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非越来越感觉到一股无以言表的紧迫感和悲怆感。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只想找一条出路,一条可以令自己释怀的捷径。
针对天宇的复仇计划,现在越来越变得不可掌控,莫非很揪心。这件事不能再拖,更不能犹豫。趁着自己还没有丧失信心,要赶紧办。
最让莫非感到气愤而无奈的是,对天宇的复仇没见到一点成效,自己又损失了一大笔违约款。虽然这笔钱跟安然有关,自己心甘情愿,但毕竟是淹没在天宇这个项目里的,这让莫非更加愤愤不平。
而且宋仁浩当时在这笔钱的态度上,也非常令莫非感到气愤。那么多钱,他就那么一句轻描淡写过去了。
这笔钱不管怎么样,总归是为了天宇的项目才导致的。即便天宇没有完全责任,但作为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宋仁浩理应对此有个明确的说法,这才是正道。但他没有。
“但自己当时又为什么不主动向他申诉呢?”莫非转而又这样想道。
他总结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经历,深深感叹。这世界上很多事,很多的结局,其实大都是因个人的秉性导致,性格决定命运,一点也没错。欲望面前,你不要期待外界来主动照顾你的秉性,而应该主动表达你的主张,然后才有可能获得外界的呼应。
想当年,假如自己主动向宋仁浩陈述自己的想法,那么自己跟宋仁浩之间的关系,不能肯定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但至少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算了,俱往矣。也不能一概把根源归咎到自己头上来。
现在的天宇,面临最危险的处境,还是卡在那个项目上。这么大体量的项目,稍有闪失,天宇多半承受不住。所以莫非很清楚,自己想要复仇,只要拖死这个项目,天宇和秦歌的处境就会非常难看。
这个时候莫非想起了自己投在天宇的那笔钱。当初他没有拿出来,一是这笔钱拿出来也没有去处,二是莫非当时还想把钱窝在天宇,以求获得某些收益,弥补一下自己的损失。再则就是他当时甚至懒得再去见宋仁浩。
但现在,也是该去跟秦歌说说这笔钱的事了。秦歌既然想做第二部,那我干脆在这个时候把钱拿出来,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
莫非仔细想了想,最后觉得现在还不是最佳时候。他要选择最能给天宇带来尴尬的时候去提这笔钱。这也算是复仇的一部分。
然后莫非突然又想到宋仁浩已经逝世这个事实,顿时就有些莫名其妙的痛心。他跟宋仁浩之间的怨恨由来已久,并且已经酝酿成一股难以化解的宿仇。这种宿仇令他甘愿跨洋过海前来复仇,可算是不顾一切。
但现在宋仁浩死了,莫非的心境突然有些疲惫。没有了宋仁浩,即便去把天宇绊倒,这种复仇的意义和快感也必定会减弱大半。这让莫非感到非常遗憾。
宋仁浩,你溜得好快!
另外对于宋仁浩的去世,莫非心中始终就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样,令他无法舒畅呼吸,夜不能眠。毕竟跟他相处了那么多年,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是扯谎。毕竟自己为他辅助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当时自己对天宇和宋仁浩的全力以赴和义不容辞,苍天可鉴。
但这种情绪又能抵消莫非对宋仁浩多少的怨恨呢?莫非根本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他很害怕他会因此丧失某种信心。
现在秦歌提出要跟海博合作,这让莫非始料未及。但他也承认这确实是个高明的提议,因此对秦歌也难免多了一份敬佩。所以莫非又觉得当初宋仁浩放任秦歌离开天宇,也是蠢到了极致。不过以宋仁浩的为人秉性,发生这种事,必定也是迟早的事。
但他更加意识到,秦歌的这个主张,同样也是个威胁自己报复计划的严重障碍。因为一旦天宇成功跟海博冰释前嫌,走到一起,那么自己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毕竟眼下的海博和周洋,是协助他完成计划的最重要依傍。
而且听说现在周海蓉也开始看淡跟天宇的恩怨,这同样是个不祥预兆。
所有这些都让莫非在最快的时间内,又构想出一个办法。
莫非想来想去,就觉得既然秦歌想促使天宇海博两家联合,那我就不妨再给你们增加一些仇恨好了。
因此莫非整理了一份黑材料。内容涉及当年天宇在经营中恶意坑害海博,并造成海博当年一次严重的亏损和发展停滞,甚至失去了一次上市机会。
为了获得最佳效果,莫非选用了当年天宇经营中遇到过的最严重的一次危机,而这次危机前后因果他全了解,所以信手拈来。
在这份黑材料里,他把所有原因都归咎于天宇的暗中迫害。然后罗列一些海博当年遇到过的事例,并把这些事例归咎于是天宇的烟幕弹。这样一来,整个材料真真假假,里面既有真实的事例,又充斥着一股杜撰和栽赃。
这样的一份材料,海博很容易被那些真实的内容迷惑到,从而毫不怀疑虚假部分的可靠性。即便最后发现有部分是假的,也需要很长时间,这样就足以分裂天宇和海博接下来的联合开发,从而达到打压天宇发展的目的。
莫非一个人坐在漆黑的房间里,掂量着这份黑材料,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心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无边无际的烟雾,笼罩住他的心房,遮挡住他的视线,令他慢慢融化在这股烟雾里,最后化作一摊脓血。
他一阵惊悚,连忙站起身,抢步冲到窗前,猛然拉开厚重的窗帘。顿时,一股灿烂阳光射进,照在莫非惨白的脸上,有些刺痛,更有一股被沐浴了的感受。
莫非推开窗户,闭上眼睛,贪婪呼吸着迎面而来的清新空气,却始终有股即将窒息的感觉。片刻他就觉得两腿发软,身体慢慢瘫软下去,整个蜷缩在了窗户下面,然后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重新拿起那份材料。
他把香烟叼在嘴里,眯着眼睛,急切翻阅着材料,反反复复,额头上很快就有汗珠显现,并滴落在材料上面。
莫非翻阅着,突然目光惊惧,随即愤怒地拿起材料,举到半空,愤怒撕扯,刹那间碎屑乱飞。撕到一半时,他又把材料奋力朝房间角落扔过去,就像是扔掉一个不祥的脏东西一样。
莫非瘫坐在地上,怔怔望着被撕扯凌乱的材料,凝视了一会,突然惊起,又如一条狗似的,快速朝房间角落爬过去,一把捡起那叠碎纸,不停地拼凑,展平,目光里透着一股慌张,一股呆滞,最后他无力放下材料,突然泪流满面。
泪眼蒙眬时,莫非拿起手机,打开后翻出了安然当年的照片,反复摩挲着屏幕,深情凝视,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片刻,莫非擦了眼泪,翻出安然的手机号码,却迟迟不敢摁下呼叫键。
在这之前,安然曾经好几次打电话给他,但他都没有敢接听。因为他感觉自己快要没有勇气面对安然。他现在是既担心被安然发觉自己是马致远,但又隐隐期待被安然发觉。而今天,他更加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把安然的号码翻出来。
然而没过多久,莫非就很快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几乎就是回到了出逃之前的糟糕状态,差不多面临崩溃。这几年他躲在外面改头换面,修身养性,捣烂马致远,重塑了一个精神抖擞的莫非,实在不易。
可自从遇到安然,以及回到国内后,他感觉自己就快要重新回到马致远的那个状态。这是非常可怕的事,莫非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
这种想法,直接让他对自己的复仇行动产生了某种怀疑。
这真的是一次非常有必要的复仇吗?
