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叁这个本分的《格萨尔》艺人

每一个藏族人口中，有着不同的《格萨尔》传说;每一个藏族人心里，都住着同一个格萨尔王。

——题 记

1

才叁的全名叫才让叁智。不论是才叁还是才让叁智，在藏语里都是同一个意思，就算有一百个别有用心的人试图曲解这个名字本身的含义也无济于事。而它的汉语音译，谁都无法解释到底是什么意思。它完全是藏语安多方言和汉语青海方言相互摩擦甚至迎面碰撞的結果，就像一辆外壳严重变形的小汽车。

按照目前似乎正在逐步走向规范和统一的人名标准译法，本文主人公的名字，汉文应该称作次仁桑珠。雪域大地上的人们，虽然拥有各自不同的最好听的名字，但是不论男女老少，不论高僧大德或者凡尘俗人，所有人的名字中都暗含着“次仁桑珠”的吉祥心愿。在当初给孩子起名的寺院上师或家里长辈的心里，在第一次听到小孩名字的父母和亲戚们的心里，都在祈愿这个孩子将来“次仁桑珠”。因为，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2

名字叫才叁的人，在雪域高原的各个牧场和农区、喜马拉雅山脉两侧的河谷地带有很多，而我要介绍的才叁是一位说唱（书写）《格萨尔王传》的艺人。

他个头不高，皮肤不白，但是相貌英俊，言谈举止给人以得体自然的感觉，在人面前不卑不亢，不扭捏作态，与人说话目视对方眼睛，不随意打断别人讲话，善于倾听。

全国《格萨尔》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2014年8月15日颁发给才叁的证书上这样写道：“经专家小组现场鉴定，才叁被认定为《格萨尔》顿悟艺人。”按照传统说法和目前我们在现实生活中能够经常遇见的情形，《格萨尔》说唱艺人可以分为神授艺人、顿悟艺人、掘藏艺人、圆光艺人等具有特异功能的艺人和一代代口耳相传的闻知艺人、看着书本说唱的吟诵艺人等不同的类别。

才叁说过，他所在的牧村和周围其他很多牧村的人都非常崇敬《格萨尔王传》里的格萨尔王和岭国元老、大臣、将领、勇士、妃子、贵妇、侍女等一个个性格迥异、形象鲜明的人物。因为，他们既是格萨尔时代的历史人物，又是每一代藏族人心中的保护神。在寺院和民间信仰中，人们一直承续着供奉和祈祷、赞颂格萨尔王及其他英雄的仪式和传统。在这样一种文化氛围中，有谁不爱读格萨尔的书籍？有谁不愿听格萨尔的故事？有谁不敬仰《格萨尔王传》里的人物？有谁不喜欢说唱《格萨尔王传》的艺人呢？

才叁回忆：1996年夏季的一天晚上，我梦见一个肤色莹白、身穿银色轻纱、佩戴珍宝饰物、脸上有绿色玉璁痣的少女从空中徐徐而降，她来到我面前，把一个用哈达装饰的金箧子放到我手里，然后说道：

普贤如来王之外别无佛，

除了证悟没有极乐世界，

意识不迷乱要认清自性，

在那玉隆吉祥的家园里，

投胎为达戎聂擦的转世，

要精进修炼金刚橛本尊，

依靠甚深密法兴起事业。

由于前世的因缘和愿力，

青春之躯像白莲般开放，

三怙主的化身战神之王，

格萨尔的事迹由你传颂，

践行善事的时机已成熟，

运势福禄如同上弦明月，

不衰旺盛时至骏马之年，

将遇妙音天女化现之人，

姓名当中带有诺布二字，

必会定让你美名扬四方，

得到珠和董部落的辅助，

你要远离懒惰勤奋努力，

为了佛法和众生的利益，

彻底反击野蛮人的战争，

在那神圣的香巴拉国度，

未来重逢团圆认识自己，

有缘的心子你明白了吗？

才叁接着说：“她刚念诵完以上诗句，我就醒来了，立刻起床打开门窗，正值太阳从东山顶上升起。我自己心里觉得这是一种非常殊胜的因缘。恰巧就在那天，我的道友丹增曲珍捧着一条哈达、一支笔和一个本子来到我跟前说：‘请您创作一首格萨尔赞颂词吧！’我愉快地接受了她的要求，当时就写出一段诗行，满足道友的心愿。从那天起，我对格萨尔王和《格萨尔王传》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我的心情变得格外舒畅，神志也比以前更加清醒，感觉自己比以前精神焕发，意念中经常会出现有关格萨尔王的形象和《格萨尔王传》里的情景和画面。于是，我就开始用纸和笔把涌入脑海的《格萨尔王传》里的故事情节和各种人物的形象、对话、对唱以及征战、降魔的过程逐字逐句进行记录，转换成人们能看得见的文字。”

