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郁
2018年1月,脉脉数据研究院发布了2017年度职业数据白皮书《孤独经济》。这份白皮书对万名职场人进行了孤独感及消费行为的调查。调查发现,22—40岁的青年人群中均有半数以上的人会感到孤独,其中22—30岁青年群体中更是有60.8%的人会感到孤独。曾经,“孤独”一词与老年人紧紧捆绑在一起:年华已逝的老人们缺少儿女的陪伴被视为孤独。现在,孤独感则更多地入侵到都市青年群体当中,成为他们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伴随而生的孤独社交与孤独经济,则将青年群体的这一精神状况拉出了无人问津的小黑屋。
一、孤独的青年
日本著名经济评论家大前研一在作品《一个人的经济》中,对日本的经济现状和未来趋势做了面面俱到的分析。在他看来,日本正在进入“一人户”时期,“少子化”“高龄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一人户”家庭不仅包括那些未婚、晚婚、离婚,或夫妻死别的人形成的单人家庭,还包括广大的离乡工作者、出外就读的学生,以及不时出差的商務族群。若加上这些“类单身族”,“一人户”的比例势必更高。虽然年龄、背景、心情各不相同,“一人户”却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处于“一个人生活”的状态。据此,大前研一大胆地推测出“一个人的经济”这一日本经济发展新趋势。该书出版于2011年,而时至2010年代的尾声之际,大前研一的大胆预测不仅在日本更在中国成为现实。
阿里巴巴的“中国空巢青年图鉴”正是对中国一人户家庭的考察报告。2017年五四青年节前后,阿里巴巴发布了《中国空巢青年》图鉴,让“空巢青年”一词以及空巢青年群体成为舆论关注的对象。这一份空巢青年图鉴用大数据展示了半亿空巢青年的生存状态,从性别、地理位置、从事行业、娱乐方式、消费行为等多个方面为“空巢青年”群体描绘了一幅生动的全景画像。除此之外,来自各地民政部的数据也告诉我们,近年来城镇人口的结婚率连续下降,晚婚倾向越发明显,同时离婚率却呈现逐年攀升的趋势,中国单身青年人口数量已经超过两亿。与此同时,孤独成了都市空巢青年生活与精神状况的关键词:由于都市生活节奏快、压力大,平时工作忙、加班多,因而导致圈子小、社交少,“一个人的孤单”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的常态。
有趣的是,“孤独”并非单身青年的专属。在《孤独经济》白皮书中,数据不但充分表明了单身青年的孤独感——单身青年表示会感到孤独的比例为64.4%,离异人群有孤独感的比例更是高达77.8%——同时也显示非单身青年的孤独感比例:不管是未婚有另一半的、已婚未育的,还是已婚已育的群体,表示存在孤独感的比例均超过了半数。事实证明,关注“孤独经济”不是仅仅关注单身空巢青年群体那么简单。孤独不仅是都市空巢青年生活与精神状况的关键词,更是整个青年群体共同的生存状态。如此看来,“一个人的经济”体现了一人户们的孤单,“孤独经济”的涵盖面则更为广泛。
二、孤独经济何来?
一段《一只空巢青年的独白》在网上流传颇广:“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水果只买两三个,夜来幽梦独一人。我们住在十几平方米的出租房,孑然1身,挤着2小时的地铁,3餐外卖,4季淘宝,5感正常,6点下班,7点健身,一天平均点击手机1000下。”这段独白之值得玩味之处不仅仅是那与空巢青年们时刻相伴的孤独感,其中更重要的信息实则是对空巢青年消费状态的那一番描绘:“外卖”“淘宝”“健身”“手机”成了空巢青年消费行为的关键词。配合渗透在字里行间的孤独感,一种看似专门为孤独的人群量身定制的经济样态悄悄地成型。
一方面,青年职场人被孤独感紧紧捆绑,另一方面各种商家却盯紧了这种孤独感并在其中大做文章,“孤独经济”作为一个新的生活语词进入人们的视野。《孤独经济》白皮书的调查数据显示,61.47%的受访者会感到孤独,而这些人中经常感到孤独甚至每天都会感到孤独的人占比高达48.23%;近六成的职场人在孤独时会进行消费,用消费排解自己的不良情绪;他们的孤独消费领域包括游戏、服装、电影、吃、唱KTV、看直播并给主播打赏,等等;孤独人群的消费形式意外捧红了很多对单一个体消费有极大便利的行业和领域,例如手游、外卖、直播、迷你KTV、智能音箱、迷你健身仓等。
