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反思与前瞻:中国写作学学科教育综论(2006—2018)

2019-09-14 07:42
写作 2019年1期
关键词:学科理论教学

沈 闪

在近现代中国文学教育的历史发展进程中,写作学经历了一个逐步被边缘化的过程。晚清废除科举制度后,教育体制改革虽然坚持中体西用的原则,但同时也倡导“端正趋向,造就通才”及“学堂不得废弃中国文辞”等观念①张百熙:《学务纲要》,《张百熙集》,长沙:岳麓书社2008年版,第39-44页。,“学”与“习”即知识积累与写作实践训练缺一不可。1949年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建立后,文学教育开始以培养文教干部和学术研究工作者为主,文学史的知识讲授便成为现代高等教育的中心,由此使得写作鉴赏、技能训练在大学中文系及其教学中被边缘化。新世纪以降,伴随着传统写作学与创意写作学硕士点、博士点的成功创建,上述情形有了明显改观。其中,传统写作学注重基础理论的研究,创意写作学则重视写作实践,两者同等重要不可偏废,皆为中国写作学学科体系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集中表现在不少高校文学教育兼顾文学认知审美培养、写作理论教学与创作实践训练,并呈现出向公益性社会服务延展的趋势。此举不仅是对自建国后只注重知识积累而忽视写作实践能力做法的反拨,某种程度上亦是对传统的“通才”教育理念的传承与回归,有利于改善当代中国高校教育体制及教学体系。

当今专业的优秀教师和高级实用写作人才极为匮乏,其社会作用尤为凸显,创建写作学学科的大众呼声逐渐高涨;加之写作理论研究成果、应用技术成果等,也得到时间的检验,获得学界认可。此外,快速发展的中国文化创意产业和传入的欧美创意写作理论体系、教学模式,也是写作学学科得以成功创建的两大催化剂。近数十年来武汉大学於可训、张杰,四川师范大学马正平,湖南师范大学陈果安,复旦大学王安忆、陈思和,上海大学葛红兵、许道军等一大批专家、学者、教授承前启后、励精图治,写作学学科建设渐渐得到重视,目前已初见成效,取得的成绩亦较为可观。

一、回顾:传统和现代交织下的中国写作学

(一)学科体系:两大分支与三大层次的交融

尽管在一些层面上,还存有某种尴尬和困境①参见胡冰:《写作学的尴尬处境与创立学科的冲动》,《枣庄学院学报》2016年第3期;邢海珍:《大学写作的尴尬身份与教学突破》,《绥化学院学报》2008年第3期;林超然、王清学、高方:《大学写作课程建设存在的问题与对策》,《黑龙江高教研究》2008年第10期。,尚未完全摆脱以往理解的成见与误区②参见钟菡、姜小玲:《学位教育能否培养出优秀作家》,《解放日报》2009年12月16日第12版;杨雪梅、姜泓冰:《大学能教出作家吗?》,《人民日报》2011年12月2日;鲁博林、饶翔、付小悦:《大学能培养作家吗》,《光明日报》2017年8月19日;侯丽:《高校能否批量生产创意写作高手》,《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年3月4日第A03版;董少校:《创意写作真能“教”出作家?》,《中国教育报》2016年11月28日第1版。,但写作学学科建设取得的成果有目共睹。在全国范围内,经不完全统计,北京、上海、广东、江苏、山东、浙江、安徽、陕西、四川、重庆、黑龙江、吉林、广西、湖北等地逾百所高校均已开设相关写作课程③参见张永禄:《走在本土化路上——2015年创意写作学科发展报告》,《写作》2016年第3期。。我们以“985”“211”工程院校为例,其学科建构情况如下:

表1 写作学学科建设概况

2006年,武汉大学设置写作理论与实践,成为全国第一个写作学科的硕士点,下设写作学基础理论研究和文体写作研究两个方向,标志着写作学获得了独立的二级学科地位,开始自主招收和培养写作学硕士研究生。2009年,复旦大学在艺术戏剧硕士专业下开设MFA创意写作方向,面向全国招收有志于走文学创作道路之士。同年,上海大学文学与创意写作中心挂牌成立。2012年,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西北大学在汉语言文学专业下设创意写作学方向,对外招收本科生。2014年4月,武汉大学文学院写作学各位同仁经过8年学术积累和人才培养,成功创建全国首个写作学博士点。同年晚些时候,上海大学文学与创意写作研究中心也开始招收创意写作理论研究方向的博士研究生。至此,中国写作学学科建设与学位教育打破层层壁垒与重重阻隔,逐渐发展推衍为两大分支、三大层次的学科体系。两大分支即偏重基础理论研究的写作学与侧重文学创作的创意写作学,这两大分支是写作学学科建设的关键。在此基础上,又分别生长出自下而上、由低到高的本硕博三位一体的写作人才培养教育机制。两者之间的关系详见下图。