屁话,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姓马的,给老子加油啊。
所以莫非现在非常需要寻求一种渠道、一个人,来获得力量。而这个人,必定就是安然,也只能是安然。
安然突然接到莫非的电话,很是意外。
她之前好几次给莫非打过电话,但对方都没有接听。这种反常的举止,让安然更加忐忑。
因为她跟莫非最后一次见面后,就一直在担忧一件事。不,是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莫非给周洋提供了那个延缓开发的馊主意后,直接让安然察觉到他对天宇有着深不可测的恶意。这让安然很是不安,并直接带出第二个事,莫非他究竟是什么人。
有一种猜测,令人颤栗,她没有勇气深究。
所以安然这几天一直试图找到莫非,然后继续打探他的底细。事到如今,所有能够威胁到天宇和秦歌的事,她都会特别上心。
莫非把见面地方放在一家高档饭店。当安然走进餐厅包房时,第一眼看到莫非,就感觉几天不见,他似乎明显苍老了一些。
而自从那天莫非一时激动,拥抱了安然一次后,两人每次相处时,心理上也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
“找我有什么事吗?”两人喝了一杯,安然首先问。
莫非今天给自己喊了一瓶白酒,似乎是想着给自己壮胆。但他不知道胆子壮起来以后,能用来派什么用场。听到安然问,他又喝了一大口。
“你干什么呀,喝这么猛。”安然埋怨道。
“找你来,就是想请你吃饭。上次你请的家常菜,吃得我七荤八素,酸甜苦辣,说不出的滋味。”莫非意味深长地说。
“那,这一次你准备用什么样的滋味来回敬我?”安然饶有兴趣地问。
“什么回敬不回敬。其实说穿了,就是想见见你。”莫非微笑望着安然说。
其实他很想再加上一句:跟你面对面坐着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有未来,还能呼吸,还有追逐梦想的力气。
但他放弃了,怕惊着安然。
安然喝了口饮料,没去理睬莫非。
“那现在看够了没有?”片刻,安然见他一直贼兮兮注视着自己,便犀利地盯了他一眼道。
莫非道:“安然,我对你那个故人,很感兴趣。”
安然听到这话,望着莫非,有些忐忑。
“安然,这个人离开你很久了吧?那这几年,你就没有考虑再找个人?”莫非继续试探说。
安然缓缓把筷子按在桌上,面色微怒道:“这种事该你打听的吗?你的好奇心怎么那么重?”
“你是不是依然爱着那个故人,所以才一直单身至今?”莫非认真地问。
安然平静地注视着莫非,暗暗感叹。
“谁说我一直单身至今?”安然冷冷地反问。
“我打听过,你这几年都没有交过男朋友。”莫非笑着说。
“你这人,怎么那么八卦?”安然白了他一眼。
“我确实八卦了一些,但你也确实一直没有交男朋友。”莫非并不在意安然的白眼。
“故意的,是吧?你这是寒碜我,还是不让我好好吃这顿饭了?”安然假装不满,说道。
“哪有啊。不是刚好说起么。好好,不说了,来吃菜。”莫非要给安然搛菜,安然不要他献殷勤。
“我就是关心你。”莫非末了又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想知道你心里是不是还装着那个故人。如果你心里还想着那个故人,那我基本上就没戏了。”
安然有些厌烦他,就故意说:“对,我心里还一直惦记着他。你没戏。”
莫非一阵欣喜,睁大眼睛,直起身体问:“真的?”
安然一见到他这副模样,也有些意外。但为了打击莫非,她就点点头说:“没错,都被你说对了。我至今单身,就是一直放不下他。这样说你可以死心了么?”
莫非打量着安然,看着怎么也不像是在说谎。心里就有一股无以言表的温暖和心酸劲道慢慢涌起。这一刹那,他有点想哭的感觉。
“你对他,怎么会这么难以忘怀?他能有多大的魅力呀,比我还优秀吗?”莫非还不罢休,继续问道。
安然注视着莫非,心底里涌动着一万个猜测,但她始终不敢让这种猜测继续下去。此时此刻,她紧紧扶着桌角,努力让自己镇定。
“他对我的呵护,跟他对我的伤害一样厚重,一样极致。到今天为止,我记着他的爱意,也同样记着他的无情。”安然缓缓地说。
“你是恨他多一些,还是思念他、留恋他多一些?”莫非又问起这种问题,“你之所以没有忘记他,是因为恨,还是因为爱?”
“你一定要问得那么详细么?”安然幽幽地望着莫非问。
“我是个好奇的人。”莫非到了这种时候,哪肯轻易作罢。
“我恨他多一些。”安然平静地说,“但我更加恨我自己。”
“为什么又恨自己了?”莫非问。
“因为,因为我不该让他为难,不该逼着他去作某种选择。”安然惆怅地说。
莫非想了一想,一仰头,就把小半杯白酒全都灌进喉咙里。安然见状,冲动地拿起白酒瓶子,咚咚咚又给他倒满:“给我全喝了。”
莫非拿起来,又一口气喝干,耳根顿时就通红起来。
“你恨他,是因为他最终没有选择你,对吗?”莫非通红着脸,语气颤抖地问。
“那要不还能怎样?他没有选择站在我这边,我还欢欣鼓舞不成?”安然喃喃道。
“想必他也是有难处的吧。”莫非端着酒杯,盯着杯子里的酒。他已经不敢动一动眼皮,因为眼皮里面全是泪水。
“我知道他有难处,所以我还会对他这样念念不忘。但我不忘记他,又不是因为还对他有什么期待,而是忘不了那段经历,那段岁月,那个心痛的感受。”安然目光迷离,望着包房墙上的一幅画,失魂落魄地说。
“你至今还不能原谅他,对吗?”莫非盯着酒杯,就感觉杯子的白酒有些变得模糊起来。
“他何尝需要我原谅呢?他又何尝稀罕我的原谅呢?”安然看了眼莫非,感叹地说。
“那你,真的一点也不期待他了吗?如果他愿意悔改呢?”莫非的两行眼泪终于没有忍住,悄然滴进了酒杯。莫非一仰头喝尽杯中酒,明显可以体味出酒中的那股子盐酸味。
“我不希望他向我悔改。因为我知道他有他的念想。更何况,时间不可能倒流。已经过去的事,没有如果。”安然道。
“那如果,他有天站在你跟前,你又想跟他说点什么呢?”莫非还不死心,他一定要听见安然对自己的确切态度。
安然抬起手,抚了抚垂落到额头的长发,长叹一声道:“唉,不知道他又有什么理由会再次站到我跟前……”
“会的。他有愧于你,肯定希望能够弥补过失,求得你原谅,甚至还想跟你再续前缘的。”莫非潸然说。
安然浑身隐隐惊颤,连连摇头说:“不要,不要,我不要他的怜惜,不要他来刻意照顾我的心情,他只管拿他最想做的事情,最真实的心愿,冲着我来好了。”
“哦。这么说来,你还是欢迎他回到你身边的?”莫非紧咬不放。
安然暗叹一声,一口喝干橙汁,轻声道:“他爱来不来。”
莫非也陪着安然一块沉默起来。重新拿起酒杯时,眼花手抖,不小心碰倒了酒杯,酒流淌了一桌。他愤怒了,一把撸掉酒杯,直接拿起白酒瓶子。
对面的安然见状,一拍桌子,大喊一声:“等等。”
莫非被安然的喝声惊住。只看到她悍然拿起一瓶红酒,起开塞子,然后伸过手来,跟莫非手里的白酒瓶子重重碰了一下,咣当有声。
“来,陪你喝。”安然暗喝一声。
两人全都通红着眼睛,一个对视,一仰头,同时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也不知道两人喝了多少,放下酒瓶子时,各自都已经泪流满面了。
莫非大醉,一下子伏在桌上,努力抬起头来,又觉得脑袋重若千斤。他拿出手机,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反正怎么划弄,也打不开手机密码锁。最后他只能作罢,丢下手机,再次把脑袋伏在桌上,迷迷糊糊起来。
安然静静望着莫非摆弄,没有去干扰他,最后看到他昏睡后,反而有些悸动起来。
刚才那些对话,令安然基本确认,眼前这个莫非,差不多就是自己猜测的那个人。所以刚才她很容易听出,莫非的每句话都是站在马致远的立场上试探自己时,就有意顺水推舟,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了他。然后她马上就看到了莫非轰然崩溃。而这,也完全是在安然的预料当中,完全符合马致远的心态。
“冤家呀。”安然在心里大叫一声,泪如雨下。
安然刚才最后说了一句,他爱来不来,其实是违心的。
她这些年一直就在期待着马致远可以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然后一脸忏悔,跟自己说着抱歉的话。这已经成为这些年来,最能安抚她内心的一个场景。而她同时也明白,马致远背负着案子,不太可能会微笑着回到自己身边来了。
她也承认,自己尽管看上去强悍,但内心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甚至可以说,她对马致远的爱,一直就很卑微。在爱情故事里,越是特别深爱对方的人,自身往往就越容易变得渺小,并心甘情愿,让自己渺小到尘埃里。张爱玲就曾经这么说过。
“莫非,你说实话,你究竟是不是他?”
