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圣昌
法国巴黎的咖啡充满艺术的苦味,咖啡云烟氤氲就是艺术构思的灵感。当你静坐在露天的咖啡馆椅子上,你会想起这一把椅子或许在若干年前有哪一位文学巨匠也坐过。那个人或许是让·保罗·萨特,或许是加缪,或许是来自英国的王尔德,又或许是来自美国的海明威,或者是艺术家毕加索,也可能是萨特的自由伴侣西蒙娜·德·波伏娃。
巴黎大街上大大小小、装饰各异的咖啡店不少于几千家,这是巴黎的一道美丽风景线,当你行走在大街上,看着那些临街而坐、手捏汤勺慢慢搅动咖啡的市民,不免会感叹,他们是那样悠闲,无所用心。这就是巴黎,这就是巴黎百姓的生活。
“请你喝一杯咖啡好吗?”“为什么不呢?”巴黎人对于咖啡,就跟中国人喝茶一样随意,其实论起来,恐怕还要过。中国人喜欢喝茶,喝茶时候或许会有一盘瓜子、几片云糕,但是他们绝不会将这些茶点作为一餐饭。法国人就不同了,他们经常把吃饭和喝咖啡连在一起,喝了一杯浓浓的咖啡,再吃几片面包,或者一块千层饼加几个可颂,这就算午餐了。
巴黎左岸第六区有一个“圣日耳曼德普莱”街区,曾经名扬世界,当你从塞纳河岸边过来,走近圣日耳曼大街和波拿巴特街以及雷恩街所会合的一个交叉口,远远地就看见有一家咖啡馆二楼阳台上垂下绿色植物,挂在白色的遮阳篷上,被阳光照射而显得翠绿欲滴;篷布下面是随意的手端咖啡杯的市民。这家咖啡馆就是巴黎著名咖啡馆之一,叫花神咖啡馆。
咖啡馆是以古罗马女神芙罗拉命名,英文flores,它的意思代表着鲜花和春天。咖啡馆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它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曾经是巴黎文化活动的中心,欧洲和美国的许多知名作家都曾经在此留下身影,中国作家、诗人徐志摩在欧洲留学时,也曾经在此流连忘返。
这家咖啡馆里面的装饰至今保留着古典艺术风格,棕色的桃木圆桌,红色的长椅,墙上的镜框,处处透露出历史的文化沉淀,年轻的男侍应生穿着白色衬衫,佩着领结,黑色裤子外面围着一条白色围裙,他们在大厅里快速穿梭。
咖啡馆是打发时间的最佳去处,法国人有的是休息时间,让他们加班是最令他们反感的,他们宁可少挣钱也不愿意加班。有这许多时间到哪里去消遣呢?咖啡馆是他们待得最多的地方。喝咖啡,自然不可缺少甜点,巧克力、果酱、芝士、奶酪,这家咖啡馆每一道点心都是精心制作。咖啡馆的早餐采取自助形式,桌上摆的各类点心由客人自取,餐后结账。除了点心,咖啡馆在晚上供应西菜,欧洲的食材是非常优秀的,去过那里的中國人都一致称赞法国的牛排味道特鲜美,因为那些牛只吃草,不吃饲料。
咖啡馆里的气氛是自由宽松的,或许在今天它的文化氛围已经远不如当年萨特和波伏娃所在的时候,但是温馨的氛围犹在,巴黎人爱读书的习惯犹存,各类自由职业者、撰稿人仍然将它作为一处理想的休闲读书之地。即使馆内已经座无虚席,仍有市民接踵而至,常听见服务生用非常客气的语气跟客户商量:“你们介意坐到花圃里吗?”
搅动小调羹,将咖啡慢慢地搅匀,细细地品味咖啡的独特香味。然后你再翻开随身带来的一本《萨特小说选》,你会感觉特别熨帖,一切是那么美好。
突然耳朵里传来一阵古典爵士音乐,这是谁在歌唱?《在这些日子里》,一首非常古老的爵士乐,沙嘎的嗓音有一种勾人魂魄的魅力:“在这些日子里,亲爱的,你会想念我。”好像有人损坏了唱片某一处,因为唱到这里声音突然变得古怪。
“玛德兰纳,你愿意把唱片再放一遍吗?只要再放一遍,在我离开以前。”这是萨特著名小说《恶心》里所描写的一个镜头,洛根丁在咖啡馆里听着这一首歌,女老板玛德兰纳一遍又一遍替他摇着唱机曲柄。
萨特的作品是在咖啡馆里完成的,他作品中许多处描写咖啡馆里的生活。
距花神咖啡馆不远是双叟咖啡馆,这家咖啡馆历史还要久远,据传已有两百年历史。咖啡馆的墙壁上至今矗立着两尊中国清代人物雕像,它是这家咖啡馆的一个显著标志。当年萨特和情侣西蒙娜·德·波伏娃经常来此幽会。波伏娃和萨特同属巴黎高等师范学院学生,在1929年参加哲学教师资格会考中,萨特名列第一,波伏娃列第二。毕业后,两个学霸因为哲学观点的相同而互生爱慕之心。波伏娃在后来的日记里写道:“我坐在双叟咖啡馆里,眼睛瞪着咖啡桌上的白纸,我感觉到我的手指蠢蠢欲动,我需要写作……其实,我想写我自己……第一个升起的念头是,作为女性自身的意义是什么?”双叟咖啡馆对面是波拿巴特街四十二号,萨特在1947年至1960年期间一直都住在这里,或许还要更长久一些。