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爱中,李 浩,刘 昊,王 玲
(西藏民族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陕西咸阳 712082)
1872年4月30日,英国商人安纳斯托·美查在上海创办了中文商业报刊《申报》。《申报》作为近代中国新闻史上出版时间最久,对晚清以来社会影响最大的报纸,在中国新闻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1](P1)位于繁华富庶之地的《申报》,对于地处西南边陲、交通不畅、信息闭塞的西藏的关注,始于大清同治十一年七月十一日(1872年9月11日)“京报”全录内容,这则报道转载了军机处因驻藏办事大臣恩麟办事不力,予以离藏处罚的上谕。至此之后直到1903年3月,《申报》对同光年间几乎所有的驻藏办事大臣与帮办大臣的奏报、奏折及皇帝的谕旨,都以“京报”全录形式予以全方位的转载。《申报》创办之初就对中国传统旧式报刊——邸报、“京报”与新报的特点和价值进行对比分析,极力宣扬资产阶级新报的好处,而《申报》何以对“京报”上驻藏官员的奏章及上谕“全遵颁发”,这个问题值得探析。
1903年3月之后,伴随着西藏内忧外患的加剧,《申报》对驻藏大臣的报道数量急剧上升,报道内容、形态和态度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京报”全录形态不复存在,代之以“京报”摘录以及评论、译报、外电以及大量自采的内容。本文从旧报刊与新报刊转换视野,关注《申报》驻藏大臣报道的内容、特点和变化,分析其原因,从冲突的视角展示内忧外患中的西藏变局和边疆国家治理的举措,展示中国报刊发展与西藏社会转型发展的历史图景。
作为中国出版延续时间最长、晚清以来社会影响最大、在中国新闻史中占有重要地位的报纸,《申报》对驻藏大臣的报道,对中国新闻事业发展与边疆民族国家的建构具有深远的影响和意义。
首先,《申报》对清末驻藏大臣这一典型群体的报道,对于国人了解地处西南边陲、交通不畅、信息闭塞的西藏具有特别意义。在西藏设立驻藏大臣,直接派官员管辖西藏地方是清廷的创举。它起始于雍正初年,止于清朝末年,其制度条款一直沿用到民国时期。“驻藏大臣是代表清朝中央政府全面总理西藏一切事务的最高长官,是清政府政策的具体实施者,它不仅代表着清朝至高无上的尊严,更体现着国家的主权意志。”[2](P1374)驻藏大臣的设立是清朝维护祖国统一和国家主权的产物,对于边疆国家治理具有无可替代的作用。《申报》关于驻藏大臣的报道,对国人了解西藏社会发展具有特别的意义。“以见到上谕为准,若以藏地而论,往往相差三个月,若在冬季具奏,便需翌年始达京都”[3](P2)由于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申报》对清末驻藏大臣这一典型群体的报道,打通了边疆与内地的信息通道,对于国人了解清末西藏内忧外患的危机情形和中央政府治理西藏的艰难历程,唤醒国人救亡图存意识,加强西藏治理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构建,发挥了重要的信息沟通和社会整合作用。
其次,《申报》对驻藏大臣这一典型群体的报道,展示了近代旧报刊向新报刊转型历程,对此研究有助于创新新闻传播研究。《申报》身处晚清民初的过渡时代,企业产权经历了英人全部掌握、英华合股时期到国人全部掌控的转变。对驻藏大臣的报道也经历了从“全遵颁发京报”内容到自主报道的变化,报道内容和倾向也随着藏事的发展、变化出现了相应的变化。《申报》对驻藏大臣的报道融汇和容纳了中国的传统报刊形态,在传统报刊与西方报刊的相互作用下,完成了自身向新报刊的转型,对此进行深入的探索能够实现新闻传播研究在地化,开创新闻传播研究新局面。
最后,《申报》对驻藏大臣的报道具有丰富的史料价值和现实价值,开辟了藏学研究的一个新领域。作为朝廷编发的具有政府公报性质的官报,“京报”转载了驻藏大臣的各类藏事奏牍和皇帝谕旨、谕批。早期《申报》对“京报”上驻藏大臣奏折“全遵颁发”“照发实录”,内容具有真实性和可信性。对照《清实录》《清代藏事奏牍》《清代筹藏奏牍》和《清实录藏族史料》等史料,刊载内容高度一致。《申报》驻藏大臣的报道开辟了藏学研究的一个新领域,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和现实价值,为批判“西藏独立”论提供了有力证据,在治边稳藏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本文统计了《申报》40年间所有涉及“驻藏大臣”一词的数据,以“报道中不同驻藏大臣的出现次数”“报道数量的年变化”“报道的体裁的变化”为分析单元,对这些数据进行了可视化的处理。本研究也对“旧报刊”与“新报刊”进行概念界定。“旧报刊”主要指延续中国古代官报的报刊形态,包括京报、宫门抄、奏折、上谕等形态。“新报刊”主要指西方报刊传入中国后形成的以受众为中心,以信息需求为主导倾向的近代报刊形态,主要包括评论、电传、访员自采以及引用外报报道等类型的报刊形式。