才叁说他每天修完自己的功课后，其余时间主要念诵格萨尔祈祷文、赞颂辞等。有时候会突然记起《格萨尔王传》里的某个英雄人物，内心深处就会产生一种书写（记录）与其相关的《格萨尔王传》的冲动。

“我只要有空闲时间就能静下心来投入《格萨尔王传》的书写（记录）。”他说。

我问：“你说唱《格萨尔王传》的某个篇章，或者开始书写（记录）一部新的《格萨尔王传》之前，是不是要举行专门的诵经祈祷和供奉等仪式？”

他答：“不用举行任何仪式，只需要准备纸和笔。把纸铺在桌子上，拿起笔就可以不加思索地书写。你要我写《格萨尔王传》哪个部本或哪段故事，我的脑子里就会源源不断地出现相关的内容。”

我问：“如果让你中间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再继续书写，思路被打断后对后面的书写有没有影响？”

他答：“有影响，当时无法继续书写。但是第二天可以接着书写后面的内容。”

我问：“你的书写速度怎么样？”

他答：“跟其他人应该一样吧。因为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自学时间又短，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对藏文文法和正字学的理解与掌握并不透彻，写岀来的《格萨尔王传》手稿中往往出现大量的错别字，需要请专业人员在整理编辑过程中加以修正。”

我问：“到目前为止，你写出了几部《格萨尔王传》？分别是哪些部本？”

他答：“我从1996年开始断断续续地书写《格萨尔王传》，在果洛州群众艺术馆的大力支持下，已经出版了《南方擦瓦箭宗》《嘉那茶马宗》《里域剑宗》三部书。另外，已经脱稿的《岭国七梟雄赞歌》和《蒙域狗宗》两部书正在进行文字修改。”

我问：“岭国七梟雄到底是哪七位，在《格萨尔》艺人和《格萨爾》文化研究者当中一直存在争议，人们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理由，还没有形成一个公认的定论。你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他答：“这个问题我思考过很多次，也看了不少书籍和资料。正如你刚才说的那样，各地都有不同的说法。我认为这主要是每个《格萨尔》艺人在自己说唱（书写）的《格萨尔王传》当中按照自己对英雄的崇敬和喜欢程度来确定的，不同的版本中有不同的七梟雄。一种说法认为七梟雄是嘉擦协噶尔、擦香丹玛、森达阿东、阿奴斯鹏、嘎德确迥维那、确鲁达鹏、聂擦阿丹等七位大将;另一种说法认为，嘉擦协噶尔和阿奴斯鹏在《霍岭之战》中牺牲后，其空缺在《姜岭之战》中由辛巴梅乳孜和扎拉泽杰替代补充了。而在其他书中，也有把容擦查干、米琼卡德或容擦查干、晁同列入‘七梟雄’的情况。因此，出现了前、后两个‘七梟雄’。我本人对后面出现的‘七梟雄’中的其他大将没有异议，只是对米琼喀德有自己的看法，因为他不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岭国人，而是后来从外地来到岭国的。在我的感觉中，晁同是一个足智多谋的岭国部落首领，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神通法力。如果去掉米琼卡德，把晁同加进去，我心目中的‘岭国七梟雄’就完美了许多。”

才叁拿出他已经出版的三部《格萨尔王传》给我看。他说：“有一次，我的上师阿什姜喇嘛多旦·洛珠加措对我说：‘我是格萨尔时代岭国大将森达阿东的化身，在那个时候，格萨尔王和我的前世森达阿东大将军并肩作战，冲锋陷阵，征服了里域国王查日穹肖。’可能是因为对上师信仰的力量，听完他的话后，我就对森达阿东大将产生无限敬佩之心，常想：要是能写一部反映森达阿东大将英雄事迹的书该多好。后来，经过多年的努力，我终于如愿以偿，写出了我的第一部史诗《南方擦瓦箭宗》和另外两部书。”

我问：“你书写的这三部《格萨尔王传》里有森达阿东大将的英雄事迹吗？”