他跟波伏娃约定在咖啡馆见面,往往是站在五楼的窗户边朝着咖啡馆边上瞭望,每当看见波伏娃走来,他便马上从楼上下来赶去约会。当时,他们一起主编《现代》杂志,宣传存在主义哲学,身边经常聚集一批追随者,咖啡馆就是哲学的天堂。咖啡馆自由浪漫的气息滋润和熏陶着他们。继萨特1938年出版小说《恶心》、1939年出版《墙》之后,波伏娃在1949年写成小说《第二性》,这部小说是为妇女的解放和独立呐喊,在女性世界掀起了一股巨浪。而波伏娃以自己的经历和实践宣告,女性也可以有几个性伴侣,她本人和萨特订有伴侣协议,两人不结婚,允许一方有其他情人。波伏娃和萨特的情人关系维持了几十年,在此期间,他们都有过其他情人,虽然波伏娃的观点跟传统的婚姻家庭伦理相冲突,但是在自由开放的西方社会,尤其是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波伏娃这部小说就是西方世界的一座里程碑,迎合了自由解放的思潮。
巴黎左岸十四区蒙巴那斯大街有一家丁香园咖啡馆,1925年4月某一天,有两个美国人相约在此喝咖啡,他们分别是来自美国明尼苏达州的菲茨杰拉德和来自芝加哥郊区的海明威。菲茨杰拉德早已名闻遐迩,1920年出版小说《人间天堂》,后来在《周六晚邮报》拥有数百万读者。就在这次他跟海明威约好喝咖啡前,又刚刚出版了中篇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并且获得一致好评。而当时的海明威只发表了几首小诗和几个短篇,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此外,在经济地位和学历上,海明威也和菲茨杰拉德相差悬殊,菲茨杰拉德出身名校普林斯顿大学(虽然他未曾毕业),他当时每一年的收入已经高达二万五千美元,而当时一个教师平均年收入只有一千多美元,他的收入是教师的二十倍。海明威只有高中学历,唯一可以炫耀的是他在1917年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战争中负过重伤,医生在他的身上取出两百多块弹片,左腿膝盖因为碎裂换了白金膝盖。海明威在1921年携带新婚妻子到巴黎侨居,他除了靠家庭支援以外,几乎没有什么收入,租住的房间里没有热水,没有盥洗设备。因此他经常由于经济问题饿肚子。走在巴黎的大街上,他看见已经成名的乔伊斯和妻子在餐馆里享受美味,因此以后为了避免尴尬,他不得不选择走偏僻的小巷。在外面饿了肚子回家,他还要设法跟妻子编造假话。在巴黎侨居三十年以后,海明威已经成为大作家,他写了《流动的盛宴》回忆在巴黎的苦难日子:“在饥饿中,一份简单的食物也是饕餮大餐,蘸上橄榄油和芥末酱的面包一口就可以吞下,洒了黑胡椒的煎土豆吃了一份还想要第二份……为了缓解饥饿感,写作是唯一可做的事情。”海明威在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启发下发奋写作,只用两个星期就完成《太阳照常升起》,菲茨杰拉德看过小说草稿以后,介绍海明威跟出版商麦克斯威尔·珀金斯认识,正是由于菲茨杰拉德的帮助,《太阳照常升起》得以出版,从此奠定了海明威在美国文学界的地位。巴黎苦涩的咖啡,再一次造就了一个文学天才。
即使不到咖啡馆,哪怕是住在最简陋的住宅里,巴黎人也离不开咖啡。巴尔扎克一生写成九十一部小说,这九十一部小说由多少杯咖啡喂出来?据传他至少喝了三万杯咖啡,巴尔扎克二十岁来巴黎,五十一岁过世,如按这三十年时间计算,他平均每一天要喝二点七杯咖啡。巴尔扎克初来巴黎,只租了一间阁楼居住,为了改善贫穷的生活,他勤奋写作,每一天伏案十几个小时,一部几十万字的名著《高老头》,他只用三天时间就完成。为了保持写作时精力充沛,巴尔扎克总是喝最浓的咖啡,久而久之,他喝咖啡上瘾,没有咖啡便无法写作。半夜三更,万籁俱寂,作家喝着浓浓的咖啡,咖啡因温暖地流进他的胃里,经过小肠被人体吸收,然后通过大脑神经系统发挥作用,让作家一直保持亢奋状态。最终作家因为咖啡因中毒,在五十一岁过世。咖啡造就了一位文学天才,也因此让一个本来健康的人缩短了寿命。成也咖啡,败也咖啡!
巴黎是欧洲的文学圣地,巴黎的文学就是咖啡的文学。
那么多巴黎人至今仍然热衷于喝咖啡,比起他们对咖啡的品质要求,他们似乎更加注重于享受坐在咖啡馆消遣时光的过程。显然,他们喝咖啡和巴尔扎克不同,不单是为了提神。消磨时光,聊天会友,享受生活,这就是巴黎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