表1:报道中驻藏大臣出现次数统计
如表1所示,《申报》40年间前后共出现31任驻藏大臣和驻藏办事大臣,有关他们的报道共有656篇,其中驻藏大臣的名字共出现698次;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9位驻藏大臣依次分别为联豫、赵尔丰、温宗尧、有泰、张荫棠、文海、奎焕、升泰和色楞额。其中尤以联豫为最,报道次数远超其他驻藏大臣,占据报道总次数的三分之一多;其次是未上任的驻藏大臣赵尔丰,占据报道次数的12%。需要指出的是,色楞额是驻藏大臣在任时间最长的一位,长达8年的任期出现比较高的报道次数也是事出有因。
此外,统计驻藏大臣报道数量的年变化发现,从1903年开始到1912年,报道数量的年变化虽有上下波动,但总体呈现递增趋势。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有泰赴任西藏后,发生了英军第二次侵藏战争和签署英藏条约等重要事件,这一年的报道数量远超以往,出现了40年间年报道数量变化中的第一个峰值。在有泰以后,西藏发生了中英西藏交涉中的“主权”之争、赵尔丰与川边改土归流、张荫棠的善后施政,联豫在藏新政,达赖进京回藏、川军入藏、达赖再次出亡等重大事件,《申报》对驻藏大臣的报道在1908-1910年出现了高峰。由此不难得知,英军入侵西藏开启了西藏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乱局,内忧与外患使得西藏的局势日益复杂,以《申报》为代表的近代新型报刊将视野转向了西南边陲。
统计40年间《申报》涉及“驻藏大臣”一词“报道的消息来源”占比,以旧报刊为消息来源的报道占据总数量的35%,主要集中在1872-1903年这一时段。以新报刊消息来源的报道占据总数量的65%,主要在1904-1912年这一时段频繁出现。比较各类消息来源的数量变化,一个突出的特点是新报刊信息来源的提升与驻藏大臣报道数量的增多具有高度一致性,与此同时,近代旧式报刊消息来源不断下降。藏事的急剧变化是驻藏大臣报道数量增加的原因;新报刊消息来源数量提高与《申报》自身的变革相关,分析其中的关联是本研究的关键所在。
根据上文对《申报》驻藏大臣报道统计,可以看出报道有着比较明晰的时段差异。我们以此为依据,划分出两个报道分期,一为旧报刊主导时期的驻藏大臣报道(1872-1904),二为从旧报刊向新报刊转变时期的驻藏大臣报道(1905-1912),下面分述不同时段驻藏大臣的报道内容、特点、形式、变化与成因。
从1872年到1904年,《申报》对驻藏大臣的报道,主要“全遵颁发”“京报”上驻藏大臣与帮办大臣的奏报、奏折及皇帝的谕旨,新报刊形态也渐次出现,这一时期的报道呈现如下特点:
1、全录“京报”有关驻藏大臣的奏折和皇帝谕旨,突出皇帝的权威和对西藏的主权,体现报道的官方属性和权威性
“京报”是中国传统报刊的最高形态。清帝国建立后,沿袭明朝旧制,由朝廷出版邸报,朝报与民间报房坊刻并行,同治年间报房与“邸报”分离,才独立具“京报”之名。“京报”和“邸报”一样都是封建王朝的喉舌,是封建统治阶级巩固自己统治的舆论工具。“邸报”是在一定范围内传达皇室最高决策的信息管道,在皇权官僚体制内传阅,并不在民间公开售卖。作为帝国的耳目喉舌,“京报”与朝廷官报“邸报”并无太大差别,每日抄录“宫门抄”、报道宫廷消息、刊登皇帝的诏令和公告、发布群臣的奏议等,“‘京报’所载,首宫门抄,次上谕,又次奏折”。[4]由于清朝实行严苛的言论出版控制,对“京报”报道内容和发布机制有着严格的规定,发抄内容必须得到官方的许可。在西藏,只有驻藏大臣才有向皇帝进言的奏事权,驻藏大臣对藏事奏请成为沟通中央政府与西藏联系的枢纽,它不仅代表着封建王朝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尊严,更体现了国家主权意志,也是西藏信息通达的话语权标志。清代有关西藏地方事务,例由驻藏大臣奏请,达赖喇嘛无直接奏事权,达赖喇嘛凡需请旨事务,必须由驻藏大臣转奏。到清朝末年,由于各种复杂的政治、历史原因,西藏上层僧侣集团与驻藏大臣的矛盾不断加深,达赖以“藏事壅上闻”要求直接奏报权,但清中央政府驳回了其请求:“藏署自遭珠尔默事乱,乾隆十五年前案卷尽失,无从考察。特达赖喇嘛以藏事壅上闻,多由外间专擅,殊不知自光绪十四年藏中多事以来,事无巨细,皆经离任驻藏大臣奏达圣聪,钦遵谕旨办理,并无壅遏专擅之弊,所请应毋庸议。”①
