温柔,使得陆建忽然有了一种知音的感觉。还没办离婚证之前,陆建就被赵娟赶出了家门。在这里,说赶出来不太正确。但只要陆建回家,赵娟就哭就闹。陆建没办法,只好搬到单位宿舍里住。从那儿以后,不论是逢年过节,还是陆建病得住院,赵娟不去看不说,且从没有没给陆建打过一个电话。即使儿子过生日,赵娟也没有邀请陆建回家。
陆建觉得了赵娟的残酷。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实际上,女人狠起来,是比男人强千万倍的。记得古人说,人到黄蜂尾真毒,最毒不过妇人心。这句话放在这里严重不合适,但赵娟对陆建的这种绝情,使得他不得不对赵娟有了很大的怨隙。再说,房子还是陆建的。离婚的时候,赵娟逼着陆建把房子赠予14 岁的儿子。车子也成了她的。陆建算是净身出户。倘若不是单位有宿舍,陆建就得租房子住。要是他自己没有那点工资,他陆建就得睡大街。陆建不知道以前对他还不错,夫妻关系还可以的赵娟为何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恨,有时候自己躲在房间里哭。哭了之后在心里骂赵娟恶毒。随后,又日思夜想,还是弄不清赵娟为何突然如此狠绝。陆建仔细回想了这些年来与赵娟一起生活的某些场景。他觉得,一来,他没有在外面和别的女人乱来;二是工资卡自从结婚以来就由赵娟掌握着,他自己请朋友吃饭和其他消费都是额外所得。三是他对赵娟是百分之百的好。赵娟喜欢打麻将,而且每次打得很大。即使赵娟输个几千上万的,陆建也不责怪,反而把自己额外所得再给她去打。四是,两个人的性生活也正常,一周最少也是两次。
说起性生活,陆建忽然有点惊醒。大致是太熟悉,或者夫妻之间难以真正地施展的缘故,这些年来,他和赵娟在床上的生活有些刻板。有时候隔几天没做,陆建鼓捣的时间就相对短了那么一点儿。哦, 赵娟也是三十七八的人了。人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难道是这方面的问题?有了这个怀疑之后,有天晚上,陆建小心翼翼地对赵娟说,难道是嫌咱俩的性生活不太好?赵娟直接给他来了句放屁!陆建又问,那到底是为啥?赵娟说,不为啥!陆建当然又说了一些话,包括他自己的各种猜测。赵娟呢,则一个字不回。到午夜,赵娟才回复说,陆建,你再烦我,我就把你拉黑!
这一点,陆建心里是怕的。这几年来,陆建总是以为,赵娟这是在犯糊涂。人在某些时候总是会这样, 稀里糊涂,好像神志被魔鬼绑架了一样。因此,陆建相信,等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好了,两人再复婚,也未尝不是好事。所以,当赵娟声言要把他拉黑的时候,陆建就有点胆怯。一旦赵娟把他拉黑,他再想加上,估计难度是很大的。因为,赵娟是那种即使错了,也不认账,即使自己苦的没饭吃,也不会求饶的女人。对赵娟这个脾性,陆建从前都是欣赏的,也觉得,做人就应当如此。不吃嗟来之食,不饮盗泉之水,这话虽然古老,但做人不能没有骨气。
李欢是陆建离婚后认识的第一个女性朋友。当然,两人也是朋友介绍而有意撮合他们的。两人开始微信里聊天,觉得还是比较对脾气。这年代,遇到一个能说到一起的人也相当的难。此时,陆建正在抑郁症治疗期间。头晕、心悸、意识模糊、全身发软、剧烈的眼前发黑、暴饮暴食、濒死感等等症状令他痛不欲生。起初,陆建想,可能是得了什么绝症了。去医院检查了一番,没什么大问题。但这些症状却死死缠绕着他。按照他住院之前的想法,要是自己真的有了什么绝症,他就找个地方,比如雪山沙漠了、深山老林了,去哪里自生自灭好了。因为,他这样的情景,一来对不起爹娘。二来村里人听说之后,肯定是背地里拍手称快。这不是妄言。陆建太知道村人的本性了。见不得别人好。你不好的时候,他们可劲儿地小看你,甚至欺负你。你稍微有点出息,他就巴不得你倒霉。
但这并不怪村人,只能怪自己。授人以柄,那没办法。因此,陆建就觉得,与其回老家让父母丢脸,乡人耻笑,还不如找个地方一死了之算了。至少,有人说起来,父母至少还有个搪塞的理由,最严重的莫过于说他这个儿子不孝顺,多少年都不回来看望父母,实在是忤逆、无耻,爹娘白生了他,白养了他罢了。总比一下子让爹娘伤心,村人幸灾乐祸来得好一点。对于人心人性,陆建也相信它们是美好的,善意的,可是,从小在乡村的生活,让他觉悟到,人心人性是深不可测的。恶总是占据主导力量。真善美只是人类总也得不到的时候用来安慰自己,甚至当作宗教信仰,来拯救自己灵魂的。