图1 写作学学科体系

纯理论研究的写作学秉承中国写作理论研究的悠久传统,上溯可至以刘勰的《文心雕龙》为代表的中国古代文论,后至20世纪五六十年代借鉴苏联而来的关注文本的“八大块”写作理论,再到八九十年代以刘锡庆、朱伯石、裴显生等为代表的关注写作过程的“双重转化论”“三级飞跃论”,下启可达新世纪以马正平为代表的关注写作主体的非构思写作论。而“创意写作学科产生于美国,流变与英爱、澳新等,是名副其实的‘舶来品’”①葛红兵、雷勇:《英语国家创意写作学科发展研究》,《社会科学》2017年第1期。。小至具体的课堂规模、上课模式、课程设置,大至宏观的办学理念、师资队伍建设、实践基地选择都能看到国外创意写作学的影子。确如杨剑龙所言,“从概念到思路,从方法到模式,基本都借鉴和承续欧美创意写作传统”②杨剑龙:《论创意写作的中国古典文论资源》,《甘肃社会科学》2015年第6期。。在这里,古老与现代,国内与国外,写作理论研究与创意写作,碰撞、交织、融合,中国本土化的写作学学科体系即在此过程中被逐渐建构起来。

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两大分支、三大层次都是写作学科建构不可缺少的一环。它们分可独立合则成体,这也恰恰是中国写作学的独特之所在。欧美写作学,严格来说Creative Writing关注的是教授学生如何进行文学创作,即上表中的创意写作学。而关于写作基础理论的研究,他们是放在英语专业之下的。中国写作学科系统写作理论研究与创意写作并重,某种程度上“走出了欧美重视实践轻视理论的弊端”③张永禄:《走在本土化路上——2015年创意写作学科发展报告》,《写作》2016年第3期。。两大分支、三大梯次的突破,既为写作学正名确立其体系架构,从而改善了传统写作学的边缘处境;同时又促使优秀写作师资队伍的回流,提升写作教学与科研水平,进而改善目前令人堪忧的全民写作状况,以期达到“为国家的经济建设和各项事业发挥更大作用”①张明:《走出困扰继续奋进——迈向新世纪的写作学学科建设之我见》,《写作》1998年第11期。的最终目的。

(二)教学特色:继承与创新并举

自学科独立伊始,中国写作学在继承中创新,并以鲜明的教学特色颇受学界关注。

首先,精英化的专业写作及教学人才培养与大众化的以市场导向的文化产业两相结合。目前写作学在中国的创生与建构,较为成功的当属武汉大学、复旦大学与上海大学三个发展路径。武汉大学已成功创建本硕博三个层级的写作人才培养通道,其培养目标有二,一是为各类高校培养写作教学及科研写作教师,二是为社会各部门培育专业化实用写作高级人才。复旦大学MFA创意写作与传统文学教育的最大区别在于,“明确将培养富有创造性的作家作为自己的宗旨目标”②张滢莹:《复旦大学创意写作班开学》,《文学报》2010年9月23日第2版。。毕业时学生以独立创作的文学作品或评论代替传统的学术论文,更为注重创作实践能力的考察。虽然武汉大学与复旦大学在人才培养目标上略显不同,但都充分结合利用自身原有的学科优势和经验积累,走上了精英化培养的路径。这可从招生规模小、学员来源集中上体现出来。据统计,复旦大学创意写作硕士推荐免试入学的学员人数比例,短短三年间(2010年—2013年)从0%增长到39%;来自“985”重点大学的学员所占百分比亦由2010年的17%攀升至2012年的53%。而上海大学文学与创意研究中心,为“适应国内文化产业迅猛发展的迫切需要,注重培养创意写作复合型人才,走大众化培养的路子”③顾广梅:《创意写作在中国:中国文学教育的新潮流》,《人民日报(海外版)》2016年11月25日,网址: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6/1125/c403994-28894814.html。。以葛红兵为核心的教学团队,以创意为本位,以市场为指引,以行业标准为人才培养与评价维度,日渐开辟出一个全新的产业人才培养模式,“更多地着力于为整个文化产业发展培养具有创造能力的核心从业人才,为文化创意、影视制作、出版发行、印刷复制、广告、演艺娱乐、文化会展、数字内容和动漫等所有文化产业提供具有原创力的创造性写作从业人员”④葛红兵:《创意写作学的学科定位》,《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