安然在心里暗暗大叫,然后俯下身去,仔细端详着莫非一侧的脸部皮肤,希望可以发现莫非的秘密,但她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于是她又有些疑惑起来。
如果莫非真是马致远,那么再伟大再高级的易容,也必定会留下细微的蛛丝马迹。可是莫非整个脸部完整无缺,没有任何瑕疵。
安然又轻轻拾起莫非的手掌,仔细辨别。但她还记得马致远的手掌是怎样的吗?
安然闭上眼睛,细细回味着马致远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然后试图拿来和莫非的声像作着对比。最后也同样没有任何收获。
但莫非在某些时候的表现,活脱脱就是一个马致远呀。
安然在包房里来回踱步,翻来覆去,恨不得把莫非开膛破肚,看看这老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安然同时想起,如果莫非就是马致远,那么冒着被警察抓获的风险来中国,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找项目投资,还是……还是单纯尾随自己而来?
安然回忆过往,最后断定,马致远此次中国之行,并不像是为了找项目投资,很可能是为了自己。他刚才也暗示过,说如果这个故人特意来跟她道歉,并有意跟她冰释前嫌,甚至再续前缘,你会怎么对待他,等等之类。他的话说得很露骨了。
想到这些,安然又联想起莫非在纽约时给自己留下的种种神秘感,以及他在自己跟前的那份柔情,心里不免一阵喜悦,还有几分委屈。
这个老先生,看样子对自己依旧一往情深。算他有情有义,也不枉自己这些年来对他的念想。安然又有些欣慰。
但同时她又想起,马致远对自己如此这般,但她呢?她又该如何面对马致远,是接受他的忏悔,还是让他打哪里来回哪里去?
何况马致远至今还是个在逃犯。自己一旦了解他的真实身份,又要不要去报警?
想到自己要亲自去跟警察举报,然后亲眼看着警察把马致远带走,安然不禁一阵惊悚。
安然不想继续联想下去。当务之急,是应该首先找到莫非就是马致远的确切证据,
这个时候安然看到了莫非的手机。
她拿起手机,划了一下,屏幕就亮了起来,并且显示出一个密码框。
安然无奈地望着这个密码框,准备作罢。
突然她就想起,在很多年前,马致远手把手教给自己给手机设置密码时的情景。对此安然除了心痛,突然就有了某个启发。
安然重新划亮屏幕,然后在密码框里面,输入了一串数字。
然后奇迹就发生了,莫非的手机应声而开。密码有效。
安然看到密码生效,紧咬着嘴唇,开始颤栗,随后又大口呼吸,潸然泪下。
她刚才输入的数字,是她自己的生日。
很多年前,马致远拿着手机,教着安然怎么样给手机设置密码。安然很快就学会了。
“你的手机有密码吗?”安然笑问。
“当然有。”马致远扬了扬手机说。
“你敢不敢告诉我,你的手机密码?”安然开玩笑说。
“那不行。那是我的秘密,我的个人隐私。”马致远故意气安然。
安然佯怒,两人闹,马致远招架,看着安然,欢喜得不得了。
“快告诉我,不然要你好看。”安然举着马致远的手机大喊。
马致远笑笑说:“你不妨猜猜吧。”
“那我怎么猜得到。”安然不满。
马致远想了想说:“好吧。输入你的生日日期试试。”
安然惊讶,输入生日日期后,手机开了。
“你用我的生日做密码?”安然惊喜地问。
“对,这样我就能每时每刻记住你。“马致远微笑着说。
安然一阵欣然,拥抱了马致远。马致远抱着安然,轻声道:“从今往后,我的个人密码,一定都会是你的生日。”
安然开心道:“哄小孩。我无所谓。”
“那好,那我现在就把密码改掉……”马致远说着就去划拉手机屏幕。安然阻止:“你敢。”
“那你亲亲我。”马致远耍赖道。
安然扭捏了一下,就去马致远脸上亲了一口。两人再次拥抱。
安然奋力把自己从回忆里拽了回来,怔怔地坐在包房里,凝视着莫非,感慨万千。
随后她继续打开手机,翻到相册后点入,顿时,很多照片显现。安然在众多照片中逐一翻看,很快,她就看到了很多触目惊心的照片。
有几张竟然是自己很多年前在北京旅游时的照片。在故宫门口,在长城上,在胡同里,安然清晰记得,那次旅游,就是马致远带她出去的。这些照片除了马致远,不会有第二个人拥有。
安然深深呼吸,继续翻看。
随后又是马致远穿着手术服的照片,还有几张他跟几位外籍医生的合影。然后再下面就是另一个人的照片。
这个人的头脸部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下面几张陆续是有人替他揭开纱布的过程。最后一张,那个人的脸露出来了,他就是莫非。
然后后面还有几张。一张是刚刚揭开纱布的莫非,开心地跟医生合影的照片。
后面还有一张,则是莫非一手端着马致远的大照片,另一只手跷起大拇指,跟那位医生一起,弹冠相庆的模样。而那张马致远的大照片,则被莫非故意放置在自己的肩上,跟自己的脸部并排,似乎是有意在把照片跟自己的脸面相对照。
安然颤抖着手,急切捂住嘴巴,看了昏睡中的莫非一眼,不敢发出一丁点惊叫。
这样就不会有错了。莫非就是易容后的马致远。应该是他携款外逃后,就去国外做了易容手术,然后在纽约潜伏下来。老外手段了得,这么大一个手术,竟然让安然看不出任何痕迹。
安然瘫坐在椅子里,独自思量。
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些年来马致远一直没有忘记自己。不,是始终都在牵记着自己。不然的话,他如何会一如既往,坚持用自己的生日做密码,又如何要始终存着自己当年的照片。那些照片,每一张背后都是一个甜蜜的故事,每一道深情清澈瞳孔之中,都隐隐看得到对方的微笑影像。
想必是这次纽约意外相遇后,马致远按耐不住,千方百计想要跟自己再续前缘。但是他又因背负着案子,故而不敢明目张胆。
安然仔细回忆着莫非替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感同身受,深深理解了他的用意,当即心潮激荡,不能自已,眼泪簌簌,并开始轻声哽咽起来,而且一经开始,就根本停不下来。
对面的莫非还是趴在桌上昏睡着。安然泪眼模糊,根本已经看不清他的细微表情和举动。以至于莫非紧闭的眼角隐隐渗出一滴泪水,并迅速滴落在桌面上时,她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二
宋晓雨很想帮助秦歌达成心愿,但苦于跟周洋之间的恶劣关系,终于没有勇气再去尝试说服周洋。
于是她又想着,能不能找到周渺,然后让周渺去说服周洋。