检查没什么大碍,只是抑郁症的肢体反应或者症状,陆建放下心。尽管每天都非常难受,可是他觉得,只要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了。从百忧解换成怡诺思、思瑞康之后,上述的症状有所减弱。这时候,陆建忽然觉得,自己也该找个人了,一个人的日子,病痛加上孤独,那种折磨简直犹如地狱。这不,闻听消息,他一个做教师的女性朋友,就给他介绍了她的同事,也是教师的离异多年的女子李欢。
李欢个子高挑,肤色白皙,说话也极其的好听。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陆建虽然小时候说谎话多,自己娶老婆生孩子之后,忽然变得坦诚异常,真可谓浪子回头。对于自己的离婚经历,以及这几年的心迹,陆建照实跟李欢说了。李欢说,这不打紧,没什么,好男儿何患无妻?如果你讲的确实是实情的话,你那前妻真是作的,有眼无珠,离开你,是她的损失,我看倒是你的幸运。陆建喝了一口竹叶青,一脸愁苦地看着李欢说,你们女人的心真是奇怪。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问问,你们女人都是因为啥会和老公离婚?
出轨、赌博、胡作非为、不顾家、家暴等等都会。当然还有性生活。三观严重地不相符。陆建哦了一声。李欢又说,性生活吧,也是关键的一点。要是没有性,别说大多数女人受不了,你们男人恐怕早就滚到别的女人床上去了!陆建笑了笑,又问李欢说,在你们女人看来,啥样的性生活才算是你们女人满意的呢?李欢噗嗤一声笑了,脸唰地红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清了清嗓子说,这个吧,每个女人都是不同的。很难说。但总体来说,每个女人都希望是和谐的,共同到那个……啥,你知道的。可能有时候不太整齐,但不如愿也是正常的……如果长期这样的话,可能会影响到身心。这个方面,大致是男女都一样的。没有啥大的区别……我想是这样的。
陆建觉得,毕竟是过来人,李欢还是坦诚的。同时,他也觉得,李欢是那种看起来有些羞怯,其实是深谙男女之事的女人。想到这里,也不知怎么了,陆建心里忽然升起一团不快。喝了半天茶,两人分别去了几次洗手间。下午五点半,陆建觉得饿了。自从赵娟和他离婚,自己罹患抑郁症后,可能是肠胃神经和大脑神经紊乱的缘故,一到饭点不吃东西,陆建就觉得心慌头晕。开始以为是血糖低,或者血压有问题,检查之后这些也正常。尽管吃了怡诺思和思瑞康之后有好转的迹象,但陆建的这种毛病还在持续。待李欢坐定,陆建说,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李欢说,好,正好我也饿了。
再一次和赵娟说话,是因为儿子的事情。赵娟说,儿子现在沉迷游戏。一次,她把手机从儿子手中夺了过去。儿子旋即站起身来,脸色通红,一脸暴怒,并且扬起了巴掌……陆建说,哎呀,他玩的正在兴头上,或者说游戏的关键时刻,你一下子给他抢了。那是他的自然反应。赵娟说,太伤心了。这孩子,供养到大学毕业,尽到责任。就算了。从语气当中可以看出赵娟的沮丧和绝望。陆建想,这时候,赵娟是最需要人安慰的。再者,赵娟之所以给他说,也是没人倾诉的缘故。
由此,陆建想,或许赵娟真的不是另有他人了。要是有他人。这样的话,找的应当不是他陆建,而是他人了。这对于陆建来说,是一个好契机。离婚四年来,陆建一直也没有放弃和赵娟复婚的念头。主要的原因,是他真的深深地爱着赵娟。尽管赵娟身上有很多的毛病和问题,但陆建觉得,除了赵娟,他这半生以来,还真的没发现还有哪个女的比赵娟好。其次是他觉得,复婚以后,他就还可以维持原来的家庭不变,对儿子也好。更好向父母和村子里的那些人交代。