《申报》大量转载驻藏大臣的奏折和皇帝的敕令、法令以及较长的书面回复。驻藏大臣上报的奏折有四类:奏事折、请安折、谢恩折及贺折,其中以奏事折为主。驻藏大臣的奏折内容首先在宫门抄中出现,宫门抄示条目,类似导读和内容提要,正文对奏折内容全文展示。“以治理藏务而言,噶伦以下僧俗官吏,皆驻藏大臣之属员,受其指挥监督,管理西藏政教事务;有关宗教、人事、军事、边防、交通、商务、财政、差徭、司法等,均归其主持、监督或控制”“此期内有关达赖之照护、坐床和亲政,均由驻藏大臣奏报皇帝;有关摄政之拣选、任命、赐给名号,亦由驻藏大臣奏请朝廷办理;至于噶伦及其所属重要官员之任命,亦均照章程之规定,由驻藏大臣主持”,[5]奏报以上诸多事务既是驻藏大臣的职责所在,也是其奏报的主要内容。
驻藏大臣作为具奏人,是传播主体也是传播信源。作为钦差,驻藏大臣对于西藏事务的奏报具有权威性,但其面对的对象却是皇帝,因而驻藏大臣奏报时,很多满臣以“奴才”自称,“跪奏”缘由和目的多表述为“仰副圣主慎重边防、修明武备之至意”“以副朝廷慎重边疆之至意”“以副朝廷有备无患之至意”“以期仰副圣主绥靖怀柔之至意”,驻藏大臣秉承上意、体察上情,表达安边稳藏之心,“奏肯天恩俯准”“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遵行”“谨奏军机大臣,奉旨敬悉”等语时有所见;而皇帝多以“知道了”“该部知道”“该衙门议奏”“著着所请”“另有旨”“此由五百里谕令知之,钦此”等话语作答。传播主体均为秉承上意的奏报者,应答者为皇帝及军机处及相关负责人,而皇帝是最终的裁决者和评判者。驻藏大臣奏报均为请示、汇报事项,属于上行公文形态;而皇帝的谕批、谕旨及军机大臣秉承上意做出的裁决、评判和命令均为下行公文。皇帝借朱批谕旨勖勉臣工,指授方略;外任臣工借奏折下情上传,奏陈请旨。经过官方认可的具奏人、奏事权和奏疏内容,具有浓厚等级色彩的官方文本和文风,程式化的公文发布制度,使得“京报”和“邸报”一样成为封建王朝的喉舌,有利于政令的推行,是封建统治阶级巩固自己统治的舆论工具,其一言一行对于深服“天子”之威的大清子民之意义难以估量。“邸报”中刊有自采的一些灾祸、怪异、公案、传闻等社会新闻,纯属误会。[6](P73-78)“京报”由于内容真实可靠,影响范围广、程度深,受到了清朝政府和外国人的高度关注,《申报》全文实录“京报”有关驻藏大臣奏折对西藏治理、维护国家主权发挥着重要的信息传递作用。
2、对驻藏大臣的报道具有定期、公开、连续性特点,信息传播体现出组织化、公开化、大众化、商业化的特性
《申报》转载“京报”上驻藏大臣奏折并非断简残片,而是全文实录,转载具有连续性、公开性、批判性特点,展示了旧报刊向新报刊转化的路径。
以色楞额为例,色楞额在1879-1887年间出任驻藏大臣。在藏八年,《申报》对其进藏履职、赴日喀则、丁日、江孜等驻军地点和边界阅视,处理维庆事件、拉萨尼泊尔商家被劫事件,与不丹、哲孟雄的联络以及阻止英人马科蕾入藏事件、离任交接情况等奏折进行了极为详细的转载。因为国事衰微,上有朝廷的诏令必须执行,外有英人的觊觎需加防范,内有藏人的违抗须要说服,财务紧张全依中央资助,政务军务废弛窳败,突发事件应接不暇,由于副职调动、轮休,接替大臣迟不来藏,色楞额一直惨淡经营,尽力做到“弭患安边”,《申报》事无巨细的转载其奏折,展示出一个勤勉而勉为其难的驻藏大臣形象。
对于第一个出现在《申报》中的驻藏大臣恩麟,《申报》对其关注,从1893开始到1919年长达46年之久,其中涉及驻藏大臣多人及清廷军机处、理藩院等多个交涉部门。1873年2月19日,《申报》对驻藏办事大臣恩麟和驻藏帮办大臣德泰因交接印信问题处理情况的上谕进行转载和抄录。由于恩麟未能履职尽责,受罚回京当差,离职之前,按照清廷要求应该移交驻藏大臣印信等物,恩麟以新任驻藏大臣未到为由,迟迟没有交接印信,这引起了驻藏帮办大臣德泰的不满,德泰向皇帝奏报了该事件,恩麟也向皇帝汇报了事情的缘由。《申报》转载上谕:
以德泰催令恩麟将阙防等件,尅日移交起程回京,实属庸妄糊涂,不胜帮办之任,德泰着革职即行回旗。[7]
《申报》在1873年2月28日全录“京报”内容,在宫门抄中提示“驻藏大臣与帮办大臣互相讦二折也全报列后”,在正文中全文照登恩麟和德泰向皇帝上奏的两份奏折:《大臣恩奏大臣移交违例逼索关防折子》《帮办大臣德奏事关钦奉谕旨不敢含混草率折子》。[8]恩麟貌似振振有词,德泰因此而遭革职,但事情发生了逆转。1874年承继继任驻藏大臣,发现了恩麟确实丢失了廓尔喀善后章程汉字档等两卷文书,并向皇帝进行奏报。《申报》在1874年8月12日和1874年8月25日,实录了“承继片”和皇帝对恩麟的处罚。事情并未结束,1876年5月17日《申报》对接替承继的驻藏大臣松溎的报道中写道:
由京觅得钦定廓尔喀纪略四部共三十二本,系乾隆五十五年平定该夷藏功之书,以及合藏善后事宜奏定章程,无不俻载,查较原任驻藏大臣承继所奏遗失廊尔喀善后事宜二卷,详而且俻,奴才谨将此书留存驻藏大臣衙门作为交代,以俻后任恭阅,得悉一切情形庶于地方公事实有裨益。[9]
松溎离任之际,《申报》转载其奏折:
