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花帖

2019-09-19 07:39黄丹丹
名家名作 2019年7期
关键词:姨母枣花枣树

黄丹丹

推开一扇贴着“读书装样子,种菜做农夫”对联的大门,顿觉墨香四溢。虚白先生家,可是不虚也不白。迎门的中堂是墨染山水画。山墙上的四条屏亦是水墨涂染的荷花、紫藤、朝颜与红梅。

进书房,见到抵窗而置的巨大书案。寻常人家的屋室有四壁,到这儿只剩了两壁,且两壁都是书,另两面皆开窗,窗景如画,是大自然的手笔画出的庄稼与果木。

我站在窗前,观“画”,望见一棵如侍者躬身待命的树,那细碎的花,若夜空中的星,随着微风在绿叶间闪烁。

把目光转回室内。书案旁,一群七嘴八舌的观赏者,围着正挥毫泼墨的虚白先生,挥洒在几张宣纸上的大字分别是:明月照诗、无用之用、我行我素与不以贫贱。

分别获赠这几幅作品的人,都寶贝似的捂着自己的字。我取笑这群也不是没有见识的家伙,字都题了款的,还怕被人抢去不成。其实,即便没有题款,这些作品也相当于私人定制。因为每幅作品的内容都分别对应了获赠者的身份与个性,而书法家又根据其特性,采用不同的艺术表现手法,令作品呈现出不同的神采:云鹤游天、骨气洞达、纵肆潇洒与持重端庄。且无论何种呈现,这些作品都具有天质自然的统一性。

号虚白的书法家李多来老师搁下毛笔,与我们一起走出主屋,他领着我们去他的后园摘果子吃。

园子里有几棵油桃树,上面缀满了彤红的油桃。“没有打农药,可以放心吃。”见我攥了一个桃子,没有如那几位像进了蟠桃园的孙悟空似的大啖桃子,李老师忙作表率摘下一个桃子就吃。

我一尝,桃汁鲜甜,芬芳扑鼻。咦,不对,这香好生别致,不像是桃香,像是一缕从天而降的仙气,袅袅入鼻。我循香四顾,原来那香源自我在窗上所见的那棵躬身的树。这是一棵枣树,那沁人心脾的香味乃是枣花香。

我还沉醉在淡淡的枣花香里,一众人等已从后园到了前院。李老师的场子太大了。主屋有前后院,主屋旁另建有百余平方米的工作室,工作室的前后是田地。其时,节气恰为芒种,屋后的秧田碧绿,门前的油菜茬金黄,新生与收获交替着,正是生命的规律。

在工作室比方才主屋书案更阔大的书案旁,我又嗅到若有若无的枣花香。书案上,置有李老师所书的《姨母帖》。原迹已失的《姨母帖》,是王羲之为哀悼姨母所书。观李老师此帖,古朴凝重,自然生动,奕奕有神,颇有古风。

我突然开口,问李老师,为什么要回到乡下?李老师说,乡下空气好,安静,适宜读书、静养、习字。

我颔首,继续翻他书案上的作品。隶书作品如风乎举,鸷鸟乍飞;楷书作品磊磊如石、正倚交错;草书作品风驰电掣、偃仰盘旋;行书作品从容婉约、疾徐如便……这些书法作品呈现出一派雅而不拘的自然之气。

我立在案前,赏了许久,一阵风穿窗而至,风过留香,依然是那淡淡的枣花香。嗅见花香,我方回过神来。在这间立于乡野的书法工作室里,我体味到了书法的活力、意趣、风格和境界。而每日在此读书习字的李老师,岂不是在这花开花落、四季轮回间,窥见了自然的奥秘,并与之产生了性灵的契合与呼应?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李老师会逃离给了他地位、荣耀的都市,回归乡村,垦地“种菜做农夫”。自然为本,为师,为艺术家所追求的极致。作为艺术家,或许他早已悟出自然与人的关系,自然对艺术的影响力。所以,他在大自然里找灵气,在乡野里避浮气,在泥土里接地气。

在前院,我又看见几棵正在开花的枣树。枣花不鲜艳,不显眼,开得也不甚热烈。那些淡黄色的小碎花,隐在繁密的树叶间,不细看,压根儿不会注意它的样子。但它散发出的淡雅香气,让人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李老师的前院栽了多种花木,栀子、木槿、忍冬、鸢尾、凤仙与蜀葵正值花期,它们热烈绽放,吐露芳香,众人在花间品茗谈心,不亦乐乎。

李老师立在枣树底下,瘦削身形未撑满的布衫被野风鼓曳着,不时有枣花落在他的肩头。那场景,宛若一部电影的镜头。我的脑海里上映着的这部影片中,一个痴迷书法、夜不能寐的农家孩子,满脸欢喜地捧着他被老师画满了奖励红圈的描红本;画面转换,孩子变成少年,在煤油灯下一遍遍地临帖;画面再变成目光坚毅的青年,不停地行走在拜师学艺的途中;之后是一帧帧捧着金色获奖证书的得意书家,在掌声中走到讲台、高堂,成为客座教授、艺术总监,作品屡屡入展、被收藏……最后,他又回到了故土,成了一抹定格在枣树下的剪影。

历代书法名家传世的名帖,多是书写日常的生活帖,不知怎的,我很坚信,心境澄明的书法家李多来必能书写出属于自己的生活帖。此刻,我不妨假设它叫《枣花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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