陆建觉得,还是老人们说的对,儿子是自家的好,夫妻肯定是原配的放心。这句话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人生经验和世道人心。老人们也常说,半路夫妻两条心。无论他陆建还是赵娟,都到了这个年纪,谁再找,也只能找离过婚的。这半路夫妻,各有原生家庭,没孩子的极少。两个人重新组建家庭,琐碎倒没什么,两边的孩子,总有亲生的,也总有他人的,这种关系最难摆平。到时候,你爱你孩子,他爱他孩子。意见稍有不同,对两个孩子多少有些偏倚,关系就很难处好。以后又是别扭,闹不好还得分开。陆建虽然青年时候思想也颇为开放,觉得过好当下是最好的。可上了四十岁后,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观念又向着父母那一代人靠拢了。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一个年纪一个想法。譬如,未婚的二十多岁,天天就想着怎么找个好对象。找到了,不管不顾地去谈。就像他陆建。当初和赵娟恋爱的时候,同事们都劝他找个教师、公务员之类的,一来与自己的身份地位匹配,二来有面子,三嘛,经济上也没有多大负担。干么非要找一个农村的,还没工作,学历也不高?但对赵娟,陆建是铁了心的喜欢,还反驳他那些同事说,爱情就是爱情,再搀和上身份地位和金钱,那就不叫爱情,是交易了。同事们见他坚决,也就不再劝他。可现在,赵娟的突然闹事,逼迫陆建出门,又威胁着办了离婚手续。陆建觉得有些对不起当年的同事。因此,他和赵娟离婚的事情,即使单位同事,他也没有透露过任何消息和端倪。
到了四川眉山,陆建和李欢吃了一碗当地的豆花,又趁着天还早转悠了三苏祠。陆建说,苏轼三父子当中,才学最高的还是苏轼。他的弟弟和父亲,都是沾了俗世的光而名列唐宋八大家的。你看苏辙和苏洵的诗歌,匠气太重,又显得木讷,完全没有苏轼诗词文章的灵性与神采。李欢说,一门三父子,都是文章魁首,总是有高有低的。我们做老师的觉得,苏洵的教育能力是高超的,培养了这么优秀的两个儿子。确实了不起。陆建说,这样说倒也有道理。
说着话儿,傍晚就来了。落日甩着金色的尾巴,照在大地上。城市里一片辉煌。陆建说,走得累了吧。咱们找个酒店住下来。李欢汗水涔涔的脸上更红了。走进一家还不错的酒店的时候,陆建说,咱俩,你看登记一间,还是……李欢低了下头,轻声说,随你吧。陆建的心猛跳了一下。嗯了一声。李欢觉得由陆建一个人登记就可以了,可酒店的服务员坚持要两人一起登记,必须扫描身份证,还得拍照。
进到房间,李欢说,这世道,住个店都要验明正身,没得一点个人隐私了。陆建也说,这实在是不大符合人性。但这么规定了,也不能怪人家服务员。李欢说,我也没有怪服务员,就是觉得这样不好。陆建看了一下李欢,一边给她拿一次性拖鞋,一边说,咱俩这没啥,你离异,我单身,即使晚上被逮着,咱也是理直气壮,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欢轻笑了一声,说,晚上啊,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咱俩啊,刚见了第二次面,啥事也不能做啊!陆建的心凉了一下,依然笑着说,这个嘛,随你,在下可是正人君子,虽然一年多没见过荤腥了,可还是当得了柳下惠的。
一年多?李欢讶异。陆建笑着说,哎呀,我没告诉你。其实,我之前有人介绍了一个女的。90年的,虽然小,可也是三岁孩子的妈妈了。这不,有一次她来看我,两人就有了一次。仅仅一次。李欢啊了一声。脸色有些阴沉。陆建觉得有些尴尬。一时空气有些粘稠和憋闷。更令他尴尬的是,和那个女孩时候,起初不行。那女孩也算殷勤,帮他弄了,又亲了。也还是不行。场面很糟糕,暗中沮丧和失败感觉,简直要杀人。睡到半夜,陆建做了一个梦。梦中也是男女之事。而且对象是他前妻赵娟。醒来之后,下体蓬勃如锥。
然后才有了。
想到这里,陆建心里又有些发慌。实话说,一年多没有房事。任何一个男的,都会很想的。陆建正值中年,生理机能还是相当可以的。这次和李欢一起到眉山。两人虽然不说,可都是心知肚明。不然,孤男寡女一起跑这么远旅行,肯定要发生点什么才合乎情理。场面凝固了一会儿。陆建说,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再看看夜景吧。一直斜靠在的沙发上的李欢嗯了一声。陆建到门口,拿来了李欢的鞋子。他弯腰放下的时候,李欢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种的异样的东西。
