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斐儿
跨越苏州河的上海外白渡桥
“桥”是“路”的形态的一种,它是腾空的路,它不附着在土地上,而是附着在人的记忆里。它两端紧紧连着不同的时与空,头顶是苍狗白云世事变迁,脚下是流淌的文明,逝者如斯夫……桥是最具有仪式感的一段路。
上海这座城市与桥的渊源之深,一则在水。上海作为大江南板块的典型,域内水系分布稠密、河道纵横,现在很难想象上海早年“一里一桥”“三步两桥”的盛景,或轻提裙裳,或斜打折扇,或静立桥头,都是江南水乡之日常。上海地区有200多座古镇,遍布吴淞江两岸、九峰三泖之间,这些古镇都是汉晋以来1500年间发展起来的,城镇依循水道而建,可以说,上海千百年来的面貌,是先有桥,再有两岸交织互通、水乳交融的图景。
二则在于上海早年造桥风气之盛,上至官府下至民间,无不倾其财力、才学,可谓两岸乐事。跨河建桥,从设计图纸到材料拣选,再到体现其风格韵味,无不用极其心,视为“百年计”,建造不在“快”,但求“久、美、趣”。桥建成之后,据势起名、名人题字、文人赋楹联,匠人刻于桥上,与风雨同舟。建桥筑路,萌功积德,因建桥留下的轶闻趣事,也与桥下浮光掠影的岁月一样潺潺鎏光。
早年民间甚至有自筹资金建桥的组织——桥会,等同于现在的商会或行业协会。《川沙县志》中记载:“桥何以称会,以愿多得造桥之人也。桥会,何以兴,以有桥苟且成者。”建桥的民间组织,视建桥为福泽后人之举,且以此会友雅集,不亦乐乎。
此外,上海古桥建设有个极为突出的特点,就是古镇因古寺而兴,古桥因寺而建。上海境内古寺庙庵阁不下百处,可谓“庙里有桥、桥中有庙”,宗教文化带动了城镇的建设,香火缭绕、人丁兴旺。
上海境内“寺、桥、镇”一体化的发展轨迹,延续到今日,依然有迹可循,上海闹市区的城隍庙、静安寺、龙华寺,依然负载着城市多元文化生态的深厚涵义。
建桥的民间组织,视建桥为福泽后人之举,且以此会友雅集,不亦乐乎。
上海的地下水域是一张硕大的四通八达的网,位于长江三角洲的前缘,临江濒海,河道如梦似幻,交织纵横。苏州河、黄浦江将上海划分成淞北、淞南及浦东三大块,上海的青浦、嘉定、南汇、金山、宝山等地,均有不少古桥留存。
两江支流繁多,称谓不一,通常来说,东西向的曰“浜”“塘”;南北向的曰“浦”“港”,而与邻江河道径直相通的则称之为“泾”,由此可知,上海很多地名,如浦东、肇嘉浜、陆家浜、吴泾、枫泾、蒲汇塘、南汇等,都与水系的走向和横跨其上的桥梁有着溯源定名的关系。上海的桥梁建设,也是循着由西向东、由北至南的轨迹发展起来的。
地势平坦是上海的地貌特征,松江的九峰在境西南,海拔不过百米,却有“云间九峰”之名,可见,上海并无崇山峻岭之天堑,却任由水上文明滋生一派海上升明月的开阔气质。上海的古桥究竟有多少,很难考证,专家估计,少说也有5000座,流传至今的有300座,其中保存较好的有120座,列入市、区、县级文物保护范围的有几十座。上海的桥文化,是同上海这座城市的发展史一路走来的活化石。
上海桥的骤增时期,是800多年前的宋室南迁。吴中躲避战乱的贵族带来了吴中文化和举家财力,于是园子、桥梁、亭台楼阁悉数也顺着流年在上海安了身。随之而来的还有昆曲、词赋、刺绣、食膳和古代士大夫的逍遥做派,山高皇帝远,一个全新的江南就此在一座座桥的兴建和迎来送往中,展开了卷轴。
自南宋之后,上海地区也是天灾人祸不断,但相对稳定的生活传袭形态,使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格局始终没有被打破。“出门即过桥、人家尽枕河”的南方田园风景被很长时间地保留了下来。由此看来,岁月为上海古桥的存续与变迁,曾预备了一段很富足的时光。
上海的桥梁发展过程中,标志性事件是1908年1月20日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外白渡桥的建成通车。至此,原有的木结构桥、石架构桥开始慢慢退出上海的历史舞台。
外白渡桥早已成为上海这座城市的标志之一。1994年2月15日,上海市人民政府将外白渡桥列为优秀历史保护建筑。
跟隨木桥等退出上海历史舞台的,还有曾陪伴这个城市漫长时光的古桥。
1927年7月,国民政府宣布“大上海计划”,在江湾五角场一代为建立新市区,历时8年,大兴土木,新建桥梁240余座。而此时的上海,租界林立、市政府无法统一规划,各个租界区各自扩展,按照自己的方式大兴土木,为便于轿车的行驶大规模填浜筑路,原河道上的古桥,几乎被“扫荡殆尽”。
木生于水,石累于土,木石结构的桥在风雨的剥蚀中所存世的时间并不长久,因为影像留存的技术和后世可供整理的资料的有限性,上海古桥纵横、烟波画船的鼎盛时期已经很难再客观地向世人展现全貌,但是它存在的痕迹、在岁月延续中扮演的角色不会被取代,它经由诞生、交融、传递、挥手作别等不同历史阶段所生发的意义,必然与其他事务相互承接相互作用,影响和成就着无限延展的未来。
21世纪的上海,轨道交通逐渐成为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主动脉,但古桥氤氲的身姿,依然存在于卞之琳的诗中——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