其次,工坊制教学与双师制培养模式相统一。工坊制教学是创意中心课程系统开展运行的主要形式,现有影视创作工坊、小说创作工坊、散文创作工坊和产业文本创意工坊,经过近十年的改革、创新、摸索,渐趋成为集“写作、教学、学习三位一体的教学单位”⑤许道军:《创意写作工坊制研究》,《雨花:中国作家研究》2015年1期。。工坊注册学员限制在10-15人,“这里教师和学生的界限是模糊的,大家紧密地团结在‘idea’的周围。创意写作学科教育教学系统中的学生将用工坊讨论的形式,以团队合作的方式按照一定的创造性程序来讨论文本的框架并分工合作来完成它”⑥葛红兵:《创意写作学的学科定位》,《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5期。。传统的依赖教师讲解的知识传授型课堂转变为专业作家、编辑等的问题引导、主题探讨式的课堂。师生集体创意与多重反馈式的头脑风暴过后,个性独特的语言与创新型架构被保留使用,形成了集创意、写作、研讨为一体的全新教学模式。此外,采取作家驻校讲授制度。联合校内专家、学者,校外作家、编辑,逐步形成包蕴中国高校教育特色的双导师制模式。校内导师由具有高级职称的专职教授组成,全程参与该专业学生的培育及课程设计工作;校外实战型导师则与校内研究型导师共同指导学生动笔写作全过程。二者既有互动又有呼应,在创意写作人才培育方面日益显露出较大的潜力,也因此成为众高校竞相借鉴学习的可行性、有效性的培养方案。

第三,“坐下来”“走出去”“请进来”的教学策略。不仅要求学生坐下来听课,还多次举办学校暑期暨夏令营活动,倡导他们积极参加社会调查等活动,并邀请著名作家、诗人、编辑、编剧、书法家、美学家、音乐家、画家等大家名流开设丰富多彩的社会科学讲座。上海大学、北京大学、南京大学等众多高校与作家协会、社会机构合作成立写作学研究生实训基地,为“走出去”搭建可操作性平台。近年来,莫言、许德明、阎连科、严歌苓、虹影、曲信先、贺友直、陈丹青、叶开、曹元勇、王汝刚、金复载、林旭东、王家新、方方、原子弹等名家先后受邀造访中国人民大学、复旦大学、武汉大学等。培育手段丰富,“多”管齐下,既能有效地提升学生思考问题的能力,使他们欣赏事物的趣味多元化,也能带来自身文化意识的增强和创作水平的提高。

(三)理论建构:自主研发与引进吸收并重

写作学理论研究和写作教材研发是本土化中国写作学理论建构的两个组成部分。

就前者而言,我们需要提到的是非构思写作学。2002年马正平《非构思写作学宣言》的发表,引发中国写作学界的热烈讨论,标志着非构思写作学的诞生。这是马氏集数十年辛苦钻研所得,刘复生称之为“对‘构思论写作学’的历史批判与现实批判”①刘复生:《“构思论写作学”的历史批判与现实批判——对马正平〈非构思写作学宣言〉的一个回应》,《海南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知行递变”是非构思写作学的本质,即“文章信息的自我复制、主题的自我重复的写作分形生长”②马正平:《非构思写作学宣言——后现代主义写作学观念、原理与方法(上)》,《海南师范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2期。。《写的智慧》是马正平写作理论的代表性著作,“这里有中国古代写作理论与实践系统的描述与批判,同时又有将西方现代文化哲学理论与中国当代写作学结合的尝试”③孙绍振:《操作性与哲理性的统一——读马正平〈写的智慧〉》,《写作》1996年第6期。。写作学学科创建的必要性及其身份的合法性历来备受争议,“理论体系的建构不充分,缺少具有充分说服力的研究人员序列和研究成果”④胡冰:《写作学的尴尬处境与创立学科的冲动》,《枣庄学院学报》2016年第3期。便为原因之一。马正平借鉴后现代主义写作学观念、原理、方法,将过程论研究转向思维论探索,其理论的哲理性与课堂教学的可操作性达到了一定程度的融合,促使写作理论研究更加多样化、更加趋近写作活动的本质规律。传统写作课堂常以讲述“八大块”写作理论与“双重转化”的过程论为主,而非构思写作学明显更关注写作思维本身。这不仅有助于调整教学内容、转变教学理念;还有利于提升学科勇气,进而搭建当代写作教学新体系。