眉山的夜景似乎只有远景楼,当然是新建的,从前的远景楼早已在岁月中灰飞烟灭化为乌有了。只是,苏轼写的《远景楼记》还在,但相比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苏轼非才力不逮,而是境界偏下。两人在一家叫做外婆土菜馆的馆子坐下来,要了四川的特色腊肉和竹笋等。这时候,陆建忽然想,喝点酒是不是就不会出现上次和 90年那个女孩的一样的现象呢?想到这里,他征求了一下李欢的意见。李欢说,要不你白酒,我喝一杯啤酒?陆建说,那好的。
夜逐渐加深,远景楼边儿的湿地散发出温凉的气息。回到酒店,陆建有点晕。李欢的脸红红的。陆建说,我先抽根烟,你去洗澡?李欢说,好吧。但是,你可不许偷看!陆建说,怎么会啊,放心吧。
女人真是奇怪。二十岁到三十五岁,可能专注于家庭和老公。三十五岁以后到五十岁,可能更在意性。五十五岁以后,可能有某种寂灭的感觉。赵娟大致也属于这样的类型,或者说,她也没有逃过这个迄今为止只被他陆建发现的隐形规则。思想了三四年的时间,陆建还是觉得,赵娟莫名其妙地和他离婚的真正原因,决不是她宣称的陆建这些年来太依赖她了。实质上是性的问题。
不过,赵娟说的也有道理。平时,陆建忙于工作,经常加班不说,稍微有了点小权利之后,应酬也逐渐增多。家里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赵娟在打理。虽然陆建也会抽空陪陪儿子,也洗锅刷碗,洗衣服,搞卫生。并不是回家躺在床上耍手机、对家里事情不问不管的那种男人。倒是有一次,陆建喝醉了。回家后,和赵娟做爱时候,动作上有些粗鲁。他当时还不觉得,次日,赵娟才给他说了。
以前,他和赵娟做爱都是正统的,传教式的多,尽管其中也有新花样,但总体上还是传统的多。三十五岁以后,他忽然发现,技能式的房事更能增强愉悦感。夫妻两个一起时间久了,对对方的熟稔简直是毁灭性趣的毒药和杀手。因此,多一些新的样式,可能会使得这种人类最古老的隐秘运动更具有趣味性和新鲜感。可没有想到,陆建的改变在赵娟那里却没有获得成功。
思来想去,陆建还坚持认为,赵娟之所以和他离婚的原因无外乎两个,一个就是对性的要求变的高了或者更在意了,而陆建没有做到,或者长时间没有做到,比如连续几年的时间短。二是赵娟有了外遇,且在情人那里获得了更多的性爱体验,进而觉得和陆建一起,实在不如和另外那个人。
据说女人的欲求完全是超越男人的,尤其是中年之后。在性问题上,女人的想法隐秘且充满激烈的情绪。而男人,最好的时候应当是在十八岁到35 岁左右。到中年,就开始走下坡路。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一次,和李欢在一起的时候,陆建还是有些疲软,他越是着急,下面的就越是不争气。奇怪的是,陆建脑子里照葫芦画瓢,又想起前妻赵娟,才忽然硬朗起来。相对于赵娟和九零年的女孩子,李欢更放得开,使得陆建空前地有了征服的快感。这一次,陆建持续的时间的空前的长,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才结束战斗。
可是陆建这种隐秘的心思,一旦说给李欢。李欢肯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还会甩他几个耳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还要借助意淫其他女人而进行房事。这对于一个正常而且颜值不算低的女人来说,肯定是奇耻大辱。洗澡,再躺下来。陆建可以明显地从李欢脸上看出一种满足感。可一想起刚才的隐秘心事。陆建又忽然觉得了一种悲哀。为自己也为李欢。一个男人,居然到了这个程度。这在全世界都极少见的吧。比赵娟一点不差的李欢身材好,脸蛋也不错,若是遇到其他男人,肯定会引发更大蓬勃与“骚乱”的。可在他陆建这里却还得把前妻作为导火索。
睡不着,两人聊天。李欢告诉陆建说她离婚五年来,也谈了两个。其中一个也发生了关系。本来感觉都不错,结果又和前妻复婚了。另一个,见了一面,喝了一下午茶然后就再也没见面。陆建嗯嗯着。问李欢说,相比较之下,你觉得咱俩一起和你两个前任如何?李欢恼怒了一下,用手拧了一下陆建的胳膊,说,这个没有啥可比性。陆建紧追不舍地问,到底咋样?说下嘛?李欢嗯了一声,说,咱俩一起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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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男人不自信的表现。