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老倪

2019-09-17 07:04史贵峰
小说林 2019年5期
关键词:河口房顶喜鹊

乌裕尔河的上游有一道闸门,这道闸门是控制跃进水库水源的总开关,所以也叫河口。水库也有一道闸门,春天插秧的时候,水库的水灌溉着附近的万亩稻田。邋遢的老倪长了一个红鼻子,嘴里醉醺醺地喷着一股酒气。这个即将离休的糟老头子成了河道上的守河人,单位的男女老少都叫他“河口老倪”。

河口不远处是老倪的孤单小院,小院里鸡鸭鹅狗一样不少,芦苇泡子里的野鸭、野鸡也时常光顾,和家禽们嬉戏。老倪饲养的一只大雁也很乖,听到口哨声立马从河面上飞回来,房顶上饲养的鸽子“咕咕”地叫着,这里也是老倪的动物王国。

院外是一亩用铁网圈成的小园,夏季到来时,小园里各种蔬菜应有尽有,河口的“地龙”里经常能逮着各种野生鱼,鱼多得喂肥了院里的鸡鸭鹅雁,晾晒了鱼干儿,过上这样舒服的日子老倪能不知足吗?

老倪的破饭桌子上,一盘红辣椒酱小鱼,一盘煮熟的野鸭蛋,他端着酒杯斜着眼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的鼻子红得像辣椒,仿佛嗅觉到了什么?这些日子从野外的芦苇荡里回来了一只老母鸡,居然带回来一窝鸡崽,往回走的途中遭到了喜鹊的攻击,幸亏被老倪发现,轰跑了喜鹊。老倪纳闷的是具有“报喜鸟”美称的喜鹊为啥吃鸡崽子呢?是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吗?还是动物天生杀戮的野性?喜鹊脚踏鸡崽子毫无顾忌、疯狂肆虐地狂啄那一幕令老倪打个冷战,这喜鹊应该是吉祥鸟,怎么就心术不正了呢!前些天,老倪在小园种点儿黏苞米,没成想全被喜鹊给刨出来吃了,老倪气恼得红鼻子像要滴血。这喜鹊饿疯了,这些反常事情的发生证明是食物紧缺了,大地的虫子也被农药干没了。

老倪已经听见了老抱子的呼叫声和小鸡崽子的惨叫声音。他一蹾酒杯闪身推开了门,一只喜鹊丢下惨死的鸡崽飞到旁边的杨树上,树上有喜鹊絮的窝。这个窝是今年刚搭上的,老倪就这么一个新来的邻居,如今闹得邻里不和,看着树上得意忘形的喜鹊,老倪眼睛也红了。

傍晌,老倪想起了头些年他的狗吃了他的鸡崽子,他拎着半只鸡崽子让狗看好了,噼里啪啦地把狗打了一顿,这就是棒下教训,狗被教育过来了。可这喜鹊怎么能吓住它呢?他斜着眼想了半天,把炕头上的猫抱了出来,指着树上的喜鹊跺着脚装腔作势地骂了一通,然后把猫放在树干上,像是命令一样:“上去!把它给我干了。”他知道猫是伤不了喜鹊的。猫很听话地顺着树干往上爬,喜鹊一看来了劲敌,突然展开翅膀飞了一圈,边飞边“咕呱呱”地叫了几声。这一叫,突然四周来了十多只喜鹊,轮番向猫进攻。猫挥舞着单爪保护自己,喜鹊们左右进攻,猫被啄了两口,疼痛难忍,从半空中摔了下来。摔在地上时喜鹊趁机又啄了几口,猫一骨碌起来一溜烟地跑了回来。

老倪抓起一把沙子朝喜鹊扬去,然后又是跺脚破口大骂:“瘟死的,真他妈不是什么好鸟!早晚端了你的老窝。”老倪再硬气霸道也没辙了,只好把老抱子带着鸡崽轰进了鸡窝,插好了门,把它们放在黑暗当中。

老倪又喝酒了!喝多了他就去河岸边溜达,河岸边醒酒最快,那从河口喷涌而出的河水泛着白沫,凉气袭人,令人精神一振,西去的河水日夜奔腾不息。顺着河岸向西走出几百米,河面恢复了平静,河水倒映着蓝天白云,还有高空中的苍鹰,缓缓向西流淌着。

晚霞映红河面的时候,老倪带着一袋婆婆丁回来了,这季节所有的婆婆丁几乎都开了黄花,老倪就爱蘸酱吃这种花,他说这花是婆婆丁的精华,清热解毒、消肿散结,乃绿色食物中的极品。

