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奇幻冒险”:在异国讲述祖国

2019-09-19 11:33戴若曦
齐鲁周刊 2019年31期
关键词:艾略特红烧肉留学生

戴若曦

现实中并不存在“绝对完美”的准备,因为留学生活更像是一段奇幻冒险,会有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距离,是父母的心头之忧。而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十块巧克力和一顿红烧肉”

在我十四岁第一次踏上英伦大陆之前,我希望自己的英语水平可以应付在地球另一端所面临的一切学习和交流,所以接连报了四个英语班勤奋苦读,背了上万的单词、考了不低的雅思分数。

可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当海关工作人员询问最基本的信息时,我却愣在了当场。后来我才知道,大部分英国人说英语的口音很重,而每一个城市都有所不同,就像我们的方言。而作为准留学生,我们能做的一切准备都来源于BBC和雅思听力的标准伦敦播音腔。这就好像,一个老外来中国前埋头苦读,他虽然能看《新闻联播》,到达之后却发现自己听不懂济南话、学会济南话又听不懂青岛话一样。

语言问题给我带来了一段时间的低迷和抑郁,这不仅仅是因为无法流利使用英语,更是出于一种明明胸有成竹却被一盆冷水浇醒的失望与自责。后来,学校为了教学进度给我安排了额外的私教英语课,每节课价格高昂,但我依然进步缓慢。我所处的教会女校几乎没有中国同学,语言的鸿沟使我无法与人交流,因而最初我没有朋友、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挫败和孤独让我万分焦虑,甚至打起了留学的退堂鼓。

事情的转机来自于我的一个奇思妙想。一天,我格外想念爸爸做的红烧肉,便从压箱底的本子里找出了老爸写给我的菜谱,在超市采买了材料,准备大快朵颐一番来释怀无限的烦恼和小小乡愁。

宿舍厨房里红烧肉那浓郁而甘甜的香气四溢,吸引到了我的一名英国同学,一名叫艾比的女孩。当时她肚子正饿,准备在厨房随便找点面包果腹。她问我做了什么,我磕磕绊绊但十分骄傲地回答她,”是我家祖传秘方的炖肉“,并大方邀请她品尝一块——结果我俩用面包蘸着连汤汁都吃得一点不剩。

艾比跟我选的课完全不同,所以之前我们并没有太多交集。她友善地连连吐槽我的英文遣词造句都太不“酷”了,我讲的句式都是老套到老奶奶们才会说出来的。我当时突发奇想,问她,你愿意教我最流行最酷的英语吗?我可以用巧克力、曲奇饼干和各种零食当“家教费”,每周末还做红烧肉给你吃!艾比即刻欣然答应了。

当天晚上,她便拉上自己的三四个好朋友,浩浩荡荡地开启了教师之旅。她们七嘴八舌地教我看娱乐杂志,让我“补习”英国几十年来发生的名人趣事和八卦,或者眉飞色舞地给我讲最新的言情小说里女主角的爱恨情仇,给我听英伦摇滚巨星的歌曲,还带我一起看时下最热门的英国肥皂剧……就这样,我很快突破了听力和口语的门槛,开始融入和理解欧美流行文化,她们也成了我中学生涯中最好的朋友。

对我而言,这售价为“十块巧克力和一顿红烧肉”的英语课,价值远胜四十英镑的名师课程。而语言问题所带来的困扰也让我因祸得福,收获了对欧美文化一生的兴趣和留学旅途中最初的伙伴。

对于新生和家长们来说,不管多么万事俱备,也不存在能避免一切挫败的“留学准备”。这就像,不管事先做过多少次排练,留学生活也不会精准如同一出交响乐曲或芭蕾舞剧,每个环节都如预想一般不出差错;相比较而言,留学更像是一场充满随机和奇遇的冒险。那么,除了各种补习班和生活技能之外,最需要做的其实是心态上的准备,是一点点对生活随遇而安的阿Q精神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乐观,是不管遇到什么突发状况都能泰然处之、并尽可能将“惊吓”变为“惊喜”的超能力。

“若要让我帮你讲解艾略特,你要帮我讲解唐诗才行”