总是想得到女人的认可。但也难怪,女人或许假的鼓舞也是对男人的一种精神驱动。在这件事上,男女双方的相互鼓励、认可相当重要。一觉到天亮,李欢意犹未尽。很主动地又和陆建来了一次。男女之间,一旦有了实质性的关系,随之而来的便是自然的亲昵与逐渐的放开,以至于自己的真实面目逐渐被对方探照灯一样仔细检索。告别眉山,两人又回到成都,先去了武侯祠,拜谒了刘关张,缅怀了诸葛孔明之后,去到杜甫草堂。坐下来吃饭时候,陆建说,诸葛亮这个人实际才能也不小,可就是舞台不够大。倘若他生在两汉或者后来的隋唐,未必不可以建立更大的功绩。杜甫这个人的诗歌写得古雅悲情,盖因他个人的生活就是那个样子,倘若也如李白、白居易,杜甫也不会成为万世翘楚。
李欢说,如此看来,人真的各有命运,世界上这么多人,谁和谁的命运都不同。这看起来平常,里面也有玄机。陆建说,就像咱俩,你也不想离开第一位老公,我也不想离开我老婆。你没多大错,我也没多大错,这不,就被离婚了。现在咱俩,在茫茫人海不知道怎么着就遇到了。这里面也有玄机。李欢说,可不嘛,我前夫那人还算不错。起初两人一起创业,虽然困苦一点,可也爱的死去活来。事业稍微好点,经济宽裕了,另一个女的从天而降。人家宁可和那个小妖精到码头当搬运工,也不和我同一个锅台过日子。你们男的啊,真的贱!
从李欢的口气中,陆建觉得,李欢和他一样,心里实际上还没有真的放下双方的前一个。这个感觉非常奇妙,又非常缺乏现实意义。只是使得陆建再一次深切感受到,李欢和他一样,再度的恋爱不过是被现实所逼。从内心讲,两个人可能都是不想在这个年龄再陷入到所谓的爱情当中来了。在陆建看来,所谓的爱情,一个是伤人心肺,还特别的耗费时间精力,再一个,四十多岁再谈恋爱,有一种羞耻感。
这种羞耻感不仅极其强烈还持续不断。陆建极少向人透露,只是喝了酒之后,会对好朋友说一下。然后又戛然而止。在成都的夜里,李欢也像其他北方女人一样,喜好成都小吃的麻辣。陆建则对这类全是调料的食品不感兴趣。但李欢要吃,陆建只好陪着。看着李欢吃得满嘴冒油的样子,陆建又想起前妻赵娟。赵娟也是嗜辣如命,即使清水煮白菜也要放几颗小米辣。陆建还发现,女人特别喜欢吃那种滑溜溜的东西,如凉皮、面筋、粉条之类的。赵娟和李欢也不例外。实在饿得不行,陆建就让老板搞了一晚炒米饭,吃了后,肚子才结束了众蚁噬心的饥饿感觉。
到晚上,两人照例行事。可陆建还是不争气。要是两人第一次,陆建有点紧张,还情有可原,可经过一晚两次,两个人算是非常熟悉的了。可陆建还是软不拉几地,一点浸透都没有。李欢倒也是殷勤,什么功夫都用上了,但效果还是不理想。陆建忽然想起,自己还应当意淫下前妻赵娟。念头刚一出头,身体也跟着昂然起来。
难道仅仅是性?可以明显感觉出来,李欢的话里,有质疑,更有愤怒!陆建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天花板。叹息一声,没有正面回复,反问李欢说,亲,你说中年有爱情吗?李欢说,爱情是无时不刻地。陆建哦了一声。又陷入沉默。他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悲凉。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本该像前些年流行的那样,即中年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很多人想甩掉结发妻子想尽了办法,用尽了心机,不是鸡飞蛋打,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而他陆建,各方面都不错。老婆一和他闹离婚,他就没了一丁点斗志,人生也变得异常灰暗。最可怕的是,居然没有了爱的能力和热情。
自从上次四川之行回去后,陆建照常上班,一个人蜗居。李欢也回到了相距不过几十公里的城市,继续她的教师工作。几个月了,两人虽然每天在微信上联系,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可再也没有见过面。有天晚上,同事聚餐,陆建照常喝了酒,而且喝得比较多一点,回家之后,忽然很想做爱。于是乎,就直截了当地给李欢发微信说,我想你,想和你做爱!