在教材建设方面,采取“两条腿走路”,即翻译引进与自主研发并重。自2011年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邀请刁克利、王安忆、刘震云、许道军等作家、学者为顾问,陆续推出“创意写作书系”,共40册。“创意写作书系”是美国创意写作成果在国内首次引进的丛书,虚构类、非虚构类、影视剧本创作、新闻报道和报告文学写作等类型文学作品的创作方法与技巧皆有详细介绍。“创意写作书系”填补了市场上权威性、专业性创意写作书籍的空白,为读者提供了一把开启作家之门的钥匙。其一,帮助文学创作者丰富写作理论,提升写作技能、克服写作恐惧等心理障碍、制定成熟的写作计划。其二,让“人人都是作家”成为可能。创意写作学科的出现,解答了“作家能否培养”的问题。但难以符合的报考条件、高额的入学费用是阻碍众多创作爱好者接受高等创意写作训练的两大门槛。众高校倾向于招收具有文学创作实践经验的学员,即出版过两部以上重要文学作品、获得过全国文学奖或相当于全国文学奖项、有重要作品被海外翻译出版。再加上动辄万元的培养费用,不少文学创作爱好者望而却步,止于门前。“创意写作书系”的出版,某种程度上改善了此种尴尬局面。

就自主研发而言,不少学者结合高校教学经验与学习规律,自主编写写作教材。2010年4月,《高等写作学教程系列》丛书面世(马正平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0年版),共包括《高等写作学引论》《高等写作思维训练教程》《高等基础写作训练教程》《高等实用写作训练教程》,实现了写作理论知识与写作训练的有力结合。该丛书意在阐明基本文体写作行为操作技能的基本原理,涵盖写作哲学、写作美学、写作文化学、写作思维学、写作语言学等各方面,并配有各类新范文、相关分析和思考题,帮助读者提高文体规范、写作技能等的运用能力。这“破解了人类写作言说的操作技术之谜、艺术之谜”①孙绍振:《中国当代写作学走向成熟的标志性建筑——评马正平主编〈高等写作学教程系列〉》,《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12期。,兼备理论的深刻性与实践的可行有效性。2002年,入选教育部“面向21世纪课程教材”书系,孙绍振誉其为“中国当代写作学走向成熟的标志性建筑”②孙绍振:《中国当代写作学走向成熟的标志性建筑——评马正平主编〈高等写作学教程系列〉》,《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12期。。另一方面,《创意写作虚构与叙事》(陈鸣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创意写作教程》(葛红兵、许道军编,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等创意写作专业书籍陆续面世。数量虽少,但实现了创意写作教材的中国化创生,是本土化创意写作学科创建的一项重大基础工程。

二、反思:中国写作学现存问题辨析

自2006年至今,写作学学科建设势头猛进、日益完善。具体表现在:首先,课程设置覆盖本科、硕士、博士各阶段,范围较广,且朝科学化、体系化、专业化的方向发展。其次,教学方法趋于多变,逐渐走上国际化道路。写作学从原来挂靠在文艺学、美学等专业下面发展到独立招生,从内陆遍及全国用了数十年,而本科实现招生仅用了两年,博士点的成功申请用了八年。十、两、八等数字的出现不是奇迹,恰恰展现了该学科强大的生命力和深厚的发展潜力。写作学学科建设所取得的成绩虽然惊人,但也存在一些问题。