老倪刚回到家门口,突然发现杨树旁的十几只喜鹊正和两只雀鹰恶战,两只雀鹰的飞行速度快如闪电,行动敏捷,出招狠毒。喜鹊很快被打得落花流水,空中散落着喜鹊的羽毛。这种鹰科飛禽虽然如鸽子般大小,但它的鹰爪如钩,尖嘴如箭,专捕食各种小鸟,据说雀鹰训过后能逮住比它大近十倍的野鸡。它从不絮窝,看到喜鹊把窝做好后,它就凶狠地杀过来,直到把喜鹊赶跑,鹰占鹊巢这句话就是这么来的。雀鹰霸占喜鹊窝后就开始准备下蛋孵崽,理直气壮地在此生儿育女。

老倪看着喜鹊们惨败而去,龇牙大笑了起来:“喜鹊啊!喜鹊!你也有今天……哈哈!你快点滚蛋吧!”老倪心里美滋滋的,急忙把老抱子和鸡崽子们请了出来,他知道雀鹰不祸害鸡崽子,可他忘了,雀鹰比喜鹊更歹毒。

老倪以为这两只鹰是他的忠诚卫士了呢,虽然和鹰无法沟通,却也时常友好地观望着鹰巢,孤独时还唱几句《向往神鹰》歌曲。老倪心安理得地喝酒了。

河口离县城有二十公里,老倪想老婆子时就借口回去住一宿,老婆子给他带些吃的,装了几斤小烧背上,老倪乐颠颠地骑摩托回到河口,继续守卫着乌裕尔河这道关。闸门若是出了故障,他是第一责任人。

老倪又发现了个蹊跷事儿,这几天房顶上的鸽子怎么渐渐少了呢?他爬上房顶仔细撒目,看到了几个鸽子的尸体,肉几乎被啄尽,看着鸽子的尸体,老倪摇起了脑袋。为了弄清这事儿,老倪喝酒后不去河边醒酒了,而是端着酒杯斜着眼听动静,该死的鸽子被抓捕后不会拼命惨叫,只会扑打着翅膀反抗,最后惨不忍睹地被活活吃掉,这个习性老倪还是懂的。他■了一口酒,又斜着眼细听,仿佛耳朵也竖起来了,这回听见了鸽子的翅膀“噼里啪啦”声。他一个箭步穿了出去,蹬着梯子几步蹿上房顶,发现一只鸽子侧着身躺在那一动不动。老倪急忙伸手去拾鸽子,准备看个究竟,突然从鸽子身底下飞起一只雀鹰,直接飞到树上的窝旁,得意忘形地鸣叫了一声。老倪捡起这只鸽子,鸽子遍体鳞伤、已经奄奄一息了。狡猾的雀鹰听见动静,居然隐藏在鸽子的腹部下。老倪脸都气白了,鼻子更红了,他站在房顶上指着鹰巢破口大骂:“该死的畜生,我拿你当朋友,你却如此不是东西祸害我……你不得好死……”老倪酒劲上来了,像是泼妇骂街似的没完没了,骂着骂着他想起了单位的大驴,他对大驴问心无愧,帮他忙,可大驴经常给他使绊,给他搭窟窿桥上。这世道是咋的了,处个人也难,处个畜生也难,老倪伤心地骂着。他估计大驴就要到了,故意敞开嗓门,好让大驴听到。

大驴真的准时到了,他把自行车靠墙停下,指着房顶的老倪骂道:“糟鼻子,你这又是抽的哪门子风,还爬到房顶上指桑骂槐的,谁抱你家孩子下枯井了?”

老倪这才止住骂回应道;“我说这几天这么倒霉呢?原来是你这个丧门神又来了,这一低头才看见你……”

“你糟鼻子骂人不带脏字,低头看见的是你老二。别骂了,下来吧!”

老倪下了房顶,接过大驴手里的半只烤鹅让进了屋,接着骂道;“你这头驴经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嫂子闹毛病,我寻思你比我宽绰,张嘴朝你借俩钱把病看了,瞅你吓的,好几天没动静了,你还是朋友吗?”

“狗咬吕洞宾,我串不到钱咋给你回话,我是有两个,不进你弟妹死窑了吗,我刚好串来了。”

“中了,别整雨过送伞的事儿,不用了。我去挂子上摘点小杂鱼,晌午了,喝点!”

老倪拿着盆向河边走去,大驴跟了出来,指着树上的鹰巢说:“这雀鹰你真得把它干了,要不然鸽子一个也剩不下。”

老倪走出挺远扔下一句话:“狗拿耗子!”

