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群夫
在乡下,当四周归于沉寂时,能告慰一天劳作之苦的最好方式莫过于热水敷脚之后,躺卧在陈旧的木榻之上,不需灯火,也无须烛光,在这静谧之夜,沉下心来谛听一场不期而遇的秋雨,让淅淅沥沥的雨声,隔着斑驳的木窗,隔着空旷的黑夜,点点滴滴渐次传入耳际,这近乎天籁之音,不仅让夜显得宁静而幽远,也让跋涉而来的游子心静如水,在絮絮雨声中睡得格外安稳。
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这样的雨声了。乡下人对雨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因为雨水连着收成,决定着年景。谷物、菜蔬这些果腹之物从土地中来,更从雨水中来。没有雨水,庄稼地的作物无精打采,甚至奄奄一息,农人的眼睛跟着暗淡无光,一副心事重重、失魂落魄的样子。雨是庄稼的魂魄,也是农人的魂魄。雨从久违的天空中落下来,是他们最想看到的场景、最想听到的声音,刷刷的雨声让他们心里得以安稳和踏实。面对期待已久的雨水,庄稼人更愿光着膀子或赤着双脚在田埂上、在雨水中行走或奔跑,表达心中的窃喜,这让他们觉得与雨水显得更为亲近,乡下人用最质朴的方式诠释与雨水的关系。油伞、雨衣这些工业化产品在乡下有时纯属多余和累赘,一顶斗笠,一席蓑衣,一件穿破的布衣,最容易成为他们行进在雨中的遮盖之物,这让他们更容易触碰到雨水,更容易听到雨水的声响,更好地表达他们对雨水的亲热。
在乡下,一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在干旱年景,仍然会虔诚地跪拜在神像之前乞求雨水,恳请神灵布施甘露。在年复一年的门楣上,仍会固执地撕去旧符,张贴上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内容的新对联,寄托他们对年景的期盼,对雨水的渴望。
乡下最适宜看雨、听雨,雨在不同的季节,落在不同的地方,演绎出不同的声响。冬春之雨,细密、纤小、微弱,轻如浣纱,细如云烟,即便落在脸上,也在似有似无之间,随风入夜,润物无声。夏之雨,来如万马冲阵,势不可挡;去如天将收兵,不留一卒。夏雨落在树林、落在溪流、落在空旷之地最见阵势,如瀑布,如撒豆,密不透风,层层叠叠,声如洪钟,哗哗声,乒乓声,嘭嘭声,嗖嗖声,如擂鼓催兵出阵,如桶倒积水溅地,万物在滂沱大雨面前显得格外收敛,不敢造次。秋之雨,如江南女子,温柔细腻,如芳香醇酒,绵绵不休,用“霏霏”二字再贴切不过,配以斜风,加以秋叶飘零,堪可入画。听雨,最好就是听秋雨,不急不疏,时有时无,细细的声响落入耳际,平添一段凉意。听雨,让尘世的喧嚣,人事的倾轧,名利的纷扰,瞬间从心头滤去,让人入禅。
乡下人没有听雨的闲心,他们把心思都用在了农事上,即便有雨打芭蕉這样的绝妙之音也无法让他们静下心来去专注谛听。较之雨声,大自然在乡下还酝酿了更多的天籁之音:风声,水声,蛙声,鸟鸣,蝉嘶……面对林林总总的声响,我的母亲不闻不问,不喜不忧,视若无物,因长年劳作患上了腰间劳伤,这让她反倒担心这绵绵秋雨停不下来。
秋雨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临窗之外,秋雨敲打房瓦,点点滴滴,滴滴点点,我在翻了几页床前曾经读过的旧书后,枕着雨声,沉沉睡去。
(作者单位:保康县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