(一)学科建设速度与理论研究成果失衡

诚然,“误以为编教材就是学术研究”③孙绍振:《操作性与哲理性的统一——读马正平〈写的智慧〉》,《写作》1996年第6期。的传统观念有所转变,但上个世纪90年代诸多学者所批评的“中国当代写作学缺乏必要的学术研究基础”④孙绍振:《建设中国当代写作学的操作性理论体系》,《福建论坛(文史哲版)》1994年第6期。,写作学理论“低水平的复制式的教材多,高质量的开创性的专著少,移植的杜撰的名号多,经得起实践检验、经得住时间沉淀的成果相对少,爆破性的批评多,打桩式的建设少”⑤林可夫、刘晓钢:《面向新世纪——迈向21世纪的中国写作学研讨会述评》,《写作》1996年第4期。等问题依旧存在。尤其是写作学、创意写作学所关涉的基本概念、本质内涵、学科范畴等根源问题还处于一片混沌之中,学界尚未对此作出清晰的令人信服的界定。质言之,写作学学科理论大厦的根基尚不稳妥,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此理论体系建构的缺陷,仍是写作学学科未来发展道路上的一大绊脚石。而以上症结伴随着当代写作学自立门户后迅速创建而愈加凸显。就写作基础理论而言,教学教材依然层出不穷,出版数量仍然高居不下,可不少是对以往写作理论成果的回炉再造,缺乏应有的原创性、突破性,学术含量亦不尽如人意。“退一步,关于写作的课程教材,不下数千部;进一步,适合的教材几乎没有”。⑥许道军:《创意写作工坊制研究》,《雨花:中国作家研究》2015年第1期。创意写作理论书籍的匮乏更不必说,目前图书市场上认可度较高的仅见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主持翻译而来的“创意写作书系”。“没有系统的创意写作学理论,我们就不能真正的认识创意写作的根本规律,也不能找到真正行之有效的方法进行创意写作技能教学和培养训练,甚至不能说服高校开设类似课程,也不能说服学生来学创意写作,接受创意写作技能培训。”⑦葛红兵、许道军:《中国创意写作学学科建构论纲》,《探索与争鸣》2011年第6期。当然,我们理应看到,有志于开创中国创意写作学的先驱们,业已做出不懈努力,但相对于庞大的市场需求,还远远不够。

(二)招生困难,合适生源紧缺

高校或作家班招收合适生源之难一直是我们关注的问题,原因大致有三:其一,传统观念固化,报名人数相对其他专业较少。社会各界对写作学存有一定偏见,往往轻视它在现实中的重要功用。这集中表现在不少人并不知晓写作学专业的存在,更别提进一步的了解。与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等热门专业相比,领导重视不够、宣传力度不强,学生报考的积极性较弱便可以理解了。以武汉大学为例,写作学招生是与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文艺学等强势专业在一起的,一开始就将其放在了不对等的位置上。近些年,出现了一个颇有意思的现象。其他专业报考人数超标,而写作学恰恰相反,唯有调剂才能实现平衡。虽然目前有所改观,但仍值得深思。其二,门槛高,创作实践成果的高标准让人望而却步。写作爱好者众多,但拿得出手的作品却很少。他们即使写得出东西,动辄数万元的出版、培养费用也让其难登高校创意写作的殿堂。创意写作培养作家的高目标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招收学员的高门槛,这是不容逃避的客观现实。其三,教学形式单一,学员群体集中化。欧美写作学经过一百年的发展,其教学以工作坊的形式进行,目前已衍化为各具特色三大类型。“它们有的置身于创意写作系统之中,有的隶属高等院校的教学单位,有的则是社会培训机构,独立开展写作教学。”①许道军:《创意写作工坊制研究》,《雨花:中国作家研究》2015年第1期。与之相比,中国写作学科还不够成熟,大多依托于高等院校的教学单位,独立自主开展写作教学的社会培训机构还非常少见。教学形式的单一决定了其授课对象的集中化。这大大限制了该学科的规模化普及与对外推广。近年来,复旦大学、上海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高校面向社会开设写作培训班,将写作大门向社会群体敞开。但限于师资和财力,规模还不够大,力度还不够强,频率还不够高,虽获得一定的预期效果,却尚未能对社会造成大的影响。其四,精英化招生策略。为提高生源质量,提升自身竞争力,众高校倾向于通过免试的方式招收重点院校推荐过来的优秀学生。为避免人才外流,这其中还包括本校学生。招生精英化路线或可提升学员的整体素质,但也使不少生源阻隔在外。

