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己山之石,逐它山之玉

2019-10-07 09:18单原
校园英语·下旬 2019年6期
关键词:母题林语堂

【摘要】上世纪,林语堂用英文创作和翻译的一系列经典作品影响深远,他用生动的中国传奇故事打动了西方读者,一定程度地改变了西方社会民族文化中心主义,化定势与偏见为对话和欣赏。文章以《英译重编传奇小说》为例,将林译中多次出现的逆袭、爱情与婚姻和宫廷等母题置于跨文化移情视域之下,解读了林语堂先生“借己山之石,逐它山之玉”的母题选择策略和娴熟的跨文化移情技巧,以期对今日“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文化战略有所启迪。

【关键词】林语堂;跨文化移情;母题

【作者简介】单原,浙江树人大学。

引言

费孝通将跨文化交流的理想状态形容为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但在二十世纪,民族文化中心主义(ethno-centrism)仍是西方社会中极其强势的主流文化心态,对中国文化的态度在“种族主义、仇外心理、到轻信、安抚和敬畏”的因素中变幻。在这样艰难的局面下为中国文化赢得一席之地,从边缘走向中心,是上世纪诸多文化学者和翻译家孜孜以求的目标,其中的佼佼者当属“两脚跨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林语堂先生。

林语堂先生的成功,与其熟悉读者文化心理、擅用文化移情(cultural empathy),巧妙选择母题密不可分。娴熟的文化移情,成功地连接了主体与客体的语言文化,建立了情感的桥梁和纽结,抓住了中国与英美等同盟国战线的特殊抗战语境,借力大众媒体,获得了美国知识阶层的欣赏和追捧,实现了扩大、提升中国文化影响力的目标。

一、跨文化移情的载体选择

文化移情由移情(empathy)概念拓展而来,拓展到跨文化领域,指文化主体在载体的引导下,自觉或不自觉地摆脱原有文化的束缚,将自身置于客体文化模式中,在平等对话中感受、理解、欣赏客体文化。

第一步是选择合适的载体。林语堂先生选择传奇小说作为文化移情的载体,一是抓住了民族共性,“人类喜听美妙之故事,自古已然举世如此”,二是不足千字的短篇传奇小说,文体上最接近现代短篇小说,适合工业社会读者碎片化的阅读时间。林语堂进一步给出了筛选的标准:“旨在于描写人性一针见血或表现生活中之真知灼见,因而唤起人类之恻隐心、爱与同情心,而与读者以愉快之感小说当具普遍性,不当有基本上不可接触,不当费力解释,而后方能达到预期之目的……”

第二步是进一步筛选出适合当时读者移情的风格。所谓移情,必使读者要能感同身受,以文中人物之喜而喜,以文中人物之悲而悲。当时西方社会,主流价值观还是最喜浪漫自由,与唐代的传奇小说风格最为接近。在林语堂先生眼中,唐代不仅是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也是中国短篇小说的黄金时代,可以与英国伊丽莎白时代相媲美。在唐代人们的思维自由,普通老百姓已经熟悉了佛教故事,而皇家则推崇道教,所以整个社会的思维体系十分开放,崇尚法术,认为无事不可能、无事不能实现,是以传奇小说中充满了浪漫瑰丽的想象。如来源于段成武笔记小说《酉阳杂俎》中的《叶限》,其情节类似于西方的灰姑娘和渔夫故事,但出现时代更早,“为世界上此等故事首先写就者,故事中有恶继母,恶姊妹,丢失之鞋,其写就早于欧洲一五八八年白瑞斯(Des Perriers)写成约七百余年”,  却富有不同的东方韵味。对西方读者而言特别有代入感,在文化移情中产生镜子效应,由彼观己,更能产生对客体文化的接纳和欣赏,认同东方先哲拥有不亚于西方的智慧。而宋代白话小说则进入了理性时代,虽不如唐代传奇小说想象丰富,但擅长推理、判案,别有一番风味。如取自《清平山堂话本》的《简帖和尚》,文笔极洗炼,林语堂赞其为中国文学中最佳之犯罪小说。而明以后受程朱理学影响的短篇小说虽不乏趣味,但思想大多平庸呆板,落入陈陈相因的窠臼,对人性的刻画不够深刻;林先生只选用三篇出自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分别为《小谢》、《促织》和《书痴》,透过光怪陆离的想象讲述既不可思议又合情合理的故事,展示了中国文学中平行又交叉于人间的鬼蜮,以鬼喻人,别具一格。