那么,到底什么才是“孤独经济”?脉脉研究院的孤独经济白皮书是这样总结的:“有一部分人,他们不喜欢在购物、吃饭、娱乐等日常活动中与人交流,他们更喜欢一个人完成这件事,最好连和服务员或店员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面向这一部分人群衍生出来的经济产业链,就算是孤独经济。”从这一并不严谨的定义当中可以看出,孤独经济似乎不存在任何社交属性,孤独的人喜欢以孤独的方式来完成消费,而资本恰恰抓住了他们的这一喜好,并迅速衍生出了一系列在最大范围内降低社交可能性的经济形态,比如迷你KTV、迷你健身仓、无人便利店,甚至一个人小火锅外卖,等等。但是白皮书很快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在描绘孤独经济图谱的下篇当中,白皮书不仅仅提到了单身公寓、迷你家居这一类孤独属性极高的经济样态,还专门为网络游戏、直播、短租等具有极强社交属性的经济样态开辟了专门章节。可以看到,所谓的孤独经济,事实上乃是为当下生活在都市中的单身群体量身定制的消费形式。它为单身人士提供了排遣孤独感的出口,其方法有二:一是为其创造可以隐藏身份的社交平台,以一种短暂逃避和想象狂欢的方式暂时脱离孤独感的束缚;二是强化和美化孤独感,使孤独被升华为一种特立独行的情感体验与身份标签,让消费成为享受孤独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三、孤独社交中的孤独经济
自从20世纪90年代以QQ为代表的即时通信软件兴起以来,网络社交一直都是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孤独的青年人们可以通过一种新的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社交方式——网络社交——排遣自己的孤独感。但是,互联网为缺乏真实社交机会的人们提供了虚拟的社交平台的同时,又加剧了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孤独感。现实的孤独与虚拟的狂欢就像两个咬合紧密的齿轮,相互作用、共同推进。麻省理工学院教授雪莉·特克尔就曾对互联时代技术对人际关系的影响进行了反思,出版了《群体性孤独》一书。在书中,特克尔阐述了网络时代的新型孤独,认为人们以虚拟身份在网络上欢呼雀跃,不过是为了用一种大张旗鼓的方式掩饰现实中的孤独感。也正是因为如此,那种在网络上朋友很多、线下孤单一人的网络化生存状态,被许多学者称为“孤独社交”。时至今日,我们可以看到,“孤独社交”已经不仅仅只存在于网络即时通信领域当中,而是渗透到移动互联的方方面面,且与孤独经济紧紧捆绑在一起:孤独社交为青年群体为孤独买单提供了多种多样的平台。
特克尔在考察了几款网络游戏并对几位游戏玩家进行跟踪观察和访谈之后总结道:“在网络世界中,当你身处多玩家角色扮演网络游戏的时候,你不仅技艺精湛、光芒四射,更重要的是,这种行为使你处在一个新的群体当中,有虚幻的好朋友和一种归属感。”到了移动互联时代,手游的随时随地性让这种在虚拟新群体中的社交归属感更易获得。更值得注意的是,消费与社交在流行手游中被捆绑在了一起,成就了孤独社交平台中的孤独经济。以近几年最受欢迎的手游《王者荣耀》为例。以腾讯早已形成的庞大的网络社交链为基础,这款由腾讯游戏开发运营的手游诞生之初就带有网络社交的特性。腾讯好友将社交情境由QQ或微信等即时通信平台转移到游戏平台,不仅可以和两三个好友组队进行一场仅有20分钟却酣畅淋漓的电子竞技,还可以在排行榜上炫耀一下自己或者关注一下想要关注的人。这种捆绑社交是《王者荣耀》有别于其他手游的最大亮点,也是它可以成为一款注册用户人数突破两亿的游戏的重要原因。换言之,《王者荣耀》正是移动互联时代“孤独社交”具有代表性的平台之一。而与孤独社交紧紧捆绑在一起的是《王者荣耀》完整的消费线。从点券消费到钻石消费,如果玩家想要在游戏中拥有光芒四射的角色,消费是其必经之路。虽然《王者荣耀》号称为一款不花钱也能获得较好游戏体验的游戏,但是数据却证明,捆绑社交之后的《王者荣耀》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成就了孤独经济:2018年《王者荣耀》的全球收入达到了19.3亿美元,其中中国贡献了95%的收益。