但是她知道,周家这些年为了寻找周渺,费尽人力和金钱,但都没有结果。自己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根本无从下手。
周海蓉说周渺或许是出家为了僧,而且他们已经找遍邻近每个省份的大小庙宇,毫无发现。这样的局面,让宋晓雨有些畏缩起来。她知道,短时间内想找到周渺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然而秦歌那边的问题,却是实实在在横亘在那边的。出于回报,宋晓雨现在急着想帮助秦歌达成心愿。但是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唉,不是我不想帮助你,秦歌,实在是无能为力。”
宋晓雨在安然那里得知,秦歌对自己的那份心态,早已经是个过去式,现在的秦歌,绝对是一心一意地在爱着自己,宠溺着自己,期待着自己时,内心感激,同时也愧意深重,但更多的却是欢欣鼓舞,是如释重负。
所以从那天开始,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找到周渺这种事,暂时可以不去关注,她相信秦歌一定有办法解决那个项目的问题。现在,她首先应该为自己消除一个严重心病而庆贺一下。
从那天起,她突然发现迎面而来的每个人,他们竟然全都笑靥如花,春风和煦,亲切而温柔。远山近水,也一下子变得晴朗而高远,就连空气中也透着一股清新而舒爽。她感觉自己的胃口变好了,脚步轻快了,皮肤发质也正在变得滋润富有光泽。再厉害的堵车,也没有办法令她的心情变坏,日复一日的孤寂生活,她却始终能感觉心里满满的。
既然自己错怪了秦歌,既然秦歌始终对自己一如既往,那么就再也没有任何继续要跟秦歌拧巴的理由了吧。
宋晓雨重新被秦歌这些年来对自己的那些深情厚谊所淹没,时常一个人站在滴水湖边,在漆黑的夜色里,让自己沉沉浸染在这股稠厚而醇香的回忆中。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宋晓雨觉得自己也应该离开海博,回到天宇,回到秦歌身边去,这样也就达成了父亲生前的意愿。
然后秦歌必定会原谅自己,然后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她想象的那样去理所当然地发展,直到最终圆满。
这种想法来得那么自然,那么的轻易,也符合宋晓雨一贯的以我为主的思维方式。
然后她觉得现在应该去找秦歌谈谈,跟他说起这次误会,然后秦歌必定会百般欢喜,张开怀抱,迎接自己回归的。
但最好还是让秦歌找自己来说破这个事。因为自己这么主动去找他认错,是不是有些灰溜溜不够完美?有些不符合自己在秦歌跟前一贯的高贵姿态?
宋晓雨越想越觉得很有必要。但如何才能让秦歌主动来跟自己说这个事,然后再把自己带走,带回天宇,带回父亲身边呢?
这个时候,宋晓雨想起了安然。
她跟秦歌的这个误会,目前除了自己,也只有安然知情。那么先让安然去跟秦歌提醒一下,好让他知晓,并有所行动,不失为一个良策。
宋晓雨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得意。她随即拿出手机,拨通了安然的号码,但安然很快就摁断了。宋晓雨估计对方不方便接听,于是就打开微信,用语音给安然留了言。大致的内容就是拜托安然能去给秦歌提醒一下这件事。
留言后不久,安然发来了个OK的表情。
宋晓雨心情愉悦。在她看来,现在已经没什么状况能够影响到她的心情了。
秦歌为了促成海博天宇两家合作,找遍了该找的人,却收获寥寥。
但秦歌根本没有气馁,更加不想轻言放弃,因为这是一个何等天才的设想呀。
这个设想的起因,也并非是他拍脑袋一蹴而就的。他觉得自己首先是接受了一种观念,然后才能在这种理念的基础上,构建起了这个设想。所以困难对他而言,绝对是预料之中的,丝毫不会影响他的信心。因为后面有一个实现理念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然后他又想起周海蓉的嘱托,就更加觉得有必要坚持到底。他有信心通过实现这个设想,来带动、改造兄弟周洋的观念,促成他的成长。对于周洋,秦歌现在已经另眼相看。他一直觉得,周洋的外貌比自己更加像他们的父亲,这一点令他怦然心动。
所以尽管周洋对秦歌很不友好,但秦歌每次一看到这个兄弟,就会自然而然想到父亲,心底里也自然会涌起一股柔情,他知道这就是亲情的力量。所以他自知,自己一定要帮助兄弟走出不良心结,这是他做兄长的责任。
同时这个方案一旦成功,他跟宋晓雨之间的关系,也必将会迎来一个重大转变。因为他已经听说,宋晓雨在一次海博重要会议上,正式提出了自己的设想方案。也就是说,宋晓雨是支持并认可自己这个提案的。
这是一个良好的信号,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秦歌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很快就要看到结果,这不免令他信心十足。
昨天中午,唐小弟突然打电话给他,说有点想念秦歌,想跟他聊聊。
秦歌说:“滚,别跟我起腻,我忙着呢。”
“真的,哥们,好久没跟你一块喝酒了。”唐小弟的语气很低沉。这不像是他一贯的风格。
“怎么啦你,半死不活的。”秦歌当时问。
“秦歌,我想念陈娟了……”电话那头的唐小弟,声音悲伤,不像是装出来的。
“明天就是陈娟的忌日。我很想去看看她。”唐小弟继续说道。
秦歌听他这样一说,也在意起来,就跟唐小弟约定明天见面,然后一块去看看陈娟。
秦歌这才恍然想起,陈娟已经离开他们好几年了。
每次想起陈娟,秦歌都会这样心痛想道:我秦歌何德何能,居然能有这样一位奋不顾身爱着自己的红颜。
陈娟对秦歌奔放肆意的爱,以及后来的死,既让秦歌扼腕悲伤,也令他快速成长。
这件事让秦歌在以后的岁月里,更加畏惧人生,懂得人生无常,理解了什么是爱,如何去爱,以及如何接受别人的爱。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秦歌在各种遭遇面前,最终选择了持之以恒,不忘初心,并保持对宋晓雨的持续期待和努力。爱来之不易,但逝去却很容易。既然心里还有对方,那就努力争取,或许对方也一直期待着你的这种持之以恒呢?
有时候秦歌回忆过往,很后悔当时疏忽了对陈娟的关注和呼应。他觉得自己即便喜欢宋晓雨多一些,也完全可以对待陈娟好一些,这样她或许就不会遭遇意外了。但这种事谁能预料得到呢?