谨将驻藏办事大臣关防一颗,报匣文卷并奏留藏署作为交代,钦定廓尔喀纪略四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咨各国条约公函文件等项,齐交奴才色楞额。[10]
恩麟丢失文档案似乎有了结局,尤为惊奇的是,《申报》在1919年10月2日以《老申报:国内旧闻-驻藏大臣争夺印信案》为题,对发生在四十多年前的驻藏大臣争夺印信案,进行了全程回放。自此,驻藏大臣争夺印信案报道在《申报》上终结,但廓尔喀善后章程汉字档也成为了藏学界的悬案。②廓尔喀善后章程明文确立了驻藏大臣法定的地位和职权,赋予驻藏大臣总揽事权、主持藏政的角色,而驻藏大臣争夺、丢失印信案像个隐喻,预示了藏事危机,而藏事在色楞额之后也是一路急转直下。
《申报》对每位驻藏大臣到任、事工、奖惩、离职过程进行连续报道,驻藏大臣衙门由于与廓尔喀的交涉繁多,这方面的奏折非常多。[11](P334-335)《申报》这种呈现形态如同连续性报道,不仅是程式化的,而且富有冲突意味。这种冲突表现在发表皇帝的奖励和惩罚、降职、革职以及提拔等消息,而普通公众通过公报的页面,从头到尾欣赏一幕幕政治表演,对这个读者群来说,严正的公报就是连环喜剧。[12](P27)“连环”展示了对驻藏大臣报道的连续性和延续性,而对驻藏大臣的报道不只是喜剧,而是悲喜剧和正剧。清末驻藏大臣大多数履行了清王朝赋予的使命,但平庸、政绩平平的有之,误国、误事者有之。在《申报》中首次出场的驻藏大臣恩麟就以庸碌、贪腐、误国、误事的形象出场,而裕钢、有泰也以昏庸、误国的形象遭到了人们的唾弃。正如《老申报:国内旧闻-驻藏大臣争夺印信案》在文末发表的评论所说:
记者曰:以驻藏大臣之重任,寄诸此种人物之手,西藏之所以至于今日之现象者,非不幸也宜尔。[13]
因而白瑞华提出,从真正的新闻价值来讲,公报是头等报纸,铁面无私地揭露和抨击滥用职权的行为,这是中国专制主义中最惊人的事物之一,这也是公报新闻得到高度关注的原因。[12]
3、《申报》对报道驻藏大臣的报道,实现了从官方耳目喉舌向公共信息渠道的转变,也带来了涉藏舆情纷繁复杂的局面
“耳目喉舌”是中国报刊功能的形象表述也是中国报刊功能的主潮流。其实,这一功能最早出现在对奏折功能的表述上。康熙提出:“朕令大臣皆奏密折,最有关系,此即明目达聪之意也。”[14](P10-19)清代礼亲王昭链曾说:“自明太祖立通政司,凡内外章奏,皆须于其司挂号后始能达入九重,故权相多以其私人专主其任。宪皇帝夙知其弊,乃命内外诸臣,凡有紧密事务,改用折奏,专命奏事人员若干,以通喉舌,无不立达御前”。清人吴振械在《养吉斋丛录》卷二十三内也说:在雍正朝“外臣文员至道府同知有赏折匣者……武员至镇协往往赏折匣许奏事,并颁锁匙,与今折匣异。用尽许更请,所以广耳目也”。[14](P10-19)清代奏折制度的产生和发展,经过了一个从公开—密折—公开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奏折扮演者帝王了解信息的渠道,充当了皇帝的耳目喉舌。
《申报》对“京报”“奏折”公开转载,导致其传播性质从官方耳目喉舌向公共信息渠道转变。自1872年至1903年,《申报》的“消息来源有三个方面:一是全录“京报”内容;二是转译外文报纸新闻;三是转载香港中文报纸的消息报道,其中以全录“京报”内容为主。”[15](P464-465)之所以转载“京报”内容,《申报》认为:
尤可异着,朝廷以每日所下之训谕、所上之奏章,咸登京报,为民表率。
因京报为皇朝象魏之书,理宜全遵颁发,故逐日全刻概不删节,一本馆新报,今当创始,篇幅狭小,日后闻见渐广,当改易篇幅之制。[16]
通过上文可以看出,申报“全遵颁发”“京报”上驻藏大臣奏章和上谕,一是源于新报初创,涉藏消息来源不广、篇幅有限,全录“京报”内容以解决报道内容不足的问题;二者“‘京报’为皇朝象魏之书”,其包含的官文书和朝廷新闻形塑了传统中国人对新闻的“口味”。据研究,1896年创刊的《时务报》,主办者们曾经因为“沪上各报早已将上谕录诸篇首”不再登载上谕奏章,而招致各方反对,最后只能起而复录上谕奏章,早于《时务报》创刊的新式报刊《申报》宣达者照录京报的上谕、重要奏折的更不在少数。[17]
“京报”嫁接在《申报》这样的新报刊上,一方面实现了《申报》的商业利益,另一方面《申报》对“上书”和“奏折”公开转载,无疑扩大了“京报”的传播范围和影响力,原为帝王的“耳目喉舌”转变为具有公共性的媒介渠道,受众也从以官吏为主向社会普通公众转变,国人对于涉藏信息的获取无论是从渠道还是内容上都有进一步的加深。而《申报》依靠“京报”的纽带,促使驻藏大臣奏折由“奏达圣聪”向民众“耳目喉舌”的转变,而“清代保密统治的缺口是从‘京报’开始被打破的,始作俑者是来自西方的外国人,他们初到中国便发现‘京报’是了解政府举措的有效途径,因此设法罗致。”[18]
转译外文报纸新闻和香港中文报纸的消息扩大了《申报》信息渠道,但也导致涉藏舆情的纷繁复杂的局面。这一点可以从《申报》1876年6月29日的《论中英失和事》言论看出端倪:
中英近日龃龉一事,非但为目下之新闻,且攸关日后之大局。故本馆不厌既详且尽,有闻必录”。[19]
“中英近日龃龉一事”系指“马嘉理事件”,这一事件直接导致了1876年《中英烟台条约》(又称《滇案条约》)的签订,《另议专条》中规定英国可派探路队由北京经甘肃、青海或四川等地进入西藏,或由印度进藏。从1877年开始,英国人可以向总理衙门申请护照入藏游历,西藏的大门至此向英国人打开。《申报》在1876年10月2日《照录中外官会议条约》一文,对条约全文和另议专条全文转载,并表明原因:
按以上条约,本馆虽未见有明文,然与前日晋源西字报所登者大意实相彷佛,想系的确因即照录,俾中外商人得以先睹为快焉”。[20]
“中外商人得以先睹为快”是《申报》转载《中英烟台条约》的原因,也是其涉藏报道的一贯立场。事实上,英国自1840年鸦片战争后,就不断利用传教、通商、游历和科学考察等活动不断向西藏进行政治渗透和侵略活动,其目的都是尽快打开西藏地区的门户,使西藏地方成为其殖民地统治的一部分。[21](P193)也许对英国人来说“中国遏制对外贸易是对上帝的挑战,是对天赋人权的侵害”。[22]对于1888年英国第一次侵略西藏这一事件,《申报》并没有做更多报道,只是在1888年12月26日引用英国报道《印藏构衅缘起》一文中分析其原委、战况和英人的要求。文章写道:
刻阅英京邮音始悉其中之故,英与中国辑睦,不预开战,实由藏军挑衅不得不战,在大获胜仗的情形下主动退兵……其逊让西藏如此,可知其本意非与藏为仇者,此印藏构衅之缘起也……必须西藏与之通商,并许英在两藏地方设立领事云,来函所言,如此爰照译之,藉供众览。[23]
《申报》对于这场冲突,没有选用来自驻藏大臣的上书,也并未引用来自朝廷的文章,而是选用来自英人的报道,有偏向英国一方替英国在华发声之嫌。在英国入侵西藏之际,《申报》在1888年12月31日《西藏时事论》一文中引用香港循环日报报道,也提出“即使通商于藏人亦何所碍”。[24]
1888年中英战争以中国政府的失败告终,双方签订《中英会议藏印条约》(1890)、《中英会议藏印续约》(1890),而英国对于与西藏通商的强烈需求,导致第二次侵藏战争的爆发。驻藏大臣有泰执行中央妥协退让政策,不支持西藏的抗英行动,反将英军入侵西藏的责任归咎于藏人,同时以中间人压服西藏地方政府与英国签订条约《拉萨条约》(1904),这直接导致英国质疑驻藏大臣治藏主权。《申报》在1903年7月20日专栏文章《藏印交涉》一文中写道:
英京泰晤士报云西藏与印度近多轇轕,中朝已简员与英人会议,然窃观中国驻藏大臣,未必全权在握。印人与议,徒使时日虚延,不如派员直赴藏中与藏人办理之为妥捷。[25]
《拉萨条约》后,英国承认中国在西藏的“宗主权”而不是“主权”,伤害了清廷对于西藏的主权,清廷鉴于问题的严重性,不再假手驻藏大臣,改令外务部直接办理西藏交涉,从此之后,中英西藏交涉便由地区性的接触变成两国间的直接交涉,使西藏问题迈入新的阶段。[26](P135)
《申报》在这个时期的涉藏报道,除了全录“京报”内容外,还引用西方和境外的“译电”和“要闻”报道,这一方面突破传统“京报”报道的限制,也在广阔的中外交涉视野下透视南亚局势和西藏社会的发展变迁,其中涉及商业利益与政治诉求之间的复杂张力。《申报》在努力营造有利于英国与西藏通商利益的舆论氛围中,也表现出特定的传播偏向。《申报》宣称“有闻必录”“不偏不倚”“客观中立”“义利兼顾”,但其报道营造的涉藏舆论,显得立场模棱两可、暧昧不明,对西藏的局势,清廷与西藏的关系,乃至清廷的边防政策均有很大的影响。
从1903年开始,《申报》全录“京报”的形式基本消失,1905年《申报》改革后,有关驻藏大臣的报道却呈现出大幅提升,报道的内容和形态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具体体现如下特点:
1、《申报》对驻藏大臣的报道回应现实冲击出现很多新的变化
由于藏事日亟,这一时段《申报》对驻藏大臣的报道回应现实冲击出现很多新的变化。首先是驻藏大臣报道内容和关注度发生了变化。如果说,在1904年之前对驻藏大臣的报道内容,主要限于乾隆朝1793年颁布的《廓尔喀善后章程》对驻藏大臣确立的传统职责要求,那么1904年后,对驻藏大臣报道的主要内容是西藏新政改革,赵尔丰川边改土归流,张荫棠西藏善后施政、联豫西藏新政。西藏新政改革主要由赵尔丰、张荫棠、联豫主持,他们成为了报道关注的对象,有关他们的报道关注度更高、内容更加丰富、冲突的色彩也更加突出,奏报频率明显加大。
其次,驻藏大臣新政改革的奏折依然是报道的主体,但驻藏大臣不再以第一人称出现,而代之以被报道的对象,恭顺卑微的陈词滥调不复存在,但皇帝的批复依然存在;驻藏大臣的名字开始出现在标题之中。全录“京报”宫门抄、上谕、奏折已被“谕旨恭录”“奏疏汇录”“上谕电传”等集纳类奏折形态代替。奏折不再全文照录,而是汲取主要信息发布。一些重要的奏折单条出现,有的奏折内容只有一句话,简要交代奏折的时间、地点、人物、事实因素,奏报篇幅有了很大的缩减,出现了简化提炼的趋势。上述事实也从侧面说明“京报”全录的内容形式,已无法满足国内读者想要了解西藏边患的需求,更加全面的消息来源和报道大量出现。