二、跨文化移情的母题选择

林语堂所选中国传奇的母题,和莎士比亚在1608年到1612年之间创作的四部四部传奇戏剧,即《泰尔亲王配力克里斯》、《辛白林》、《冬天的故事》、《暴风雨》在母题和审美风格上有着高度的相似性。

在审美上,都突出了浪漫情节的“奇美”、 田园背景里的“恬适美”以及象征结构内的“和谐美”,大量借用神力,自然的美丽和剧情由和谐到冲突再到和谐的“圆”型结构来构建吸引人打动人的情感故事。

在母题选择上,也出现了很多重合:

1.冒险与神秘。追求新奇体验是跨文化心理的一大显著特征,人有我无,心向往之。《虬髯客传(CURLY BEARED)》就是因冒险与神秘的母题入选,并位列全书之首。开篇即明义,这是以隋末唐初,一个充满了侠义精神(chivalry)、冒险(adventure)和浪漫(romance)的时代天下群雄争霸为背景的故事。“侠义”二字,林先生译为chivalry(骑士精神),即带有非常明显的跨文化移情色彩,增加了主体文化读者的代入感。在按语中,林语堂先生评价此文对白佳,与人性描写入木三分(sharp characterization and dialogue),且情节颇为跌宕(dramatizations of the story)。评及动乱时世,林语堂先生用了苹果之喻,“the empire was going to fall like an overripe, rotten apple, he thought, and pretty soon, too(帝国将会像一只熟透、烂掉的苹果坠落,他想,而且会很快)”,此又为跨文化移情之举,当知苹果本就是舶来品,隋唐绝无,却是西方读者最熟悉之物。

2.爱情与神怪。张潮有言:“情之一字,维持宇宙;才之一字,粉饰乾坤。(《幽梦影》)”爱情的普遍性和永恒性成为跨文化移情中最能打动讀者的母题,若与神怪相结合,则效果更佳。中国传奇中所选故事,半数以上皆可归为此类:女性、婚姻、道德等是古今中外文学作品中探讨的永恒主题,“最纯正之青春爱情故事当推离魂记,其中爱情与神秘兼而有之,且能两相融合,天衣无缝,尤为可贵。”

其中,《叶限》可以理解为一个女性成长的故事。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从备受欺凌的开场到为一国之后,凭借着一颗善良的心成功逆袭;而国王由于贪婪,财富从积累到散尽,令人深思。以动物为友,中华文明质朴的“尚善”情怀与西方童话背后的人文关怀相通。后母虐待、难题刁难、神力帮助、集会出彩、以鞋验身、嫁与王公等跌宕起伏的情节,与西方读者家喻户晓的“灰姑娘”遥相呼应,确为跨文化移情的绝佳选材。即便如此,在细节上,林译本对个别词语还是做了跨文化移情处理,如“守庭果(watch the fruit orchard)”、 “色若天人(looking like a goddess)、“以为禖祀(as the goddess of matrimony)[3]等,将客体文化中缺失的意向做了移情替换。 而后半段国王千金散尽的故事与渔夫的故事类似,视角却更为宏大。贪婪的国王靠鱼骨变出来金银财宝想用来重建军队,但是全部被海浪都冲走了,其实是一个隐喻,符合当时社会的民主思想。无德而显赫的君主制经过战乱以后,大多消亡了。