他答：“有。森达阿东本来就是岭国驻守南部边界的大将军，因此，在《南方擦瓦箭宗》里，他是必不可少的人物。格萨尔王任命他为先锋元帅率军迎战，取得的战绩令人羡慕，得到了格萨尔王的嘉奖和岭国各部元老及其他勇士的称赞。他的故事和英勇杀敌的业绩贯穿了整部书。”

他的第一部书《南方擦瓦箭宗》有10万字，于2015年12月由甘肃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ISBN978-7-5421-2966-6，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5）第266853号];第二部书《嘉那茶马宗》有16万字，于2018年3月由甘肃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书号：ISBN978-7-5421-4280-1;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8）第033438号];第三部书《里域剑宗》有18万字，于2018年3月由甘肃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书号：ISBN978-7-5421-4279-5，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8）第033441号]。

我问：“能不能简单谈一下你书写第一部《格萨尔王传》的情况？”

他答：“我在写第一部书《南方擦瓦箭宗》的时候条件比较艰苦，家里的纸张用完了，就撕下砖茶的包装纸写，砖茶包装纸用完了，再去找其他可以写字的纸张继续写。我记得这部书完稿的时间是2003年的藏历六月初十，是一个非常吉祥的日子。这部书出版后，在果洛地区引起较大的反响，从寺院里的高僧大德和僧侣到草原上的牧人群众，他们在读了这部书后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2016年举办的果洛玛域格萨尔文化艺术节和此后开展的各种《格萨尔》文化活动和研讨会上，我多次与省内外《格萨尔》专家学者和《格萨尔》文化工作者进行过深入交流。”

我说：“这说明你的第一部《格萨尔王传》一炮打响了，值得祝贺。请问《南方擦瓦箭宗》讲述的主要内容是什么？”

他说：“它讲述的是岭国万户长、军队大统帅嘉擦协噶尔率领军民去祭祀阿尼玛卿山神，从此岭国威望日盛;引起南方擦瓦绒邦国首领那木拉的妒意，他派大队人马前往岭国刺探虚实，岭国南部边界驻守大将森达阿东大将一举消灭了对方主将;擦瓦绒方面正义和邪恶两派势力发生分歧和争执，首领那木拉的弟弟腊果独自闯入岭国境内挑事，岭国与擦瓦绒之间的战争序幕正式拉开，擦香丹玛大将一箭射死敌军将领赤丹米玛，嘉擦协噶尔斩杀腊果。最后，恶魔那木拉与格萨尔王对决，他的灵魂被格萨尔王超度到了善道，擦瓦绒的贤臣良将纷纷向岭国投诚，邦国民众终于摆脱了邪恶势力的禁锢和黑暗统治，过上了幸福生活。”

我问：“你能不能唱一段森达阿东大将在这部史诗中所唱的歌？”

一听此话，才叁来了精神，他当即唱道：

在雪山水晶的宫殿里，

供敬山神玛杰邦惹！

在火风旋转的光晕中，

供敬家神辛吉玛博！

在雄伟壮丽的城堡内，

供敬战神念达玛博！

若不知此地叫什么？

这便是达域上部沼泽。

若不识本人是哪位？

岭国大将军森达阿东，

是格萨尔王的忠臣，

手握利刃的骁勇战士，

驻守南部的大成就师。

听着擦瓦邦国的蠢货，

奸诈狡猾自作聪明，

伶牙俐齿满口谎言，

诡计多端无恶不作，

岭国将士虽不料事如神，

但也清楚你们的每个举动，

常说假话谁人能信？

你多布杰是一员虎将，

言行却令擦瓦人羞愧难当。

你觉得不是这样吗？

若想诚心朝见格萨尔王，

请首先拜会我森达阿东，

若不遵照礼仪行事，

我可是阎王手下的判官，

这宝刀是区分善恶的法杖，

指向何处没有人能逃脱。

听清我的歌就请细思量，

如果没听清不会唱两遍。

我问：“你手头有没有正在书写的《格萨尔王传》部本？”

他答：“有，有两部，目前还没有写完。一部是《印度六良药宗》，另一部是《苏毗犏牛宗》。去年我在本村牧场一个叫作查雀鄂陵仁的地方发现了一块上面有自然形成的白色藏文 （啊）字的石头，当时我的心里突然产生了想要书写有关苏毗国的《格萨尔王传》的念头，于是回到家里动笔写了起来。”