再者,对驻藏大臣报道来源也更加多元化。驻藏大臣不仅出现在奏折中,在“时事要闻”“紧要新闻”“译件”“时评”“专电”等专题、专栏栏目中对驻藏大臣的报道更加多元、丰满。以本报讯形式出现了访员对藏事的报道,其中“重庆访事友人”“宜昌访事友人”“南昌访事友人”“京师访事人”“川中访事人”等访员自采新闻形式不断出现。
大量引用外报、外电报道藏事,也是这一时期出现的新变化。“西报译要”“欧美近信”“译电”“西报纪西藏战况”等专题报道大量出现。比之上一时段对英国报刊的引用情形,这一时段对英国信源的引用更加频繁。“路透电”“路透访员”“英京伦敦来电”“伦敦电”“据大吉岭路透访事电”等消息来源更加丰富,而“日本某日报登西藏来信”“大阪每日新闻云云”等日本报刊来源也介入了涉藏报道。外国人入侵迫使中国人关心外国新闻,从前极为强烈的好奇心现在变为极为深切的担心。[12](P133)在引用外电的同时,《申报》也转载了《大公报》《徐家汇汇报》等国内报刊有关西藏的报道。报道改变了简单引用外报内容的形式,而是把外报报道与中国报道并列,在更加平衡的报道中显示中国人的立场。1910年3月3日《申报》刊登《外人对于藏事之态度》,接着在1910年3月4日报道《政府对于藏事之态度》,在1910年3月4日刊登《英俄不欲干涉藏事》,后又于1910年3月5日刊文《外人干涉西藏问题》。该时段的报道倾向更加明确,对外国干涉中国西藏的批评,对中国政府的主张更加关注。
这一报道立场的转变与《申报》产权的变更有关。如胡太春所言,《申报》从创刊一直到回归国人前后,基本上保持一种超然政治斗争旋涡之外的营业性报纸面貌,正是这种“超脱”的形象,和较为稳定的财源,延长了其寿命。[15](P478)在 1907 年后,《申报》产权由国人拥有,其报道立场随之改变,在此过程中,变化的不只是报道的形态,对驻藏大臣报道内容和功能也出现了新的变化,这种变化预示着新旧报刊转型的态势。由此可见,《申报》议程设置更加成熟,甚至在一些方面已经取代了旧式公报,所发挥的监督政府职能,在悄无声息之中起到参与政治活动,推进报刊的转型和西藏社会转型的作用。
2、有关驻藏大臣的评论在分化的舆情中聚合着朝野共识
这一时段,《申报》围绕着驻藏大臣与达赖的关系、驻藏大臣之间关系的评论大量出现。《申报》评论驻藏大臣与达赖关系好坏是西藏治乱的关键:[6(]P622)
近数年来。达赖喇嘛与驻藏大臣意见甚深。僧众与华官冲突屡起,致使众心离叛,而外人藉收渔人之利。[27]
这则评论对驻藏大臣与达赖喇嘛矛盾进行公开呈现,也对其危害进行评论。赵尔丰在川边力行改土归流的改革举措触动了西藏僧侣的利益,《申报》在专电、紧要新闻中连续三次报道了联豫代奏的《藏僧请撤赵尔丰原呈》和简要内容,在“具名者系各寺之寺主”的原呈中,藏僧提出:
赵大人到即逞凶杀戮,僧等死者数百人,焚烧寺观不少,此岂武有力者之应当者也?亦岂大皇帝叫赵大人如此者也?伏求大皇帝撤换赵大人。目下,不派驻藏大臣,或可由番官内举出一人,否则赵大人必成凤大人”。[28]
《申报》的诸多评论抨击了达赖“满口应承、无心从服”“蜜其口而刀其心”[29]的言行不一行径。对朝野抨击、批评、参奏驻藏大臣言论也做了大量的刊载:
“藏事之坏,皆由驻藏大臣因循坐误所致,枢府之言是也。然既知其因循坐误矣,则曷勿参之、撤之、惩处之。而必以另设新藏总督,为整顿之不二法门曷故。假令设有新藏总督矣,而驻藏大臣之因循如故,坐误如故,则奈何。且假令所设新藏总督,其因循、其坐误,一如驻藏大臣,则又奈何。”[30]
驻藏大臣昧于时事、庸碌无为,因循误事受到了舆论谴责,因循坐误的驻藏大臣的评论引起清廷的关注:
摄政王昨谕枢臣,驻藏各大臣言与行违,因循误事,应否派员监督,着速妥议……某给事中奏联豫、温宗尧,畏葸无能、遇事张皇。自驻扎茂中,徒有改革之空言,毫无实效。此次达赖之变,固由该达赖蓄志已久,然亦该大臣联豫、温宗尧等,无笼络之方法,有以激成之。藏僧之有异谋非一日矣,若以联温等庸碌之辈,久驻藏地必贻后患。”[31]
“畏葸无能、遇事张皇”“庸碌之辈”的判断,进一步分化了西藏的舆情,导致了对驻藏大臣合法性的质疑,也引发了朝野对改革驻藏大臣制度的期盼:
探得最近消息,政府为慎重藏务大局起见,刻已决定请旨饬下外部,酌保精于外交人员,开单请简一员,授为西藏交涉使。嗣后凡关于外交事件,均划归该员,遇事秉承外部直接办理,驻藏大臣毋庸干涉,以专责成。又西藏开办商埠三处,多与外国有交涉事件,而驻藏大臣联豫、赵尔丰及参赞钱锡宝皆不熟谙英文,语言实属不便,现温宗尧已卸任回川,其继温宗尧之人员,须通晓英文者,方可简派。俾免遇事隔膜、故日前已饬外务部堂官,物色有堪充驻藏人员,奏明请旨点派。[32]