如果说,手游中的孤独经济是在社交平台中捆绑的消费,那么一些消费平台也在利用孤独社交来刺激消费。这在各大电商的直播平台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实际上,移动互联已经让购买成了一种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的消遣行为,而直播间在提升用户消遣体验方面则更加周到,这仰赖于直播间的社交属性。在直播间中,粉丝与粉丝之间可以通过弹幕随时互动,分享购买心得。同时,粉丝和主播之间也可以进行实时互动,而互动内容事实上不仅仅局限于对商品详情的询问和回答,也时常涉及生活上的各种社交内容。比如流量颇大的网红女主播“陈洁Kiki”有时会在直播中给粉丝们看她儿子的照片、分享自己游玩的经历、甚至拉家常。张大奕在其创造纪录的那场直播中,边吃饭边与粉丝打趣。这些内容本身与购买行为并无任何关联,形成了轻松愉快的社交氛围,让购买者感觉进入直播间不仅仅是为了购买,也是为了聊天与消遣。这种买家与卖家、买家与买家之间的高频强交互购物场景是运营者们精心设计而来。电商直播平台清楚地知道,用户之间的交互往往是形成冲动消费的重要催化剂,就如同打破了电商购物固有的空间壁垒,形成了一个“万人同购物”的氛围。蘑菇街运营经理陈立莹则表示:“为了营造出逛街的感觉,我们在产品上添加了‘某某已经下单的提示,这样用户就会感觉到有人陪着他们一起看、一起买。”这样一来,孤独人士们抓住任何一小段碎片时间动动手指便可以轻松地和购买爱好相同的人聊一聊,用消费制造快感。如果说手游中的社交在某种程度上仍然保留了一部分熟人社交的特性,那么电商平台中用来刺激消费行为的社交则纯粹是一种虚拟身份的社交,这种虚拟身份的社交将消费场所打造成消遣场所,归根结底仍旧是让购买群体为现实中的孤独感买单。
更为有趣的是,这种虚拟身份社交已经不仅活跃于线上,而开始向线下延伸。其中以近几年兴起的短租最为明显。短租是一种不同于传统酒店住宿、家庭旅馆、民宿的出行住宿方式,又被称为分享住宿,一般指的是房东将家里的某一问或某几问房间以日租房的形式出租给租客,租客与租客、租客与房东会在短时间之内同住一个屋檐之下。近几年,国内在线短租市场持续高速发展,以使用率较高的小猪短租平台为例,2016年比2015年订单量增长500%,2017年,中国人在一人出行时,愿意选择短租的占51.3%。中投顾问产业研究中心预测,国内在线短租的市场规模到2020年有望达到700亿元。短租市场的高速发展当然源于其相对于传统住宿方式花销较小这一优势,但实际上它的优势绝非仅此而已。无论是租客还是房东,许多加入短租用户群体中的人都表示,短租更重要的优势是房东与房客的交流和沟通,如此不仅可以排解孤独,还能感受到人情与温暖。对短租用户的调研数据表明,40%的人喜欢在出行过程中结交不同的朋友,而喜欢在出行过程中独自享受自己的时光、不被打扰的比例仅为26%。短租过程中,房客们无须向房东或其他房客阐明“我是谁”的问题,却可以一起喝酒、聊天、玩桌游。这实际上已经成为一种线下的虚拟身份社交:短暂地逃离那个给自我带来巨大压力和孤独感的日常身份,在陌生人环境中寻求一种心理上的慰藉。毫无疑问,分享住宿逐年增长的市场规模也是孤独经济不断扩张的重要表现。
无论是手游app中捆绑社交带动消费,还是电商平台利用社交刺激消费,抑或短租市场通过消费寻求社交,从以上过程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孤独的青年们内心对社交的极度渴望。而正是这种对社交的渴望衍生了孤独社交的社交新形式:虽然孤身一人,但却可以随时随地根据自己的需要线上感受社交氛围,或者是短暂地逃离孤独的城市生活,到异地去寻找陌生人带来的温暖。这些孤独社交形式带动了孤独经济的发展,形成了孤独经济形式之一种。同时,由此衍生出了新的问题:既然孤独的青年们渴望社交,那么为何不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积极扩展自己的社交圈层,却更愿意流连于一种被孤单的外在形式围裹着的孤独社交当中,以虚拟身份进行社交的同时,又拒绝着真正的社交,甚至享受着日常孤独?