要怪,还是怪当年的马致远吧。这个家伙为了达到目的,简直就是不择手段。
今天一大早,秦歌就跟唐小弟见了面。
好久不见,胖子明显消瘦了许多。秦歌知道,唐小弟是绝不会去干减肥这种鸟事的。
“胖子,再这样下去,你就快要变瘦子了。”秦歌调侃道。
唐小弟咧咧嘴说:“你别逗了,我还没吃早点呢。”
唐小弟说着,一指前面的早市,就朝那边走去。秦歌跟在他后面,突然有些意外。
“胖子,你的车呢?怎么骑车过来的?你真的在减肥啦?”秦歌突然想起,便问。
唐小弟在一个摊位上要了碗馄饨,一个鸡蛋饼,就坐在小桌子小板凳上,蒙头吃了起来。
秦歌要了两个馒头,坐在唐小弟对面,纳闷地问:“你说话呀。你的车呢?”
“我离婚了,秦歌。”唐小弟撕扯着面饼,沮丧道,“上周判的。”
“啊。你离婚了。不是,你这才结婚多久啊?”秦歌非常意外。
“一年半不到。那臭娘们,不是东西。”唐小弟气呼呼道,“我那房子,车子,还有儿子,全给她了。我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怎么会全给她了?那是你婚前财产哪。”秦歌纳闷。
“是我自愿的。这离婚是我提出来的,然后她就提要求。我全答应了。”唐小弟摇头晃脑说,“只要她肯滚,我什么都给。”
“她滚?这明明滚的是你好吧。我说,遇到这种事,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呀,好律师我认识很多的。”秦歌埋怨。
“丢不起那人哪,秦歌。算了,就当我白做了那些生意。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我妈说这事。她还不知道,昨天还打电话说想看孙子了,唉。”唐小弟唉声叹气。
秦歌望着唐小弟,恍然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念起陈娟来的。想到这一点,秦歌不再去说唐小弟,而是对他有了很深的同情。
“小弟,所以,你很想念陈娟,是吗?”秦歌试探着问。
唐小弟听罢,放下瓷碗,抹了抹嘴,点点头。
秦歌突然觉得,此时此刻,他非常能感受唐小弟的心事。秦歌掏烟,两人各自点燃,吸着。
“秦歌,你跟宋晓雨之间怎么样了?”唐小弟吸着烟问。
秦歌想了想道:“应该快有结果了。放心,哥们,我对她一直有信心。”
唐小弟惨笑,点点头,深吸一口烟道:“你小子是对的。这婚姻,是不能将就。”
“我记得你几次让我放弃宋晓雨,然后跟你一样,随便找个女人结婚生子。”秦歌道。
这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也难怪,他在唐小弟跟前,说话从来都不带遮拦。反过来也一样。
唐小弟长叹一声,吞云吐雾道:“是呀,是呀,我真不该这么容易妥协。但我不是你,我倒也想跟你一样锲而不舍,可问题是,谁肯让我锲而不舍呢?”
唐小弟说着说着,神态就变得沮丧起来。
秦歌听到唐小弟这样说,有些心酸,一时竟然无话可劝,陪着唐小弟沉默了一会。
“吃完了没?吃完了我们去看陈娟。”片刻,秦歌说道。
唐小弟感叹一声,点点头,起身捋了捋头发,还拍了拍衣服,嘀咕道:“今天去见陈娟,我特意换了件新衣服。”
“你拉倒吧。她又不在乎你这个。你能过去看她,她会很高兴的。”秦歌笑说。
“我刚刚离婚,就这样狼狈不堪过去看她,她会不会嘲笑我?”唐小弟很消沉地说。
“你说什么呢。陈娟不是那种小女人,她很爷们的,你忘啦?”秦歌拍拍唐小弟肩膀说,“我车上带了酒菜,待会我们坐在她墓前,一起喝两杯。”
两人边说边走出早市。秦歌说你把自行车停妥,坐我的车过去。唐小弟答应。
但秦歌的车并没有开出去多远,就出了点问题。断断续续开了一阵,终于趴在半路上。秦歌把车尽量靠边停下后,打了几个电话,拿出东西,就想着打的过去。但去往公墓的郊区公路,很少有出租车经过。
秦歌正准备喊人帮忙,突然就看到有辆车从他们跟前驶过,然后在前面不远处停下,接着又慢慢倒了过来。
“秦歌,怎么啦这是?”那车停下后,安然从车里钻出头来问。
秦歌松了口气道:“哎呀,有救了。哎,真是巧,我车坏了,刚好你经过,真是缘分哪……”
秦歌说到这里,自觉有些说咧嘴,就及时住嘴。安然并不在意,一挥手,道:“想去哪,我送你们。”
“我们去公墓……”秦歌边说边走到车门,猛然发现车里还坐着一个人。
“呀,是莫非先生,真是巧了。”秦歌尴尬地打招呼。
莫非摘下墨镜,也笑笑道:“秦歌,快上来。”
三
安然那天把莫非送回住处,十分辛苦,更是万分的不安。
莫非就是马致远,千真万确。
这些年来,正如莫非所说的那样,安然一直没有找男朋友。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马致远。安然对于马致远的离去,是既痛心,又留恋;既怨愤,又自责。所以她才会有种后悔当年去把马致远架在火上炙烤,让他被迫做出选择的想法。这是她最痛彻心扉的。
然而,现在马致远就在眼前。
安然现在让思绪倒流,细细回味自己和莫非在纽约相识后的那些经历,恍然明白,自己的出现,给莫非所带来的震撼是显著的。而他这次尾随他们回国,基本上也就是为了挽回自己对他的爱。
另外他也一直深爱着自己。并且一旦有机会,他更愿意不惜代价,弥补自己以前的过失和缺憾。这一点也让安然挺感动的。
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困扰安然的,不是自己该不该接受莫非的爱,她现在最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面对,如何处置莫非的另外一个身份?
马致远当年吃里扒外,勾结外人陷害天宇,最后事件败露,他不得已携款外逃。警方很早就通缉他了,所以,他现在还是一个逃犯。
当年他这个举动又直接让天宇陷入困境,并导致宋晓雨和秦歌发生剧烈冲撞,从而导致宋晓雨离家出走。所有这些,安然都已经从秦歌嘴里知道一些。
而这个逃犯胆大包天,这次居然杀了个回马枪,主动回到案发地,就在警方的鼻子底下,做着他的情圣大梦。
那么莫非这次冒险杀回老家,只是因为想找回失去的感情这么简单吗?安然有些疑惑,但无心追究。
一想到自己或许会亲手打电话给警察,然后又亲眼看着莫非被警察铐上手铐,然后带走,她的心里就不是一般的乱颤。
但若是自己不言不语,假装不知道真相,这样其实也是一个办法。
而这毕竟是假装,是包庇,安然真的可以做到从容面对吗?
安然仔细审视自己的内心,发现自己之所以如此纠结莫非的逃犯身份,并非仅仅只是因为这种身份本身,而是她觉得,不彻底解决莫非这个身份,不卸下这块巨石,自己根本就无法靠近他,或者是无法从容接受他的爱。这一点,现在已经变成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个巨大障碍。
安然看到酒醒后的莫非,依旧谈笑风生,丝毫没有一点点羁绊。他哪里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看透呢。
我究竟该怎么办?是包庇隐瞒,装糊涂,还是去告发莫非?这两天,安然一直在被这个问题困扰,基本就在一种恍惚中度过。
同时安然也有些纳闷,莫非这次回国,如果真准备跟自己再续前缘的话,那么他又准备如何应对自己的逃犯身份呢?他总不会天真到觉得仅凭一个易容,就能够长期在国内蒙混过关吧?