我问：“你认为自己这一生当中能书写多少《格萨尔王传》部本？”

他答：“大概可以写三十部，我对我的上师和鼓励支持我这项事业的人们都做出了这样的承诺。将来我准备写《丹玛青稞酒宗》《卡切藏红花宗》等部本。”

我问：”你觉得自己书写的《格萨尔王传》与其他艺人书写的《格萨尔王传》在内容和形式上有什么区别吗？”

他答：“区别还是有的。首先，同一个部本由不同艺人说唱或书写出来后，篇幅长短不一样，有的部本比较详细，有的比较简略;其次，同一个故事或者同一首歌在不同艺人脑海出现的时候可能各有侧重;再者，每个艺人出生的地域和家庭、成长过程中的文化氛围以及生活环境不同，所受的教育千差万别，个人身份和性格特点迥异。这些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对各自所书写或说唱的史诗的形式和内容都会产生一定影响。”

回到西宁后，我比较粗略地阅读了他赠送的三部《格萨尔王传》。总的感觉是，每部书的时间、地点、环境、背景交代得很清楚;结构形式和谐统一，主题突出，层次分明，开头、结尾、高潮安排合理;上下章节过渡自然，不存在前后割裂或风格不一致的问题;故事叙述和人物对白、对唱的内容逻辑非常清晰，文字朴实而不雕琢，流畅而不做作;没有发现借鉴和模仿其他艺人说唱风格或重复以前的传统版本的痕迹。

3

《格萨尔》顿悟艺人才叁1976年9月25日出生在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白雪皑皑的阿尼玛卿神山脚下一顶黑色牛毛帐篷里，从此成为一个普通牧人家的孩子。他刚生下不久，便被甘德县龙恩寺掘藏大师白玛东扎若贝多杰和德尔文著名《格萨尔》掘藏师阿旺仁增两位活佛一致认定为索博活佛嘉賽希饶的转世灵童，颁发了盖有他们印章的手谕，并预言道：“这个孩子以后会成为传承和弘扬《格萨尔王传》的有用之才。”当父母亲把他抱到达日县年毛寺的曲扎活佛座前时，活佛非常高兴，欣然给他起名叫才让叁智，还给他摸顶赐福，诵经祈求平安。

大约十三岁时，才叁到格雅寺（又名阿什姜·多旦寺、多阿夏珠曲林寺）拜精通显密二宗的佛学大师、吐蕃时期的大佛学家和大翻译家贝若杂那的化身——多旦喇嘛洛珠嘉措为师，学习《大圆满心髓前行》等显密法要，并完成了五加行实修。之后，又在该寺第一任法台白玛卓堆活佛处学习佛法，获得了持明总集和三根本的灌顶传承，聆听了断法的教诫。接下来的日子里，才叁到果洛地区藏传佛教宁玛派、觉囊派、格鲁派等各个教派的寺院游学，他毫无偏见地向尼玛才让大堪布、尊追桑波堪布、洛桑桑杰活佛、多智钦·旦贝尼玛活佛、文朱·旦贝旺秀活佛、杰贡·显嘎活佛、夏扎·确央仁卓活佛、大掘藏师白玛东扎若贝多杰活佛、阿旺白玛南杰活佛、白玛洛追大堪布、云丹桑波活佛、大掘藏师桑阿林巴等高僧大德求教，广泛学习了显密经典法要。

才叁告诉我说：“我家在玛沁县当洛乡查雀干玛牧村，以前属于阿什姜部落的属地。我的父亲叫夏奥嘎贝，母亲叫布萨雀吉，我共有九个兄弟姐妹，我排行老八。那时候家境贫寒，兄弟姐妹从小就帮助父母放牛、放羊、牧马，干家务活，没有一个人上过学。为了不让我们变成没有文化知识的‘睁眼瞎’，舅舅教我们认识了藏文字母，学会了字词的拼读和书写。后来，我去找村里一位知识渊博的牧人继续学习。这个人原先是寺院里的僧侣，后来还俗回家，不久便入赘到我们的邻居家。通过他的指导讲解，我掌握了藏文文法，达到初级水平，在能读懂句子和简单文章的时候，我开始阅读《格萨尔王传》，使藏文基础逐步牢固，掌握了很多书面词语，理解能力不断提高。”