四、“独立乐活”:孤独经济的美学符号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需要重新看待“孤独”二字。虽然《现代汉语词典》中对“孤独”的解释强调的是一种生活状态,即“独自一个;孤单”,但人们对“孤独”的理解更加注重一种心理感受而非自然状态。就像英语中“alone”与“lonely”的区别一样,“孤单”强调独自一个的生存状态,而“孤独”则更多地指向一种心理状态。换言之,形单影只可谓之孤单,而心无所依才可谓之孤独。正因为“孤独”一词的这种心理指向性,人们的“孤独感”才具有了极高的可塑性。孤独青年们之所以在渴望社交的同时又拒绝社交,正是因为当下社会对“孤独”的言说存在一种美化倾向。以百度百科对“孤独”一词的解释为例:“孤是自成世界的一种独处,孤独是一种完整的状态,所以,孤独者是自成世界、自成体系的人,表现了一种圆融的高贵。……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他的思想是自由的,具有一种可以宽纳一切的精神状态。”恩次方集团总裁赵旭州在2019年7月2日的《旭述》节目中则非常笃定地对孤独人群进行了界定:“孤独经济下的年轻人未必是真的孤独。(孤独的人)一定是思想观念相对进化较高的,有独立思考,有独立喜好,有独立信念,有独立人格,一定是那样的人。这部分人,对精神食粮的要求很高,而且那部分人一般全是精英,或者是在精英边沿徘徊的人。”可以看到,这两个对“孤独”的解释都着重强调了“孤独”的特立独行属性,尤指在思想上的特立独行。这并非对“孤独”的错解,而可看作对“孤独”之高贵/精英属性的强化理解。但当这种思想上的特立独行延伸到日常生活领域当中之后,那种思想之高贵的精神孤独,由更难达到的“独立思考”的境界降格為了“独立乐活”。
可以说,“独立乐活”是对“孤独”状态的新解。它保留了精神孤独、特立独行的那一部分,同时又让这种圆融高贵的状态变得没那么难以触及。换言之,只要能够在自我鼓励中一个人活得精彩,那么就可以达到一种“独立乐活”的孤独境界。而孤独经济恰恰为青年们提供了各种独立乐活的可能性;无论是遍布街头的迷你KTV、健身仓,还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单身公寓,还有一个人也要吃爽的一人食小火锅,凡此种种孤独经济形态都指向这一终极价值追求:虽然孤单一人,我仍要潇洒地享受生活,以达到某种想象性的精神自足。
然而这种“独立乐活”的孤独境界,却是被商品美学包装出来的。一些单身家居产品在设计上的小心机体现了单身青年们对“乐活”境界的追求。宜家的某一款马克杯上就曾被印上“记得早点睡哦”的字样:虽然无人伴我入眠,但我也要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还有一些广告则在为孤独贴上“独立乐活”的标签。有一则经典的单身公寓围挡广告这样叙述:“理性与梦想寸步不離/挑高空间的奢侈绝不是浪费/在理性的梦想中生活/小巧户型的节约绝不是吝啬/追求只与自己有关的。”这则广告抓住了单身公寓的两个重要特点——小户型、挑高高,并把二者与精神世界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挑高空间被暗喻为追求更高的理想,而对挑高空间的利用被比作追求梦想过程中的理性加持;狭小的空间让居住者能够更多地关注自身,追求自己想要追求的内心安宁。如此一来,单身公寓变成了单身青年们修身养性的港湾、实现梦想途中的栖息地。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单身公寓在商品美学的包装下也就成了青年们“独立乐活”的标志之一。