而如果他也意识到没有办法长期呆在国内,那他这样努力尝试要跟自己再续前缘,不是在做无用功吗?
安然突然有了个想法,哦,也许莫非的打算是,先获得自己的谅解,并且答应跟他再续前缘,然后他就会带着自己远走他乡,去纽约,去欧洲,这样就不再具备危险了。
这也许是个办法。但安然却始终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包庇马致远的举动。
“莫非,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安然试探着问,“你回国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我喜欢你,安然。”莫非说。
“然后呢?”安然直视着莫非追问。
“带你去纽约,跟你结婚。”莫非平静地说着,拉住安然的手,“可以么?”
安然的泪腺被捅了一下,差点就失控。果然不出所料。莫非就是这么想的。
此时此刻,安然真的很想叫她一声马致远,然后看他如何反应。可是她不敢这么做,因为一旦这么做了,接下来很多事,她或许就必须要去做了,包括向警察举报。
马致远呀,你背负着这样一个沉重的包裹,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这个样子,让我如何面对你。你这么做,跟我上次逼迫你必须做出残忍选择的做法,是何等相似。你这次回来,难不成就是为了报复,让我也尝试一下两难选择的滋味?
而莫非表面上不露痕迹,实际上却也早就猜到了安然内心的那股纠结。
那天他醉酒,其实并没到烂醉如泥的地步。所以,安然后来在他手机里发现秘密这件事,其实是莫非一手导演的。
在莫非的心里,始终有个矛盾,他既想公开自己的身份,然后听凭安然发落。一旦安然接受,那自然最好。
但同时他又很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份。因为他很害怕安然会因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对他勃然发怒,彻底断绝他的梦想。这样一来,或许自己还会被警察盯上也很有可能。
但莫非毕竟不死心。他始终要让自己迈出这一步,不然的话,这次回国就变得毫无意义。自己连直面安然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跟安然鸳梦重温呢。
所以那次醉酒,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
莫非觉得,如果安然心里还有他,并且把他装在一个隐秘而重要的位置上,那么自己公开身份,基本上是安全的。但怎么才能验证这一点呢?
他想到了自己的手机。
莫非这些年来,始终保持着用安然的生日作为手机锁屏密码。因为就像好几年前他对安然说过的那样,这样做,会让他觉得每天每时都跟安然在一起。这一点,没有人强迫他做,完全是他由衷希望这样的,因为他不想忘记安然,也无法忘记安然。
莫非也知道,有关这个手机密码的渊源,安然同样是印象深刻的。所以那天醉酒时,莫非很刻意地拿起手机,然后胡乱划拉屏幕,并让安然看到,最后他没有打开手机,随手丢在桌上,然后假装醉倒。
莫非心里是这么想的。如果安然看到自己的手机,并在面对锁屏密码框时,能一下子想起那段甜蜜的、有关设置手机密码的往事的话,就说明她心里一直存放着自己。而如果安然心里一直装着自己,那么莫非也就甘愿让安然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以他的判断,安然既然对他们俩的过往念念不忘,那么对自己应该也不会疏远憎恨到哪里去。
不管他这种猜测准不准确,他一定要尝试一下。
后来发生的事,完全就在莫非的预料之中。安然顺利打开了手机。那一刻,莫非偷眼看得分明。她发现安然的情绪很激动,流泪满面,至此他也终于明白,安然一直想念着自己,没有丢下过自己。
然后莫非就放任安然发现那些照片,让她彻底确定自己的身份。这个时候,莫非突然变得很勇敢,无所畏惧,因为他同样确认了,安然一直没有走远。
那天当他看到安然翻看着那些照片,无声哽咽,潸然落泪时,忍不住也落下了眼泪。安然的表现,令莫非觉得自己这些年牵挂安然是值得的,因为安然同样也在牵挂着自己。这个发现,足以抵消这些年来莫非内心所有的悲伤和委屈,寂寥和思念。
所以现在,莫非最后想要知道的是,安然会不会举报自己?
安然即便依然喜欢着自己,但她如何能承受自己是个逃犯这个事实?而如果她跨不过这一关,那么她也不可能有心情接受自己的爱,自己准备带她去纽约的计划也会泡汤。弄得不好,还会被因爱生恨的安然举报也说不定。
所以说让安然知道自己身份,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但莫非必须承受这个冒险。
好了,安然,现在该轮到你选择了。你尽管大胆地选择吧,就像当年我的艰难选择一样。
这一刻,莫非再次变得无所畏惧起来。因为这个时候他突然感受到,安然能够在这么多年里始终挂念着自己,甚至期待着自己,这个真相已经令他陶醉,令他无比满足。这种醉人的感受,足以让他暂时忽略其他危机。
而且凭他对安然的了解,他打赌安然没有勇气举报自己。然后只要让安然顺利渡过这一关,对他彻底释怀,他们就能轻轻松松一起去美国了。
并且他也完全能够感受得到,安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内心一直在这个问题上做着艰难斗争。
事实证明莫非的眼光狠毒。安然尽管百般纠葛,却始终没有敢朝举报这方面去想。
而莫非却趁机加码,这几天频繁约安然出来聊天,说话。他是想做最后的冲锋,然后一举拿下安然。现在他还缺少最后一击。
他知道安然不敢说穿自己的身份,但他必须捅破这一点,不然所有的努力都只能算是外围倒腾,根本没有涉及核心。
所以今天莫非又约安然出去走走。他准备寻找一个时机,向安然摊牌。
四
但半路上恰巧遇到了秦歌的车坏了。于是安然便答应把秦歌和他朋友先送到郊区的很远一个墓园里去。莫非热情招呼,注视着秦歌和唐小弟坐进后座,目光闪烁。
在路上,安然问起他们这是要去祭奠什么人。秦歌就把陈娟跟自己的情况,简单地跟安然坦诚说了一遍。安然听罢,很是感慨。
“真是个好姑娘。”安然忍不住地说。
“是呀。”秦歌看了唐小弟一眼,感叹地说。
“那她又是怎么死的呢?”安然很想了解陈娟的所有事。因为她听出来,陈娟当年是很爱秦歌的。
秦歌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他知道马致远跟安然的关系,所以实在不忍心说出真相。
因为马致远当年的出逃,这案子也就一直搁置到现在,所以案情至今没有公布,因而安然自然不会知晓马致远当年具体还干过哪些坏事。
“怎么啦?不方便说吗?”安然很奇怪,问道。秦歌怎么会吞吞吐吐起来。
“陈娟是被马致远派人害死的。我亲眼所见。”还没等秦歌回话,坐在一边的唐小弟忍不住,脱口而出。
秦歌一阵担心,赶紧抬头去看安然。而正在开车的安然听到这话,突然一个急刹车。
大家一阵趔趄,总算还好。安然惊魂未定,努力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她紧紧捏着方向盘,凝视着前方,根本不敢去看坐在副驾驶上的莫非。
秦歌只以为很理解安然的心情,便关切询问:“安然,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休息会吧。”安然说着,努力抑制住眼泪,继续问唐小弟。
唐小弟于是就把当年马致远如何设计陷害秦歌,然后陈娟获悉后定然以生命的代价去帮助秦歌,最后死于马致远手下的事,大致说了一遍。秦歌根本拦不住唐小弟那张快嘴,只能放任。
安然震撼。她没有想到,当年的马致远除了携款外逃,另外还牵涉到一起命案,而且死的那个人又是深爱着秦歌的女人。
马致远,你怎么这么作死?