才叁说他小时候阅读的第一本书是《格萨尔王传·霍岭之战》。我当时忘了问他那本《霍岭之战》是手抄本还是木刻本，或者是铅印本，因为，众多《格萨尔》艺人和《格萨尔》史诗研究者都一致认为，《霍岭之战》是《格萨尔王传》所有部本中流传最广、版本最多、故事惊险曲折、情节扣人心弦、深受读者喜爱的佳作。而且，在目前已经整理、编辑和正式出版的《格萨尔王传》部本中，它又是文字优美、语言精炼，最具代表性的经典。

才叁说：“我从小就喜欢听《格萨尔王传》，跟着家人学会了格萨尔王的各种祈祷文和赞颂词，后来可以不看书就能说唱《格萨尔王传》有些部本的章节或片段。平时和小伙伴们玩游戏的时候，喜欢扮演《格萨尔王传》里的人物，又说又唱，仿佛自己就在格萨尔那个时代，演得非常投入，非常开心。”

一天中午，我们到果洛州首府所在地大武镇的一家面食馆吃饭。在点饭菜的时候，才叁急忙对服务员说：“我要一碗素面，不能有一点儿肉丝肉末和肉汤，也不要放葱、蒜苗和辣椒。”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宗教节日吗？”

他回答说：“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我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吃素食，没有吃过肉类食品。”

我又问：“是身体原因吗？”

他回答：“不是，我的身体很健康。吃素食源于对众生的慈悲心，是为了人们不杀生、少杀生。如果吃肉的人少了，宰杀的牛羊自然会减少;如果没人吃肉，谁还会宰牛杀羊呢？”

他的这番话，让坐在一旁的我们几个人都不好意思吃摆在面前的荤菜了。

我差点忘了介绍才叁的身份，其实他曾经是一个得到几名高僧认定却没有坐床的转世灵童，他现在是一个没有进寺院剃度的在家修行者。但是，他始终非常谦虚低调地说：“我虽然小时候经过高僧大德的认定，也学习了显密二宗经典，但是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人物，比起那些像日月星辰般伟大的修行者和佛法实践者，我算得了什么？我什么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今生今世，能成为一名《格萨尔王传》的书写者，是我最大的荣幸，弘扬《格萨尔》文化是我倍感骄傲的事业。”

才叁的妻子叫索南曲珍，也是玛沁县人，2009年嫁给了他，他们的女儿叫嘉央曲珍，现在玛沁县第一民族小学读书。才叁家在牧村里属于少畜户，草场面积也很小。2012年玛沁县发生了严重的雪灾，他家在那场雪灾中死了37头只牲畜，剩下的牛羊已经形不成养殖规模，县乡政府根据实际情况，把他家作为贫困户纳入最低生活保障范围进行救助。后来，他们搬迁到县城定居下来，让女儿在教学条件和师资力量相对较好的学校上学，他和妻子打零工挣一点钱维持生活。

我问他：“你们从牧场来到县城居住和生活，面临的问题是什么？”

他回答：“我們两口子不懂汉语，没有文化知识，找不到比较理想比较固定的工作，经济收入得不到保障，对家庭生活带来了不小的困难。”

才叁算是个闲不住的人，他的忙碌不全是为了生活。他在书写《格萨尔王传》的同时，还积极参加一些社会公益事业和民间文艺团体的剧本创作、剧目排练等活动。比如，他在当地“贝若学院”扫盲培训班担任藏语文老师，是“贝若笔会”格萨尔文化艺术部门负责人，是“格萨尔环保组织”和“格萨尔古迹文化搜集保护协会”的成员，是阿什姜·多旦寺格萨尔剧团的理事，等等。

尽管才叁的家庭并不富裕，但小日子也过得井井有条，一家人相亲相爱过着幸福的生活。我在他的脸上看到的是真诚和自信，他的笑容全是对未来的希望——今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因为他热爱生活，热爱《格萨尔》史诗，他有自己的追求和梦想。物质上的贫穷是暂时的，精神上的富有谁都拿不走。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人们，都相信自己是格萨尔王和岭国勇士们的后代。我们有格萨尔王和岭国勇士们的护佑。”才叁说。

作者简介：久美多杰，藏族，青海人。中国作协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委员会委员，青海民族文学翻译协会副会长。出版有藏汉双语诗集《一个步行者的梦语》，藏文散文集《极地的雪》和翻译作品集《冈底斯的项链》《藏族女诗人十五家》《扎西东主小说集》等。曾获青海“章恰尔文学奖”新人新作奖、第七届青海省文艺奖、第二十四届“孙犁散文奖”、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