大驴来到了树下,抬头瞅了瞅,往掌心吐了口吐沫,双手搂着树干就往上爬,爬了一人高就出溜下来了,险些摔个腚蹾。他气恼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弹弓,瞄准鹰巢就射过去,铁球穿过鹰巢掉下几段树枝儿,雀鹰在空中盘旋,焦急地嘶叫着,大驴又打了两弹弓,没啥作用,他眼珠转了转,回屋里摸出个小锯来,快步来到树下,对着树干飞快地锯了起来,锯条很锋利,是老倪锯木头柈子用的,大驴身高体壮,三角眼瞪得溜圆飞快地锯着。

老倪摘了半盆鱼,有川丁子、柳根、鲫瓜壳子等各种小杂鱼。他边往回走边收拾这半盆鱼,没等到家门就把鱼挤完了。他一抬头正看见大驴锯树呢,刚要制止,大树已经轰然倒地,老倪急忙跑过来,低头看着鹰巢,里面的几枚鹰蛋早已摔破,大驴双脚踏上鹰巢,使劲踏了两下,鹰巢坚固如铁,纹丝不动。大驴竖起大拇指:“这喜鹊筑巢真是厉害,够高级工程师,就凭这结实劲儿不服都不行!”老倪铁青着脸狠狠瞪了大驴一眼,进屋生火做饭去了。

破桌子上,一盘剁成了小块的烤鹅,一盘红辣椒酱小鱼,一盘煎鸡蛋,还有一盆婆婆丁。

大驴看着老倪的脸色,两人谁也不吱声,闷头喝酒。老倪特意拿出两个二大碗盛酒,一碗酒下去后,大驴嘴把不住门了,他先责怪老倪不识好赖,帮他赶跑了雀鹰,保护了鸽子,反过来不给他好脸,大老远屁颠地来看你,瞅你那个熊色,像我该你钱没还似的……

老倪终于忍不住了,一口干了半碗酒,鼻子红得闪着亮光,他把酒碗一蹾:“毛驴子!你是来看我来了吗?你一撅尾巴拉几个粪蛋我还不知道吗?你说你这些年祸害了多少鸟,你死都过不去鸟山。”

“宁吃飞禽一口,不吃走兽万斤,你姓倪的也不是没吃过,装啥进步老灯!”

“你就是罪人,犯罪懂吗?你觍脸不害臊,到处宣扬你家过年吃了一盘鸟舌头,林业派出所快逮你了,你等着吧!”

“老倪大哥!有别人这么说还有你这么说的吗?咱哥儿俩可是几十年的交情啊!”

“我和你大驴交朋友是上帝的误会!你的坏道太多了……”老倪醉眼蒙昽了,舌頭也大了,鼻子有些发青,一头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

大驴非常得意地站了起来,指着酣睡的老倪笑道:“你个糟鼻子!损坏了我多少张粘网,这回下的网累死你也找不到,对不起,失陪了!”

大驴推着自行车进了芦苇荡,左拐右拐来到一丛树棵子,树杈子上的粘网挂满了小鸟,还挂住一只雀鹰和一只喜鹊,大驴放下自行车,兴奋地扑向了鸟网。雀鹰被粘住后,还把身边的一只鸟吃得只剩了半个身子,大驴只顾摘鸟,突然后屁股被踹了一脚,一个前趴子摔在地上,双手抓住的小鸟全都飞了。他一咕噜爬起来,才发现是老倪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他指着老倪骂道;“姓倪的,你装啥大尾巴狼,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关系大着呢!这河套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是我养活的,你要是再不放生,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你是我爹行不,这样吧!这只雀鹰和喜鹊归你,你尽可报仇雪恨,小鸟我换俩钱,留着零花!”

老倪像是没听见,上前摘下雀鹰和喜鹊,一撒手,雀鹰和喜鹊拼命飞向高空,很快没了影。

大驴三角眼瞪得溜圆,嘴角颤抖着,攥紧了拳头。老倪目视着他一动不动。大驴双手抱了下拳,沙哑着嗓子道:“够意思!咱几十年的朋友到此为止了,姓倪的,今天咱就算两清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大驴推起自行车,顺着河道狠命地蹬着。老倪远远地望着他,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他知道大驴是个没脸的家伙,说不上明天他还会来,老倪已经给他准备了一个鱼竿,希望大驴换一个玩儿法,他觉得自己能说服大驴……

作者简介:史贵峰,笔名三胖子,依安县中心镇永吉屯农民。发表作品300余篇,散文《邻居穴三爷》《河套情怀》在齐齐哈尔文联和作协举办的征文活动中获二等奖和佳作奖。散文《家乡五色土》获第五届“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中篇小说《屯子里的蹦羔子》获黑龙江省作协改革开放四十年征文大赛三等奖。长篇小说《永吉屯》由北京华龄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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