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名心灵丰盈的乡村教师

2019-09-25 03:55林泽兵
师道(人文) 2019年9期
关键词:蚯蚓生命农村

林泽兵

白岩松在 《幸福了吗》一书中写到,他曾翻阅与梁漱溟先生有关的一本书 《这个世界会好吗》,读到令其心动一段话:梁老认为,人类面临着三大问题,顺序错不得——先要解决人和物之间的问题,接下来要解决人和人之间的问题,最后一定要解决人和自己内心之间的问题。在新时期背景下,乡村教育受到了空前的关注,把梁老提出的人类面临的三大问题放到乡村教育生态中加以思考,或许能为乡村教师的生存与发展乃至乡村教育振兴提供更具启发性的思路。

2018年1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 《关于全面深化新时代教师队伍建设改革的意见》要求:“大力提升乡村教师待遇;提升教师社会地位,做好乡村学校从教30年教师荣誉证书颁发工作;到2035年,广大教师在岗位上有幸福感、事业上有成就感、社会上有荣誉感,教师成为让人羡慕的职业。”前段时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 《关于深化教育教学改革全面提高义务教育质量的意见》强调, “落实乡村教师乡镇工作补贴、集中连片特困地区生活补助和艰苦边远地区津贴等政策,有条件的地方对在乡村有教学任务的教师给予交通补助。”在近几年全国两会上, “乡村教师”和 “乡村教育振兴”等话题也是不少两会代表、委员关注的重点。可以说,时代已经为乡村教育振兴做好了准备,随着国家经济的快速发展, “人和物之间的问题”将不再是阻碍乡村教师发展的核心矛盾。我本人所在农村地区每年有大量的本科毕业生竞争乡村教师岗位,其中原因多种多样,乡村教师福利待遇与地位的提升则是一个主要原因。

但是乡村教育还有不少令人感到遗憾的地方:农村生源大量流失,城区学生则数量剧增,这与农村教育不断加大的师资投入形成鲜明的反差;乡村教师精神上有诸多困惑,困惑于人际关系的复杂,困惑于专业成长的艰难。我看到不少教师随着教龄的增加,自感在现状中难以突围,便逐渐习惯于困惑和平庸,拘囿在习惯所形成的狭小圈子里;在教育的大环境中,追随大流,自我消融于集体,经营出虚假的人际关系;理想陷于囹圄,生命陷于僵化,对教育的解悟和眷恋正成为自己渐行渐远的乡愁。

从上述现象再联想到自己,难道自己不也曾陷入这样的危机吗?正是作为 “过来人”,我才更能理解其中的艰难。拥有理想并不意味着就能顺利成长和发展。让理想之花接受阳光的照耀,辛勤耕耘,时刻关注,才能得到丰硕的回报。但在到达此境界之前,我们的努力不是从量变到质变的叠加。人的神经系统长期接受固定事物的刺激之后,会本能地产生一种免疫力,弱化大脑对这些事物的感受力,如果这些事物对人体是有害的,那么这种本能的弱化就会保护自己免于伤害。对于乡村教育中充斥的程序化、机械化事务,教师的大脑也会出于本能而不加识别地进行弱化。久而久之,教师就感受不到工作的新鲜与趣味,维持生命和推展生命的活力便会消退。可是这种心理活动现象很难被管理者或者教师自己察觉,于是人的潜能在消失,意识与能力被抑制,世界逐渐缩小。一路走来,我见过太多的同行不作抵抗地在舒适区中慢慢走向麻木。

既然人与物的关系已经得到缓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个人所能左右,那么乡村教师从困惑和倦怠中突围的路径就必须着落在人与自己内心之间的关系上。在此,美的引领或许有用武之地,这是我多年从事农村教育的经验。与城区相比,农村教育的物质条件的确较为贫乏,但这不代表农村没有自己的优势资源。相较于城市的拥挤和喧嚣,农村的宁静、清新、质朴可以提供更多美的感悟和享受,而美的感悟和享受又成为我们成长的精神资源,润泽我们的心灵,使我们恢复丰沛的生命状态。

今年夏天依旧酷热,一天早上下起一场不大的雨,我决定到操场走走。我在操场的跑道中遇上一条迷路的蚯蚓,它在拼命地蠕动身体,在身体的每一次极限的拉伸与收缩中前进几毫米。我被蚯蚓吸引了,像个小孩般好奇地看着蚯蚓在奋力寻找它的生命方向。从布满小砂的跑道到旁边带着泥土芳香的草丛有几米的距离,但蚯蚓每次蠕动只能前进几毫米,其面临的艰难不亚于人类在沙漠中迷路时所面临的困苦。当我离开操场时,它还在原地努力。