事实上,还有一些并非以单身青年为主要目标营销群体的广告,也在美化着孤独。比如在以女性为主要营销对象的中国互联网鲜花B2C网络零售品牌“花点时间”的一则广告当中,我们便可以看出商品美学对“孤独”的演绎。2017年,“花点时间”联手高圆圆发布了一则品牌广告《花点时间×高圆圆》。广告中,国民女神高圆圆独自一人在沐浴着阳光的房间中摆弄着鲜花,阳光倾泻在她的发丝之间,温暖了整个画面;缓缓流淌的音乐、慢慢摇摆的镜头、闪闪发光的女人和鲜花……这些元素无一不为广告的情调增添些许怡然自得的悠闲与舒适。高圆圆的旁白则强调着这怡然自得的来源:“用一朵花,讲述一个浪漫的故事/让原本平凡的生活变得感性/为每一枝花褪去雨露修剪枝叶把每一个单一的生命汇集成属于自己的情绪/在时间慢慢中/守心/自暖。”如果说,前四句旁白还仅仅是在渲染一束鲜花带给女人的生活中的小美好,那么,最后四个字“守心/自暖”则在强调这些小美好的真正源泉。无论单身与否,如果你也想像高圆圆一样活得怡然自得,那就好好享受那份孤独感,因为在孤独中你才可以守心而后自暖。与单身公寓的围挡广告着力于塑造单身青年们的“贵族”标签不同,“花点时间”的暖心广告将“孤独”的美感最大限度地放大,让享受孤独成为心灵上“独立乐活”的重要部分。
商品美学对“孤独”的如此包装,已经渗透到了大众媒体的方方面面。在此仅举一例。我们都知道,“一人食”是孤独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海底捞为每一位独自进食的顾客准备了玩偶并放在对面的位置,却让许多客人纷纷吐槽此举让一人食变得更加尴尬。而一人食小火锅则解除了这种尴尬预警。遍布大江南北的呷哺呷哺是最早的“一人食”形态。和传统的火锅不同,呷哺呷哺独创的桌椅布局,让独自一人吃火锅的尴尬降到了最低。但随着孤独美的不断放大,“一人食”不再是尴尬不安的代名词,而摇身一变也成了追求“独立乐活”的方式之一。腾讯视频上有一个播放量颇高的美食纪录片专辑,名为《一人食:不孤独的食物美学》。专辑从命名上就显示了它的用意:孤单一人也恰恰是享受孤独的完美契机。这一纪录片专辑由19个视频组成,每集只有短短的三分钟,每集讲述一道菜肴、展示一个人物。如此短的时间内事实上根本不足以展示如此丰富的内容,但视频却很好地抓住了它想要展示的东西。它的目的并不在于向观众详细介绍菜肴的制作方法,但却会将整个美食制作步骤一一呈现,甚至为食材打上字幕;它的目的也并不在于向观众讲述这个人物与美食之间的故事,但却会用长镜头呈现人物享受美食的过程。当两者完美结合起来的时候,观众会发现,这档美食节目的核心要义可以简单总结为六个字:“一个人,不将就。”比如《成都凉面》一集中,人物制作凉面配料所使用的食材令人眼花缭乱,镜头中展示的小碟子小碗多达十个,可当人物坐在舒适的单人小沙发里呼噜一口凉面搭配一口冰啤的瞬间,让此前的一切烦琐都变成了享受生活的过程。这是《一人食》视频表现“乐活”的常用方式。而在讲述人物的时候,《一人食》则更多渲染其“独立”的一面。《一人食》中的食物制作者,有爱好拳击的女孩子、有独自居住的宅男青年、有一个人旅行的老人、有独立音乐人、有丧偶式带娃的妈妈,但无论是什么身份,当他们面对生活中的孤独的时候,都能够散发出动人的“独立乐活”的魅力。大众媒体的这种无意识渲染,进一步促进了孤独经济对被美化的孤独的利用。“一人食”早已不是什么尴尬的事情:一个人可以去店里吃上一个小火锅,一个人也可以点一份包装充满小情调的外卖,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精彩。
可以看到,“孤独”作为一种精神状态是被美化、同时也被简单化了的。“独立乐活”既抹杀掉了“孤独”感当中空虚寂寞的悲怆之感的那一部分,又改写了“精神孤独”状态下在自己独特的精神世界中苦苦追寻的疲倦。它成了孤独经济的美学符号,是消费孤独经济的人们乐于选择的标签。为了这个标签,那么多青年既需要在虚拟空间中寻找社交,又甘于在现实生活中享受孤独。可以说,当代青年群体心中的“孤独”是通往“独立乐活”之理想生活状态的必经之路。
五、结语:资本的牢笼
孤单是一种实际状态,而孤独是一种精神感受。正因为如此,孤独才有了被言说的可能性。于是,在都市青年群体中呈现一种有趣的精神分裂症:一方面想要通过社交避免孤单,一方面又想要进入一种“独立乐活”的精神境界,享受孤独。孤独经济正是抓住了精神分裂症的两面,一边在孤独社交过程中让青年们为孤独埋单,一边用商品美学包装孤独,让青年们沉醉于孤独。这恰恰是资本的狡猾之处:当你被迫进入某种状态以后,资本总是能够见缝插针地言说和美化你的状态,让你想要逃离的同时又不愿意逃离,永远地被禁锢在资本的牢笼里。
(责任编辑 陈琰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