(三)写作学与创意写作学之间存在断裂

实际上,创意写作学算得上一个地地道道的“舶来品”。无论在课程设置、教学方法、教材书籍,还是在学生培养、社会实践上,都深受国外创意写作体系的影响。而由古代文艺写作理论发展而来的现代写作学,则土生土长于中国传统文学与文化之中。某种程度上而言,它们确实有交融和碰撞,但理论传统、逻辑起点、体系架构的不同,从根本上决定了二者之间的断裂。虽然偏重写作理论研究的写作学与创意写作学都统摄于写作学科之下,但在各自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却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轨道。前者深陷书斋在理论的海洋中推陈出新,后者与市场、商业相结合,产学研一体化。一个趋后,一个向前,无形中拉开了它们之间的距离。写作理论对文学创作实践活动具有重要的指导性意义,而文学作品则为理论创新提供源源不断的研究对象。它们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辩证统一于一身,同样重要,不可偏颇。可实际情况远非如此。更多的时候,两者相互独立、各自为营,未能达成共识,甚至不能互为补充与支撑,更不用说形成理论上的层递性亦不能构成学科系统内部的自洽融合。另外,不同高校写作学科之间为争抢生源,引发竞争也是断裂的一个原因。我们必须摒弃狭隘的观念,聚焦二者相轻的现状,力求消弭裂痕。妥善处理好在传承与创新上的复杂关系,为建构中国话语系统的“大写作”学科而同心协力,为中国写作学的本土化贡献一份微薄之力。

三、前瞻:未来中国写作学的应有之义

基于上述问题考虑,中国写作学学科建设尚有进一步推进的空间,社会各界应给予更多关注和资金支持。我们认为在社会上,应大力呼吁将写作学纳入一级学科。当然,这也并非易事。长途漫漫,需要大家携手并进,相伴而行。这是它未来能否获得长足发展的一个根本前提和急待解决的根本问题。若该问题长期悬而不决,写作学理论研究与师资建设等方面便很难取得突破。写作学的重要性已为写作学同仁所共识,无须多言。接下来,我们想着重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

(一)写作理论建设:借鉴学习与对外推广并举

如何构筑“中国化”的现代写作理论体系,长期以来困扰着我们。首先,力倡“拿来主义”。创意写作学在理论引进、教材翻译等方面皆已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呈现出超常规跨越式发展的趋势,仅以十年之功走过西方写作学愈百年的征途。与此同时,武汉大学文学院已经着手启动西方写作学名著翻译项目。与侧重文学创作技巧与方法的“创意写作书系”项目不同,这个项目所译介的著作均为写作基础理论,多探讨写作学理论的一些根本问题。①戴红贤:《中国写作学科的现状与未来》,《写作》2018年第4期。但外国西方写作理论究竟有多大程度的科学性、适用性和可操作性仍值得怀疑。因而,面对形形色色的外国写作理论应加以筛选甄别,力避“东施效颦”“邯郸学步”。另一个摆在我们面前不容忽略的现实是,独具中国特色、满足中国学生需求的写作创意写作教材还未产生。其次,走出去,对外推广本土优秀写作理论。自先秦起,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家历来就非常重视写作研究,《论衡》《文心雕龙》《论文偶记》等著作蕴含极为丰富的写作理论和创作思想。到近、现代,无论是写作技巧论、写作过程论、写作文化论还是非构思写作论都因理论的原创性、科学性和可行性而产生重大影响。在学习引进西方理论时,还应花大力气挖掘、推广中国传统的写作理论。这是中国写作学走向世界,扩大自身国际影响力的必要法门。现阶段,中国写作理论的域外推介尚属空白,翻译、宣传等工作刻不容缓。我们在此呼吁有志之士从事此项光荣伟大而艰巨的事业。再次,打造高水平的写作理论期刊和创作成果发表园地。因专业写作期刊阵地数量偏少、转载引用量较低,我们遗憾地发现至今尚无写作相关期刊进入国家核心刊物的行列。为改善上述现状,适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发展,提高刊物学术质量,已有部分杂志做出了相应努力。从2018年第3期开始,《写作》杂志已整合资源、转型改版。改版后的《写作》栏目众多,覆盖面广,像写作学理论、创意写作研究、非虚构写作研究、写作的跨学科研究、写作教学与教育研究、海外写作动态、作家文论及访谈、新媒体写作、数字化时代创作等方面都一一关涉。该举措不仅有助于打造写作理论探索、写作教学研究的权威性特色刊物,为国内外写作学者、专家提供交流媒介,为理论研究成果、文学创作创造专业化交流平台;同时亦能以此为依托带动全国高校写作相关专业的建设与发展,提升学科实力与社会地位、扩大研究领域、深化发展内涵,甚至还能为中国写作学走向国际学术界助一臂之力。