作为应对危机的新政之举,宣统三年(1911年),清廷改革驻藏大臣体制,对此《申报》都有报道。但随着辛亥革命的爆发、四川争路风潮一起,在藏新军响应,军纪大乱,次年达赖在英国支持下返藏,宣布独立。最后一位驻藏大臣联豫被从印度“遣返”回国,清朝驻藏大臣在藏的正式统治结束,一同终结的还有旧报刊的历史,被各类政府“公报”取而代之成为政府机关报。
这一时段《申报》对驻藏大臣的改革举措、批评言论与筹藏言论大量出现,对驻藏大臣价值、功用以及改革议题的评论,展示了西藏的变局和国人忧患意识的加剧。《申报》刊载大量的慎重边防、藏患宜防、治藏之根本办法、筹防西藏问题、政府处分藏事的筹藏言论,在御外侮而固边防的主题下聚合着朝野的共识,发挥着统一多民族建构作用。“查办藏事”“整顿藏政,收回政权”强化中央政府对西藏的治理权和管辖权,倡导“破除汉番畛域,团结人心之原则”,对于国家的统一、主权的完整、凝聚人心的作用不可小觑。1908年7月29日,《申报》刊载由唐绍仪和张荫棠主持完成的《编订改革藏务大纲》,涉及官制、外交、商务、刑法、巡警、学务、宗教、商业、矿业、邮电、银行、牧畜、界务和税项共15项内容。虽然驻藏大臣的诸多改革并未落实,但在改革过程中,极力维护中央权威,切实加强了驻藏大臣的权力,使往日“大权旁落”的局面有所改变,对维护国家统一,加强民族团结、反对民族分裂,抵御外侮、守疆卫土,整饬军政、讲求吏治等方面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也为西藏地方在内外交困的危局中依然继承和延续元代以来与中央政府所形成的传统政治隶属关系做出了积极贡献。尽管藏事依然艰难坎坷,《申报》凭借《外人干涉来矣》(1911年9月25日)、《西藏之内忧外患》(1910年2月19日)、《楚歌四面之中国》(1912年8月8日)等报道,发挥着沟通与整合舆论的作用:
西藏扰乱一事,迭经详志本报,兹悉东南各督抚接闻此报,亦均异常注意,纷纷向川督赵制军询问,现经制军通电照覆情形,更为确实亟录如下。[33]
西藏乱事已略志前报,然以道途穷远,消息滞钝,所记载者往往不能详尽,兹特探录如下,阅者幸毋讥其明日黄花也。[34]
《申报》所有有关驻藏大臣的报道并非“明日黄花”般的过时之物,其凝聚的舆情到了1934年汇聚成治边稳藏的先声:
藏务之变迁,康与藏邻、治康而不先筹藏,则外患时乘,而内治无由设施;且康与藏为同族、藏事不宁,则康事必受其影响。[35]
这一声音并非《申报》所独有,查阅《大公报》对这一报道也加以了关注,可以说,治边稳藏形成了合力,对于边疆国家治理、维护祖国统一的的影响延续至今。黄旦认为,《申报》真正产生影响从而引起社会注意的,恐怕并非这些,而是其所涉及的政治报道和议论。[36](P139-148)赵敏恒也提到,在更好的理解或者“误解”不同国家和民族之间关系的所有影响因素中,新闻和评论的传播无疑发挥着最重要的作用。[37]
《申报》对驻藏大臣报道的转变,除了藏事的变化以外,从媒介发展的角度分析原因如下:
第一,1905年《申报》改革,改变报馆的因循守旧的立场,使得涉藏报道出现新的变化。
由于中日甲午战争和戊戌变法的失败,加之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攻陷北京的政局变动,中国出现了第二次办报高潮,报界也出现了剧烈的动荡分化。但《申报》坚持保守立场,连篇累牍地歌颂慈禧太后“仁慈英明”,《申报》对清廷一味恭顺的立场让世人无法满意,[38]时人也多有慈禧关注和庇护《申报》的言论。[12](P123)具体到涉藏报道,《申报》秉承清朝政府的妥协政策,对两次英国侵略西藏的报道含糊其辞,与国内其他报刊对英国侵略野心的揭示形成鲜明对比。这“致使《申报》的声誉在读者中降低,不能挽回当时《申报》朝下坡路滑下去的趋势,申报不改革已经不能生存。”[39]对此,《申报》在1905年2月7日发表《本馆整顿报务举例》,提出“更新宗旨;扩充篇幅;改良形式纸张;专发电报;详记战务;广译东西洋各报;选录紧要奏议公牍;敦请特别访员;广延各省访事;搜录商界要闻;广采本地要事;选登时事来稿。”[40]《申报》这次内部改组和转变立场,固然只是“投时之好”,但也确实使清廷在上海报坛上失去了一份自觉地为官方辩护的舆论阵地。[41]而《申报》也借着对“潮流”的追捧,对清末新政、驻藏大臣革新藏政、包括联豫创办《西藏白话报》加以关注。
第二,通信技术的改进和采访力量的增强,导致《申报》加大对驻藏大臣的报道力度。
1881年,津沪电报的开通成为中国电报建设的重要起点,1885年前后,由清政府或者西方电报公司所建的电报线路主要分布于东部沿海和长江沿岸带,其中上海成为中心。到了1899年电报通信已经遍及除西藏地区以外的所有省份,构成大体完整的干线通信网络。《申报》积极主动加大电报业务,电奏在19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出现于官方奏报,到了80年代才逐步推行,考虑到电报的花费较高,电奏须是“紧要事件”,而电谕的具体程序则是由军机处将电旨内容交总署,总署“饬由内城电机,发交外城电报局,再由外城电报局照一等章程,径电该省钦遵查照”。[42](P79-84)