许久,当太阳猛烈起来时,我又想起去看蚯蚓。我再次见到蚯蚓时,它离花圃只有数厘米的距离,它浑身沾满细小的白沙,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我看到跑道上有道弯弯爬痕,那是蚯蚓撕扯过的身体留下的印记,我的目光沿着爬痕回到蚯蚓身上,目送它消失草丛中,那道细微的爬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为这个小生命感到欣慰,太阳不会烤伤你了,草丛下,你可以品味浓浓的乡愁了。无意间看到一次生命的跨越让我感动不已,不管怎样的生命,哪怕生命再微小再脆弱,内心中都有一种本能的力量,都有自我成长的需要和潜力。农村教育何尝不是如此,我们要思考和解决太多的问题,倘若没有每天挺进一厘米的坚韧和努力,就很容易沦为僵死的生命,失去了信念,就会被剥离幸福。

如果有人向往 “白云深处有人家”的诗意,那就来揭西大洋山吧。古人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大洋山上常可见翠绿竹子,竹子坚韧,气质优雅。春天,吸收深山密林之精华的小竹笋破土而出,声名远扬的大洋山苦笋入口固然清脆,却因其味苦若黄莲让很多初尝者知难而退。但大洋苦笋之所以被誉为山珍也是缘于其苦,不少人为了追求味觉上的甘而愿意先尝其苦。殊不知,苦是一种营养,在竹笋所有的营养成份中,最重要的营养就是 “苦”,这种苦激活了人体的巨噬细胞,提高了身体的免疫机能。竹笋中的苦,也是其野外生存过程中结晶出来的生存智慧,它以其苦来成全生命的至善至美。这正是生命在复杂生态系统中自我实现的密码,它要和其他植物分享空间,要处理好与植食性动物的关系,它既要坚忍不拔赢得生存空间,又要让各种昆虫敬重其秉性。苦是滋养生命的味道,带有哲理的味道。在乡野,我们和竹子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当困惑于外在环境难以改变时,在心头种上一亩竹子吧,并让其郁郁葱葱,来减弱世俗洪流的裹挟。

于平凡之处发现美,是一种能力,我想到了农村教育。对教师来说,在平凡的教育中发现美,是促进自我成长的前提,只有具备这种能力,我们才可以吸收到维持生命和推展生命的活力。对美的体验更深刻,就更不容易淹没于生活的庸常和倦怠中。如果我们不去关注这些美好的东西,职业倦怠等精神疾病就会趁虚而入。

在我参加的各种各样的培训与交流活动中,优秀教师群体大多来自经济发达城市,我们很难遇上一个优秀的乡村教师,听到我们的优秀乡村同行对乡村教育的理解,更遑论听到普通乡村教师的声音。是我们乡村教师不够优秀,还是缺少关注以至于这些优秀资源没有发挥其影响力?有一次,珠海一中的郑学明老师在给揭阳教师作培训时说:“在当下如果一个老师抱怨自己怀才不遇,那么只能说明他怀的才还不够。”“怀才不遇”,是个人与他人关系中的负能量因素,而“怀的才还不够”则是要解决自己和自己内心的关系,提醒自我成长的重要性,这正是农村教师当前亟需重视的问题。

长期以来我们在教育问题面前保持沉默,或者由别人给你做好安排,对你的评价就看你对其安排的任务的执行程度,我们失去了人的主体性,甚至没有体会痛苦情绪的自由,我们为这种无能付出了高昂代价。哈佛大学积极心理学课程指出,在当下文化中,随处可见 “We don’tgiveourselvesthepermissionto behuman”的现象,这句话中文意思是 “我们不准许自己为人”。当我们被裹挟而行时,我们怎么解决“自己和自己内心的关系问题”?我们失去对教育表达的欲望,教师的幸福感下降了,教育就会有问题。心灵要丰富,我们就要去关注它,表达它,不让它贬值。无论外在环境如何庸俗鄙陋,生活、工作中总要有一个地方或者一个空间,在那里我们 “准许自己为人”。教师是能说会写的群体,这种能力为我们赢得 “读和写”的私人空间。当我们翻开一本本教育刊物,各种教育故事散发着教育的清香,这些故事,有的像 “迷路的蚯蚓”,有的像 “大洋苦笋”,使得心灵再度丰盈起来。然后我们反思,属于我自己的故事在那里?然后我们写作,在我们的教育故事里, “Wegive ourselvesthepermissiontobehuman”。

乡村教育并不只有清苦的坚守。走过熟悉的乡村小路,遇见田野中白茫茫一大片白茅花,仿佛置身于北方浪漫的雪景中,放眼望去,摇曳的白茅花仿佛就像羽毛漂浮于空气中,周围的一切是如此澄澈、透明。乡道、田野、白茅花、远方的小村庄……一切都带有生命律动的美。农村的教育故事带着质朴、清新的乡野气息,我们将在真实的故事里享受着教育者心灵的丰盈和工作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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