(二)聚焦多样化的学科平台,树立“大写作”学科理念

写作理论与教学研究、文学创作、文化创意写作等诸方面都属于写作学的范围之内。因而,写作学不能仅仅局限于一门大学生课程,亦不能局限于一种教学形式,甚至不能局限于一个学科。与之相似,中国写作学学科的建设与推广不能仅仅局限于高校内部,而应是一个开放包容、式样繁多、管理灵活、覆盖群体广泛的大学科体系。这里,我们借鉴国外写作学科的发展经验,倡导“大写作”学科的理念。也就是说,依托于高校教学单位的写作教研室,社会上独立运行的写作中心,自成体系的创意写作系统等多种教学模式,都可统筹于“大写作”学科的范围之内。虽然目前国内的现实情况,由于固化的传统观念、匮乏的专业写作教学人才与学科建设统筹资金等缘由,“大写作”学科目标的实现尚存在不少困难。但在21世纪的今天,全媒介对日常生活的介入使得人人都有写作的欲望,人人都有成为作家的可能。“非虚构写作”浪潮的勃兴,尤其是学者、平民非虚构写作的崛起恰恰表明了大众群体对“大写作”理念的呼唤,同时也说明创建“大写作”学科的时机渐趋成熟。此外,全社会对高级专业写作人才及教学人才的需求同样是一大推动机和助燃器。聚焦学科平台多样化建设,树立“大写作”学科理念,一来可以让写作学从象牙塔走向多维度的现实社会,扩大写作学在社会各领域的影响力,达到自身宣传的效果。二来可以为普罗大众提供研究写作、学习创作的平台与机遇,既巧妙地解决了教学单位单一化、学员集中化的问题,同时也是对“非虚构写作”热潮的一个有力回应。我们相信,由校内至校外,由个人到群体,从单一到多样的“大写作”学科是未来写作学学科建设与发展的一大方向。

(三)打破门户之见,实现传统写作学与创意写作学的融合

宏观上讲,现代写作学与创意写作学都是写作学科体系不可分离的重要部分。在数十年的经营发展中,二者互不干扰、各自占据了一个领域并取得了不小成果。但站在“大写作”学科的立场而言,打破门户之见、实现两者的融合是建设中国特色写作学科的应有之义。首先,从传统写作理论中汲取水分与养料,实现古代、现代写作理论的当代转换,是二者融合的一个有效途径。“我们不能一味照搬西方的理论,应该注重对于中国悠久的写作传统的传承,尤其应该注重对于中国古典文论资源的发掘、研究、运用,真正建立起具有中国特色的中国创意写作学。”①张永禄:《走在本土化路上——2015年创意写作学科发展报告》,《写作》2016年第3期。如何把古人分散的写作研究成果层层剥离出来,如何建构极具中国特色的现代写作理论,如何创生中国气派的创意写作学教材等诸多问题,是我们现阶段急需思考并亟待解决的。其次,加强各门类写作沟通,完善课程系统及教学训练体系。写作课在中国高校文科类专业课程设置中一直位处核心地带,但各门类的写作研究、教学各自为伍,缺乏沟通与融汇,造成了很大的资源浪费。独立的写作学硕士、博士点的设置,既可以将各门类写作教学、研究纳入同一个教学体系,也可以消弭他们之间的隔阂,某种程度上缓解此种不利局面,对进一步完善写作学学科发展体系,意义显著。再次,秉承“大写作”学科理念,打造一支专业化、高素养、高水平的写作教研团队。一方面,长期以来我们缺少培育高素质写作人才的可行性通道,导致目前高水准的专业写作团队的匮乏。另一方面,现阶段中国写作学科的建设壮大急需大量优秀的写作教学与研究人才,写作队伍的青黄不接反过来又限制了中国写作学科前进的步伐。故而,专业“大写作”学科队伍的创建已成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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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学科”来啦
在遗憾的教学中前行
计算教学要做到“五个重视”
教育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