李欢也似乎觉察了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两个人完全不像是在谈恋爱,反而像是搞一夜情或者准情人之间的游戏。陆建思想了很久,也自己究问了内心,居然找不到一点要和李欢再度成家的欲望。这太可怕了。可是,人的一切都受驱于内心的方向。心里没有的话,肯定不会行动。比如,陆建明知道李欢农历十月二十五生日,但他也没去李欢的城市为她过生日。而是借口说,他们单位这两天研究一些事情,确实走不开。然后随手给李欢转了1314 元。当时,李欢有点不高兴,说她这是38 岁生日。意思是提醒陆建发给3800 元比较合适。陆建也明白,但就是装作不明白。然后自顾自地想,微信这个东西实在害人不浅,尤其是男人。动不动就是红包、转账。男人谈个对象,一年下来,少说也得三五万块钱发给女朋友。
大概是因为这个,李欢主动和陆建联系的也少了。陆建能够感觉出来,但心里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这样更清净一些。也潜意识认为,李欢这个人也是俗不可耐,和现在的大部分女孩子没啥区别。
如此时间过了几个月,虽然两人联系不断,但也不够紧密。有时候,陆建浑然忘了还有李欢这个人存在。同游四川时候的缠绵与激情,完全就是一个十足的梦境。越来越不真实,反而有些发虚。这一次,陆建酒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后,遭到了李欢的当即质疑。陆建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和李欢又说了一会儿话,实在是晕的不行。就说了句,喝醉了我先睡了啊,亲爱的。也不看李欢怎么回的,倒头就睡去了。
半夜醒来,喉咙干裂,好像出血的样子。陆建灌了一大杯子水。躺下,拿起手机一看。李欢在上面说了好多话。大意是说陆建这个人不靠谱。离婚如丧考妣,死心眼,让他守着已经有了新欢的前妻意淫去吧,自我作践去吧。还说陆建简直是一个榆木疙瘩脑袋外加刺猬皮,啥都没有,毛儿都算不上,还把自己当个宝贝,有她李欢这么好的女人愿意跟他,他还猪鼻子插葱装象,简直不可理喻。以后,再不要和她联系了,她从心里瞧不起这样的迂腐男人等等。最后一句是李欢的诘问。她说,陆建,你以为你是谁?你今年都四十多岁了,你想要作什么,你还能做什么?最后的符号是一个红艳艳的猪头。外加三个感叹号。
陆建这一看,酒一下子醒了不少。他也陷入了深思,正如李欢所说,你陆建都四十多岁了,你想做什么?你还能做什么?陆建的脑袋里轰响着李欢的诘问,也在不断地自己问自己。脑海里一会儿洪水泛滥、浊浪滔天,一会儿樯倾楫摧、摇荡不止。一会儿儿又浮现出赵娟和儿子的面庞,一会又出现李欢那张姣好的脸。
到天亮,陆建拉开窗帘,看着街道上再一次汹涌澎湃的人流和车辆,不由自主地喃喃说,陆建,你都是四十多的人了,你想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现在这样儿,等你老了以后呢?哎呀……你这个混蛋男人,简直猪狗不如!然后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脯,返身扑在床上号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