唐小弟有些不明白安然的反应。但秦歌一时没法跟他解释。大家各怀心事,车厢里安静得让人揪心。
莫非怔怔望着车窗外面,心潮起伏。那些过往,那些情景,一幕幕就在他眼前展现出来,清晰而真实。
现在好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己的另一个罪行也被安然获知。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莫非顿时有些慌张起来。
“马致远,我恨不得一口咬死你。”唐小弟坐在一边,突然发狠,没头没脑大喊一声。
莫非心惊胆战。
安然更是触目惊心。
大家的心情都坏到了极点。
“安然,还是我来开吧。”秦歌说着,就下了车。安然想想也好,就跟秦歌换了个位置。
秦歌重新开车上路。
“秦歌,看上去你对陈娟情深意重,确实很够意思。”坐在一边的莫非,稍稍镇静,就微笑跟秦歌聊天。
“她的死,都是因为我。”秦歌黯然道。
“你当年很爱她吗?”莫非又问。
“当年陈娟不顾一切爱着我的时候,我正在不顾一切爱着宋晓雨。”秦歌感叹道。
莫非哦了一声,又道:“你怎么评价马致远这个人?”
秦歌偷偷望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安然,沉默了一会。
“这还用说,杀人,贪污,携款外逃,人渣一个。”唐小弟愤怒地说。
莫非笑得很尴尬。
“每一个坏人,都有着独特的演变缘由,马致远也不例外。他后期的所作所为,确实很令人愤恨。但以我的了解,马致远对天宇的呵护,对朋友的忠诚,以及多年来为之付出的努力和代价,令人动容,但却很少有人理解……”秦歌边开车边说。
莫非意外地望着秦歌,随后把头扭向右侧,看着窗外。他在努力抑制自己沸腾的情绪。
“而他后期的转变,其实是有着很特殊的背景因素。”秦歌继续说道,“这一点我是有发言权的。”
莫非低着头,一声不吭,耳朵里嗡嗡作响,思绪纷乱。
“什么特殊背景,他就是一个阴谋家,我比你们谁都了解他。”唐小弟愤愤不平道,“陈娟的死,完全就是因为他的指使。”
安然在一边垂下头,让自己的一头长发垂落,然后把胳膊支撑在膝盖上,十指张开,慢慢插进头发里,死死拽住。
秦歌在后视镜里察觉到了安然的神情,便道:“小弟,算了,都过去了。”
唐小弟还在那里耿耿于怀。是啊,唐小弟当年是眼睁睁看着陈娟被人从四楼窗户推下来的。陈娟的身体砸到地面后,唐小弟可以清晰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这个场景他永生难忘。而这一切的背后主谋,就是马致远。
“马致远这辈子别让我碰见,不然我要他好看。”唐小弟嘀咕。
安然转过头去,注视着唐小弟,轻声问:“你怎么这么恨马致远呢?”
唐小弟很难过,板着大脸,不说话。
“陈娟是你的什么人?”安然很好奇,继续问。
“陈娟是我这辈子最中意的女人。但她看不上我。”唐小弟憋了半天,终于开口说。
“哦。那你不恨她吗?”安然问。
唐小弟摇摇头道:“她不喜欢我,这我不怪她。但她的死,我特别难过。因为我一直喜欢着她,现在也是。”
唐小弟说着,竟然就呜呜呜开始哭了起来,一副低幼的样子,但却很真挚。
秦歌知道唐小弟心里难过,也没有去劝。而安然看到唐小弟这么大一个年轻汉子,说着说着就咧嘴哭了起来,心想这得需要多大的悲伤才能做到。她不由得也有些动容起来。
“你别哭啦,唐小弟。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安然忍不住就落泪了。
“陈娟死得太惨了。她是在我怀里断气的。我知道凶手是谁,但那个家伙已经逃到国外去了。”唐小弟鼻涕眼泪一块下,哭得稀里哗啦。
安然举起两个手掌,再次插进两侧头发里,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她没有办法再倾听下去了。
马致远,你做的好事。
“小弟,别说啦……”秦歌一直注意到安然的难过样子,就去阻止唐小弟唠叨。
“停车……停一下……快!”大家正在说话,前排的莫非突然大叫着,一副极其难受的样子,并且快速摇下车窗,把脑袋探了出去。
秦歌赶紧靠边停车。莫非迅速冲了出去,跑到公路绿化带里,蹲下身体,猛烈呕吐起来。
秦歌走过去,看着莫非,纳闷地问:“莫非他难道是晕车了?”
安然摇摇头。但她心里非常明白,莫非这副样子,肯定又是胃痉挛了。他一直就有那种毛病,一紧张一有压力,就会这样。
到达墓地时,秦歌一眼看到宋晓雨站在墓地大门口,有些惊异。
“晓雨,你怎么来了?”秦歌下车后问。
“我听说今天是陈娟的忌日,也想来看看她。听说你的车坏了?”宋晓雨笑着说。
秦歌惊异地看着宋晓雨,恍若隔世。很久没有见到过宋晓雨这样微笑了。她今天这是怎么啦?
宋晓雨看到秦歌一脸纳闷,就朝不远处跟莫非站在一起的安然望了望,然后问:“对了,这几天安然找过你吗?”
“安然,没有吧。好几天没有遇见她了。今天也是碰巧,我的车坏了,刚巧她和莫非经过。”秦歌解释说。
宋晓雨望着不远处的安然,沉思片刻,暗暗叹息。脸上顿时又恢复到她一贯的那种高傲神态。
这个时候,安然和莫非走了过来。秦歌就说:“安然,我们三个进去了,你们回吧。晓雨来了,回去我们搭她的车。”
宋晓雨看着安然,心里不爽,就冷冷地说:“我待一会就要走,要去见个人,你们自己叫车回去吧。”
秦歌注视着宋晓雨,很快发觉她的神色已经发生很大变化。
而这一点,安然同样也已经看在眼里。但她并不在乎,而是走到秦歌跟前,说:“秦歌,我刚才这么听下来,陈娟的死,多少跟马致远有关。今天我既然来了,就替马致远去给陈娟磕个头,也算是我替马致远偿还一点点。”
秦歌听她这样说,倒也有些感触。安然跟马致远虽说有过一段恋情,但毕竟已经过去,她算不上马致远的什么人,其实是无需这样做的。
但安然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摆摆手,就问唐小弟哪里有买鲜花的。唐小弟指了指对面,两人就一块转身朝那边走去。
走出没几步,安然又停下来朝莫非喊:“莫非先生,既然来了,你想不想跟我们一块进去?”
