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活着,动他一下我们都会心疼。但现在如果他能多救一个人,别的家庭就不会像我们一样失去自己的亲人了。”在亲人的同意下,杨杰成了国内第一位捐献人体器官的少数民族人士,也是我国第一个无偿捐献皮肤的人。最终,杨杰一共救了9个人。
如果生命不能继续,就让生命延续生命。器官移植被誉为21 世纪最伟大的医学成果之一,是拯救和延续生命的一种特殊方式。我(高敏,任职深圳市红十字会)是中国第一个器官捐献协调员,见证了一幕幕生命的交接和悲欢离合。
無意间促成我国首例无偿多器官捐献案例
1999年6月13日,深圳大学的向春梅老师患癌症去世,她在生前提出捐献器官和眼角膜。因为癌细胞转移,器官不能用,只有眼角膜可以捐献。最后,向老师的眼角膜分别捐给了一位姑娘和一位老人。她是中国首位无偿捐献眼角膜的人。我看到向老师的事迹,第一次知道了器官捐献。
2005年8月,我在红十字会值班,接到来自湖北天门的一个电话。一位女士哭着说,她的女儿叫金省,在读高中,多才多艺,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下晚自习后发生交通事故,导致颅脑重度损伤。医生说怎么努力都救不回来了,在医院只能靠呼吸机维持生命。
金省的妈妈了解到器官可以救人,就想把女儿的器官捐出来救别人,也好留个念想。当时器官捐献的条例还不健全,她打了很多电话都被拒绝。我通过认识的医生,辗转找到武汉大学同济医学院器官移植研究所的陈忠华教授。陈教授带领团队赶到医院,全面评估后,当金省没有了呼吸,按照器官捐献的标准流程,完成了捐献的全过程。
金省的肾脏救了上海的两个小男孩,肝脏救了武汉的一个男孩,眼角膜让4名眼疾患者重见光明。我完全没想到,自己无意间促成了我国首例无偿多器官捐献案例。
在自然界,一朵花凋谢了,就结一个果子。但一个生命结束了,救活了3个人的生命,让3个家庭重享天伦之乐,还帮助4个人重现光明,金省相当于救了7个人!
成为我国第一个器官捐献协调员
2007 年,我成为深圳市红十字会器官捐献志愿协调员,也是我国第一个器官捐献协调员。按照国际惯例,器官捐献必须遵循“双盲”原则,就是捐献方、受捐方彼此不了解。协调员在人体器官捐献和移植工作中起着桥梁作用。
我的工作包括:发现潜在的、符合条件的捐献者;征得捐献者或其家属的捐献知情同意;协调捐献者、捐献者亲属、医院和相关部门,完成器官捐献……对捐献者亲属表示关爱和慰问。我没有下班时间,365天,24小时随时待命。无论是凌晨半夜还是狂风暴雨,一接到电话我就立刻赶往现场,尽快办理捐献手续。
虽然我全心投入,但还是会遭遇失败,原因多种多样。器官移植手术有严格要求,器官允许热缺血的时限是:心脏3至4分钟,肝脏5至8分钟,肾脏30分钟,骨和眼角膜是24小时。对我来说,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才能跑赢死神。
一位女士煤气中毒被送到医院,她曾说过死后要捐献器官,丈夫为了完成她的愿望,联系我。就在我赶去的途中,那位女士心脏停跳,当地医院没有器官维护的条件,无法捐献了。丈夫伤心地说:“我不光把她弄丢了,连她的遗愿也没能帮她实现。”
我国第一个无偿捐献皮肤的人
2008年国庆节,贵州望谟县布依族的小伙子杨杰,骑摩托载客时发生交通事故,医院最终确诊为脑死亡。
杨杰在深圳打拼多年,一直向往能在深圳安家。他的堂哥说,深圳的爱心人士曾到他们山区支教,他们才从大山里来深圳。把遗体捐献给深圳,也算对爱心人士的回报。
杨杰的爱人王丽妹,很淳朴,没读过书,她在丈夫出事后赶到深圳。就在王丽妹签完捐献协议后,一名湖北的烧伤科医生打来电话,说有两名烧伤病人伤得很严重,要是有皮肤能够移植就好了。深圳的医生说杨杰的皮肤还很完好,问家属是否同意捐献。这时,杨杰的亲人们都沉默了。
一边是逝去的杨杰,一边是命悬一线的病人,我内心十分挣扎,只得硬着头皮询问王丽妹,是否能同意再捐出杨杰的部分皮肤。没等我说完,她顿时崩溃,大哭起来。我也十分难受,抱着她哭了出来。我以为捐献皮肤的请求已经无望了,这时杨杰的堂哥哭着说:“捐吧,这也是积德行善的事。他要是活着,动他一下我们都会心疼。但现在如果他能多救一个人,别的家庭就不会像我们一样失去自己的亲人了。”王丽妹很艰难地拿起笔在表格上打个√,然后按下指纹。放下笔,她又趴在我的怀里哭了起来。
杨杰是国内第一位捐献人体器官的少数民族人士,也是我国第一个无偿捐献皮肤的人。最终,杨杰捐献了心脏、肝脏、2个肾脏,皮肤还有眼角膜,一共救了9个人。
“妈妈的器官救了11个人的生命”
丁思成,中国首位未成年人捐献亲属器官的少年。2011年7月26日早上,他正要去上学时,妈妈突然感到不舒服,随后处于昏迷状态。他赶紧打120,医生全力抢救,没有救回。
丁思成生活在单亲家庭,乖巧懂事。8月2日晚,我去办理捐献手续,他站在旁边。他说,他始终记得妈妈说过,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活不了了,就把有用的器官都捐出去救人。
丁思成只有13岁,没有民事行为能力。他说委托舅舅做法定监护人,于是舅舅签了字,他签了字,小姨也签了字。
8月3日9点多,丁思成的妈妈心脏停跳。如果心跳无法恢复,将无法完成捐赠意愿。我请求医生继续抢救。丁思成坐在病房外,很着急,抓着自己头发,说:“妈妈一定要坚持啊,你要去救人。”我进入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医生的手术服都湿透了,遗憾地说:“我们轮班上心肺复苏,已经竭尽全力了。”
突然,护士说,心跳恢复了!我开门告诉大家,丁思成跳起来,抱着舅舅喊:“妈妈挺过来了!妈妈真棒!”下午五点,医生出来说,因为丁思成妈妈有高血压,心脏不能救人,问亲属别的器官是否同意捐献。
听到医生说“妈妈两个膝关节的半月板,可以帮到4个人”,丁思成说:“愿意!妈妈还可以多救4个人,我同意捐。”过了一会,丁思成说自己眼睛看不见了。我心疼地抱着他,其实他是急火攻心,太累了。
才13岁的孩子,没有了妈妈,但他特别阳光。“妈妈的器官救了11个人的生命!”他说以后要考医学外科,后来果真考上了。丁思成告诉我:“妈妈从小鼓励我要乐于助人,我只是帮妈妈完成她的心愿。妈妈的器官开始了新的生命,会让我感觉妈妈没有离开我。”
截至2019年3月,我协调成功的遗体捐献有400多例,器官捐献300多例,角膜捐献近千例。其中,捐献者最大年纪是104岁,最小的刚出生3小时。如果生命不能继续,就让生命延续生命,让更多垂危的生命重温活着的美好,让更多家庭因为重生重享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