《莺莺传》又称《会真传》,会真即遇仙,兼爱情与奇遇两大母题。为方便读者理解,林语堂先生不但在按语中交代了此文之创作背景,还改变了元稹原有的叙述结构,在开头增加了主人公二十年后对旧事的回忆,进一步缕清人物关系;非但如此,莺莺的性格也少了中国传统女子的柔弱,更着重突出了她大胆、坚韧等更接近于当代西方社会所推崇的“觉醒”中的女性形象。与此相似的形象转变也体现在《狄氏》和《贞节坊》中:译本打破了中国传统对女性“从一而终”的婚姻道德约束,而更突出了对女性勇于追求爱情的赞颂,强调了婚姻中感情的至上地位,更接近于当代西方的婚姻观。不但如此,原文中说教式的悲剧结局被改写了,译本中以轻喜剧的形式展现,这些追求幸福的女性最终都得到了祝福:狄氏没有香消玉殒,而是在数年后的灯节再现,面容平和喜乐(a look of serene happiness on her face),老尼说她得了项链的保佑(the necklace looks beautiful on your ladyship. It has brought you luck, madam);《贞节坊》中文老夫人也没有被迫自缢,而是如愿婚嫁,令文家叔辈们失望地叹气,“女人难懂啊(You can never tell about a woman)”,颇有英美绅士对悍妇无奈之态,令人忍俊不禁。

《离魂记》则用神秘的分身想象克服了相爱男女不能在一起的矛盾冲突,最后两个分身合一,如同中国版的格林童话;结局如大多数西方童话一般,子孙满堂,白首偕老。(In time, Chienniang gave birth to several other children, and Wang Chou and Chienniang lived to a happy old age, loving each other more the older they grew.倩娘和王宙生了很多孩子,他们幸福到老,愈来愈恩爱。)

3.宫廷。莎剧的《辛白林》、《暴风雨》都是宫廷剧,而林语堂先生在中国传奇之外,也多次挑选过以宫廷为母题的作品作为编译的主体,如以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为主角的《武则天传》。以宫廷为母题的作品之所以吸引人,主要是能够使读者站在历史的上帝视角,近距离地欣赏甚至批判原本高高在上的王公贵胄、帝王将相,让他们的悲欢离愁和或高贵、或卑贱的人格在读者面前一一呈现。

林译中国传奇中入选的以以宫廷为母题的作品主角主要有被后世称作“风尘三侠”中的其中两位:虬髯客和李靖,分别收录在《虬髯客传》和《李卫公靖》中,都在历史的基础上加入了神力的魔幻;而《书痴》和《促织》两篇,也和宫廷相关,分别写的是官场中小人物依靠鬼怪指点发迹,以及普通老百姓为了完成摊派的任务送了孩子性命的血泪故事,以喜剧的形式讲述了悲剧的故事。相比前两类母题,以宫廷为母题的作品对中国历史社会的探讨更加宏观,对形形色色的人物描写也更加立体、生动,为西方读者深入了解中国文化提供了理想的载体:如笃信宋真宗“劝学篇”的腐儒郎某,整日念诵“书中自有颜如玉(or the young people search for romance, for within book covers are women whose countenances are like jade)。再如無奈中化为蟋蟀为父征战的吉弟,林语堂改变了故事的结局和讲述重点,少了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讽刺,多了对吉弟舍生救父善举的赞叹。(When ones heart is good, the spirits of heaven and earth will show mercy to them that love their parents.一个人若是心地善良,敬爱父母,那么天地都会对他仁慈。)

三、结语

翻译是一种跨文化的实践,而以客体文化在主体社会中赢得关注和尊重为目的的翻译活动则需要在文字技巧之上进行顶层设计。文章在跨文化移情视阈下研究了林语堂在《英译重编传奇小说》中所采用的正确的编译策略,期待对当下“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外译实践有所启迪。

参考文献:

[1]费孝通.反思·对话·文化自觉[J].北京大学学报,1997(3):15.

[2](美)杰斯普森著,姜智芹译.美国的中国形象(1931-1949)[M].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2):45.

[3]林语堂.英译重编传奇小说[M].北京:外语与教学研究出版社, 2009:3-2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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