莫非望着安然的眼神,没有过多思考,便疾步赶了上去。
大家便一起朝花店走去。每人选购了一束花。等大家聚到一起时,发现莫非竟然选购了一个大花篮,不免都有些意外。
“哦,我看这花篮不错,就要了。”莫非词不达意解释着,一脸的忐忑。
安然看着莫非的窘迫样子,走到跟前,笑笑道:“让你费心了,莫非先生。”
“应该的应该的,死者为大。陈娟是你们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莫非说。
大家就一起走进墓地。安然跟莫非走在最后面。半路上安然不停打量着莫非手里的花篮,又抬眼打量着莫非,弄得莫非非常尴尬。
他心里很清楚,刚才在车上的一席话,已经让安然对他有了很恶劣的印象。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莫非不怪别人,唯有自责。
“莫非先生,今天也是天意,让你跟我们一块来看望陈娟。谢谢你这么有诚意,通情达理。”安然不失时机说。
“客气什么,你跟陈娟也不熟悉,不也是来了么。”莫非以微笑掩饰自己的不安,说道。
其实莫非心里也在暗暗称奇,今天可真是天意巧合。秦歌他们去墓地祭奠陈娟,偏偏却遇到车坏了,而且偏偏又被他们撞上。这是不是陈娟在天之灵的昭示,冥冥之中就是要让自己去墓地看望她?
想到这些,莫非一阵惊悚。但同时,更有一股发自心底的哀伤和忏悔。
陈娟,对不起,对不起。
回想过往,陈娟曾经也是自己心仪的一位姑娘。她的死是个意外,但绝对跟他有关。所以莫非不想推卸这个责任。
他不禁回想起,当初他对陈娟,也是付出过真挚情感的,也是认真过的。但陈娟的心里只有秦歌,只有秦歌。所以有时候莫非也在想,自己跟秦歌或许是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还得继续对抗。怎么自己做什么事,追求什么人,他都要插进来干涉一番,而且每次都是他赢。这种宿命一般的待遇,令莫非唏嘘不已。
想到这些,莫非突然感觉自己非常虚弱,虚弱得几乎不想掩饰自己。如果可以坦然站在陈娟跟前,陈述一番,忏悔一番,必定会非常酣畅,轻松。
但他真的可以做到这样坦然么?
一行人来到陈娟墓前,却发现有好些人已经在墓前摆放了祭品,擦拭墓碑。看样子他们刚刚祭奠完毕。
秦歌认得其中两人,一个是陈娟的父亲陈勇,另一个是陈娟的母亲。
陈勇认得秦歌,就过来招呼。秦歌把他们的来意说明,陈勇就把地方让给他们。
秦歌和唐小弟、宋晓雨站在前排,安然和莫非站在后面,给陈娟鞠了三躬,然后献花,摆上祭菜水果。
唐小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咧开大嘴就哭开了。秦歌理解他的心情,也就没有劝他。一转身就把安然和莫非介绍给了陈勇。
安然和莫非听说陈勇是个警察,各自忐忑。陈勇向大家致谢。
安然望着陈娟母亲站在一边抽泣,面色苍老,绝望,心里难过。又转过头去望着莫非,突然有一股无可抑制的愤怒涌起。
马致远呀,原来你不仅仅陷害天宇,携款潜逃,你原来还牵涉到一起命案。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就这样离开人世,你也太作孽了。我以前真是小看了你。
那么现在,你是否应该偿还这笔孽债,让死去的陈娟昭雪,也让她的家人了却心愿?
安然知道陈勇就是警察。现在只要她朝他一开口,莫非马上就能伏法。
这一刹那,安然突然浑身惊颤起来。真的要让自己亲手把马致远送上不归路么?他这一次不远万里,不顾危险,不惜千金地想要挽回自己,难道自己就送给他这样一个回报么?
安然为难死了。
站在她眼前的这个马致远,已经不是之前她所熟悉所爱慕的那个马致远了。那个时候的马致远,深情,宽厚,睿智,成熟,是她心目中的完美男人,给过她无数的慰藉和爱怜,曾经用他广博而舒适的爱,把安然浸润成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最后竟然会落得这个地步。
这个时候,陈娟的母亲以及亲戚们开始离开,留下陈勇还在现场招呼大家。安然看到秦歌和唐小弟蹲在墓碑跟前,仔细擦拭着陈娟的照片。而莫非则一个人怔怔站在一边,面色哀伤,沉默不语。宋晓雨站在不远处,呆呆望着陈娟的墓碑发愣。
安然看着莫非的神色,时而怒不可遏,时而又哀婉无力。最后她觉得,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马致远,否则的话,自己将一辈子不得安宁。
所以安然鼓足勇气,朝陈勇招呼:“陈警官……”
陈勇听见喊声,疾步过来问:“安总,有事么?”
安然望见陈勇那张冷峻而威严的脸庞,顿时就慌张起来。
“陈警官……我就想知道,陈娟的死,现在结案了没有?”
原本想得好好的话,但面对陈勇时,却突然变成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安然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懦弱。
陈勇摇摇头,道:“直接责任人已经抓获。但据他们说,他们也是受人之托。但马致远至今没有归案,所以……”
“墓碑旁边那个叫莫非的人,就是易容后的马致远,陈警官,快去抓住他!”
这一刹那,安然是多么希望自己有勇气,敢对着陈勇这样说。
“安总,今天非常感谢你们来看陈娟。”陈勇继续在跟她客气。
安然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莫非,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
“安总,你怎么啦?不舒服吗?”陈勇显然是发现了安然的异常神态,关切地问。
安然没有作声,呼吸急促,两眼睁得老大,样子有些吓人。陈勇见状,就更加担心起来。
“你不要紧吧?”
安然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莫非。片刻之后,她渐渐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勇气举报莫非。
此时此刻,不远处的莫非也看清了安然注视自己的神态,以及她身边的陈警官,不免心生紧张。
“陈警官,我不要紧,就是有点累了。”安然说完这句话后,就明白自己好不容易垒起来的那点信心,就此土崩瓦解。她再也别想有勇气举报莫非了。
“那你休息会吧。那边有个凳子,去坐会。”陈勇让安然去不远处一条长椅上坐会,自己又折了回来。
他对于安然刚才的那些表现,多少有些疑虑。其实他了解下来后发现,今天来的这几个人当中,有几个跟陈娟看不出有什么渊源和友谊,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陈娟生前都没有见过他们。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莫非这个人。这个中年人看上去器宇不凡,应该是有些身份的人。但通过刚才秦歌的介绍,也看不出他跟陈娟能有什么渊源。并且他送给陈娟的还是一个大花篮,这对于一个跟陈娟素不相识的人而言,就未免有些特别。更何况这个人在面对着陈娟墓碑时,所显露出来的那份哀伤神态,也很难让人相信他只是一个跟陈娟毫无瓜葛的人。这就奇怪了。
而那边的莫非也在转着念头。
当他看到安然跟陈勇在一起说话时,心脏就跟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似的。这次半路上遇到秦歌,让安然了解到马致远还跟陈娟的死有关,这绝对是很要命的。原本莫非估计安然不至于揭发自己,但有了陈娟这一层因素,事情就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刚才莫非一直在关注着安然的神态。看到最后,他判断安然并没有揭发自己,暗暗松了口气。但随即他就发现,陈勇正在朝自己慢慢接近,这让他稍稍平静的心脏,再次“怦怦怦”激烈跳动起来。
“莫非先生,谢谢你们来看望陈娟。”陈勇站在莫非跟前,伸出手致谢。
“别客气。陈娟太不幸了。”莫非硬着头皮跟陈勇握手。
陈勇戒备地打量着莫非。这让莫非暗自紧张。
一个警察的锐利目光,对于莫非而言,不亚于一只惊鸟看到从草丛里慢慢伸出来的猎枪枪管。
更何况这个警察,还是当初死在自己手里的那个被害人的父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