距离,各种意义上的距离,是大多数准留学生父母的心头之忧。

在我决定出国留学前夕,爸妈和他们的几个好友曾在酒桌上进行过一次小小的关于留学利弊的辩论;当时,持反对态度的“辩友”叔伯们一致认为,孩子去了国外会不再那么热爱祖国,会与中国的文化和社会脱节,甚至会因为长期独自生活而与生养自己的父母渐渐疏远。

以我之后十多年留学生活中的件件小事来看,这些担忧并没有发生。甚至恰恰相反,我在留学过程中反而培养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兴趣、更爱国,也与父母的关系更加亲密了。

我在英国生活的第三年,因为喜欢戏剧和诗歌,我常在闲暇时光里读些艾略特、乔伊斯和王尔德的文集。当时我想重新翻译英国诗人艾略特的《普鲁佛罗克的情歌》,需找学校的英文老师讨教,一位泰勒老师便邀我周末去家中喝下午茶。

一进门我便十分惊讶,因为她的家中挂满了中国毛笔书法所隽写的古诗词,她和丈夫多次去中国旅行带回的民俗挂件,甚至还有毛主席的画像。泰勒老师跟我说,她全家都是不折不扣的中国迷,文学专业的她更是認为中国的古典文学中蕴含着全世界最杰出的诗歌艺术。

她提议道,“若要让我帮你讲解艾略特,你要帮我讲解唐诗才行。”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体会到一种“民族自豪感”。我也就这样阴差阳错地重拾了被搁置许久的古文基础,重新研读起中国的文学和历史,直到今天。

我出国的第二年,时逢汶川地震,国难发生后,我随留学生前辈们自发去英国的街头巷尾为灾区募捐,当我们一遍遍地向马路上善意的行人讲述那片有着悠久传统、华美绝伦的自然风光和熊猫的遥远土地上曾经的辉煌和如今的伤痛时,不少英国人也为之落泪、慷慨解囊。几个月后,当北京奥运火炬传递到伦敦时,许多留学生像我一样,挤在现场热泪盈眶。

很多人觉得,海归的孩子们往往更温文尔雅、守序礼貌,并依此认为是外国人素质更高,孩子受了海外环境的影响才会如此。其实不然。对很多留学生而言,当我们身处海外的时候,当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中国的形象,我们本能想成为更好的人。这多像一个悖论啊!留学生们看似远离祖国,但祖国的荣辱兴衰反而与我们更加息息相关了。就像是,地球最美的一张照片,是人造卫星在外太空游历时所拍下的。

与父母的关系亦然。

在我读初一初二的时候,我的家庭关系到了最紧张的冰点;这是许多家庭亲子关系的通病,孩子成长中最尴尬的一段时光:少年身心初长成,开始有自己的主见和观点,而父母却很难在必要的引导和放手之间寻得一个平衡。

在我出国前,爸爸半开玩笑地跟我说,“古语有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因为我们隔得太远,今后爸妈说的话就不再是命令了”。很神奇的,中英之间这一段物理的距离却拉近了这个青春尴尬期里我与父母心灵之间的距离:因为自己跌跌撞撞地初尝独立生活的艰苦,便明白和理解了之前父母是怎样为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而负重前行;当父母通过视频和电话给我生活中的困惑提出建议而非指令时,他们于我更像是睿智而富有洞察力的前辈和挚友,而非限制我自由生长的一种压迫。

很多人问我,十几岁就孤身在海外,会想家吗?想家的时候会哭泣吗?说来有趣,临行前我曾无数次预想在第一次踏上征途、跟爸妈在机场话别时会流的泪水,在当时并没有落下来;这泪水也并没有落在我在遭遇挫败或战胜挫败的时候——它落在了返程的飞机上,当我想到我马上可以见到自己的父母,并且他们会对我半年间的飞速成长而感到骄傲的时候。

我很多年来一直觉得,我只是在近乡情怯或只是反应弧太长了而已。直到我开始用业余时间在网络专栏中写留学生活、经常聆听学弟学妹们的倾诉后才发现,许多人皆是如此。那么想来,这些留洋学子的泪水往往并不是因为离别而悲伤、因为距离而思念,是在为了更好的重逢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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