尽管当时西藏没有电报通讯,驻藏大臣的奏报在1903年左右通过英国的电报向中央政府电请防边、电陈藏事。鉴于交流不畅,西藏有了修通京藏电报线路的新政举措:
前因京藏通信情形多由某国转电,兹闻驻藏大臣拟请将拉萨地方通全北京添造电线一条、以免外人转手。[43]
传闻西藏与印度连界之处,因交涉启衅,互相争执,大有不可收拾之势。闻此事系驻藏大臣平日难孚夷望,临事又不善于调处。……刻下川督以藏路崎岖,文报多阻,已饬赶修电线接至打箭炉以内,俾得消息灵通……闻四川总督锡良电外部略称,与电政大臣电商,允认川省由打箭炉接修全线直通巴塘,现已竣工。复与帮办驻藏大臣联豫商议,再由巴塘接修电线至察木多,帮办西藏大臣驻扎地,以便消息灵通。俟察木多电线修竣,再接修达布拉城,现已派员购备材料督饬兴修矣。[44]
随着西藏周边地区电报线路修通,由重庆、成都、武汉、北京等地的访员的电奏和自采消息不断出现。在1872-1882年10年间,《申报》在十八行省全部聘有“访事人”,虽然西藏不在其列,但对西藏的关注却假手距离西藏较近的重庆、成都等处的访员加以报道,访员提供的信息弥补了《申报》早期新闻采集不足的缺陷,也提供了很多的内幕消息,其中不少是政府内部的公文和抄案。[45]《申报》对于驻藏大臣报道的体裁中,自采新闻有334篇,旧报为178篇,最少的是公电11篇,次之是奏疏12篇。《申报》对驻藏大臣的报道是政府公文与自行采集相结合的形式,新报刊发展趋势明显,旧报刊形态也发生了相应变化。
1905年《申报》改革、电报的使用,《申报》广开言路,使得西藏的可见性日益扩大、民众的政治参与意识不断提高,为晚清社会提供了公布西藏政治信息的公共平台,也展现了《申报》商业报纸中国化现代化发展之路。
纵观《申报》40年间有关驻藏大臣的报道,融汇和容纳了中国的传统报刊形态,也展示了新报刊的转型发展之路。“中国新报刊的诞生是19世纪本土公报和西方报刊的互相作用的产物。旧报刊和新报刊之间的反差就是旧中国和革命的中国之间的反差,旧中国陶醉在自己伦理纲常的世界之中,革命的中国在文化冲突中感到困惑,在好战的机械文明世界里感到迷惑。”[12](P154)《申报》创办之时,“正是清王朝兴办洋务的鼎盛时期,《申报》迎合清政府的洋务新政,一面宣扬西方先进的科技事业和自然科学知识,一面赞扬中国旧的传统文化和科举制度,它的言论和清政府洋务派鼓吹的‘中体西用’遥相呼应”[15](P464-465)。《申报》作为英人在租界创办的商业报刊,有着对英国利益的伸张,也与清政府洋务派鼓吹的“中体西用”遥相呼应。在客观上,它对冲破中国闭关自守,沟通中西方交流,使中国人了解世界,接收西方先进事物,起到窗口作用。但西方殖民势力的入侵,虽在客观上造成了中国现代性的发展,但在主观上,西方列强的根本目的不是促成中国传统社会的现代转型,而是为了开拓世界市场。因此,西方势力的到来,一方面刺激了中国社会的发展,另一方面则导致了这一发展的超前与失序。如何由传统走向现代以建立新的社会秩序是近现代中国发展的基本主题,也是现代报纸承担的历史使命。
《申报》地处得风气之先之上海,对位处京畿之地“京报”进行全录,对于香港报刊和外报的引用,对置身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藏、中国与西方的矛盾交汇点上的驻藏大臣的公开报道,打通了内地与边疆的联系,打破了国人对边疆的有限认知,打破了自上而下的单向传播格局,使“上下可以相通,远近可以相达、相勉、相戒”,将知识分子的社会关怀和认知空间做了极大的扩展,有助于国人了解清朝中央政府边疆治理政策的发展变化,为人们提供了了解晚清社会西藏政情的公共平台,其引发的涉藏舆论对驻藏大臣体制本身也产生了重要影响。
《申报》对驻藏大臣的报道融边政外交、新旧交替、矛盾互动为一体。外国侵略势力的入侵和外报的介入,是西藏社会变迁和报刊发展的主要动力,但也使涉藏舆情显得纷繁复杂、扑朔迷离。这一态势延续至今。如何做好涉藏报道,《申报》给我们展示了一副变化的历史图景。现实的发展变化同时也意味着审视过去的眼光发生变化,对历史资源的寻找发生变化,这也是我们研究《申报》驻藏大臣的价值所在。
[注 释]
①驻藏大臣联豫致理藩部电,见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清朝理藩部第638卷第四号文件。
②1793年平定廓尔喀善后章程二十九条汉字档是否存在以及其去向问题,一直是藏学界绕不过去的重要问题。牙含章、邓锐龄、张云、李保文、廖祖桂、李永昌、李鹏年、张国英等国内藏学专家多有论述,国外藏学专家也有专文探讨。本研究查阅《申报》,首次发现和提出廓尔喀善后章程汉文档丢失的史实和依据,这一内容后有专文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