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代林
陕北,高峰上的高原
我未曾抵达时,属于未知;我已抵足时,则是暗示。
当一些语言如鸟从我的眼睛飞向你,这象征和果实是一个荒芜者的道路。
你知道的,我要说的是,它飞向你时,带着我的骨骼,脾性和爱。
一处地理,一处宗教。
我敬仰你高峰的苍劲,你母性和父性的光芒;高山仰止,一汩汩隐秘的力量,我仿佛在一道道绵延的山脊上听到你青铜的招魂之音。
山脊上那些虚空的地方,云在跑动。
像一只雌鹿,像一条奔跑的路,此刻我在你的山脊上,还是你陌生的一部分,我想成为你黄土层上的音色,被你记载。
我看到神在你的山脊上播种;我看到无论清晨还是黄昏,你的黄,一尺一尺向天空拢聚。
风正在翻越山脊,我看到明晃晃细碎碎的阳光遍地洒落,一沟一沟,它金色的烟尘,一滴滴落在脖子和手上。
我喜欢这西风烈,草木黄;我喜欢你裸原上的一滴水,一阵金色的烟尘,几声秦腔粗砺的喉结滚过……
不是假想,在这西北大地,莽苍,是一方水土的性格;不是假想,沧海站起来,长成涌动的黄土层;长成高原的骨头,经脉,青铜的质地;长成姓氏和血缘,长成阳光与草的磅礴。
头顶苍穹,听风似马蹄渐远了又近,仿佛它驮着开花的礁石和大海的涛声。
跟着风,撞向落日最古老的肃穆,竖起耳朵,像一只雌鹿,我好像是越过了一个时代。
一只燃烧的鹰带着它的天空和一生。
你的世界那么高,又那么低:高得攀沿天空,低得接纳下我。
谦恭如仪——
为你而来,我的起伏是轻微的,一枚微笑的词,幸运的词,站在黄天厚土上,从你的一只眼跳到另一只眼。
靈魂的淬火,背负着的精神皈依,高峰上的高原,你是我重构起来的一个世界。
黄土窑
一口窑洞,就是一垒黄土的意志和基因。
就是大地的心跳,在高原,随处可见。
高原上正大兴土木。
山高,星稀,月色弯曲,望着灯火处一座座高楼有的拔地而起,有的在脚手架上修筑,你如一双双眼睛,一孔孔排箫,从柳丝里穿过,在时光里吹奏。
风云,荒火,黄土在你身体里豢养了厚重,盐粒和钙质,你的高处,低处,明处,暗处,让猎猎如箭的西北风一遍遍朗读。
最高的山峰以上,一群大雁逆风而行,有哑默的气息。
风凛冽,毫无顾忌,一口窑洞攻占了我的心廓;我的纸上有着你隐隐的鼾声,成为西北高原最原始的情绪。
一只眼睛观世,一只眼睛察己。 眺望或者目送。
窑洞,仅仅是一个符号么?安静地悬挂成古铜色的遗址,像走在历史云端的事物。
法门寺
来到这里,是我生命的另一段。
突然之间失语,时间也是偏心的,几个朝代的烽烟过去了,菩萨们有的看上去像刚刚雕刻的一样,精致,饱满,鲜嫩;有的却断肢缺脖,斑斑驳驳……
黄金经卷,一尊尊佛,这不熄的灯盏救活一个荒原。
多少城池坐地风化,多少古堡被吹成黄沙,这里,菩萨们庄严肃穆,他们活在时间之外,安然地晒着高原干净的太阳。
风吹动尘世的悲伤和欢喜;风吹动树枝;风长长伸了一个懒腰,树下,堆积一地枯黄的时光。
有麻雀惊飞,当我们未曾踏访时,它们扎堆在寺内论佛听经。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呼吸、行走,灵魂赶着各自的肉身,回到本真。
一本本经文仿佛正在诵读,北石窟寺一片庄重肃穆。
天苍地茫,落日大隐,灌注了大风、雨水、月光碎片的北石窟寺内,菩提粒粒珠圆,佛走不出一朵石刻的莲花,心怀慈悲,诵经声如水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