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玲
中国第一代油画家民国女画家关紫兰油画《果香绵绵》。这幅画让我们感受到艺术的语言在叙说,画家的灵感在波动,丰满的两串葡萄和香蕉覆盖在一只玻璃盘上,红色的苹果和橙黄色的枇杷相呼应,又和绿白色的雪梨相对比,深褐色的桌子折射出年代的沉重和古老,然而,鲜黄色的背景却反映出女画家内心的明亮和对前途美好的憧憬。
摘要:张爱玲熟练地运用着色彩进行言说,让读者在或华丽、或凄凉的光与影里感受着人物的命运悲欢,人物性格的复杂或苍白,人物底色的明丽或苍凉。《连环套》中霓喜的一生,苍白的底色上,以肉黄色为主色调,讲述一个女性的初绽、蓬勃与寂灭。肉黄色是这具女体的锋利武器,是在当时、在霓喜所处的阶层女性唯一可以用来作价的东西,就是用这一团充满欲望的女肉,去换取生命可以存继的资源。这是男权社会之下女性的哀歌。
关键词:张爱玲 色彩 女性叙事
张爱玲熟练地运用着色彩进行言说,为我们描绘出一幅幅新创的图画,让读者在或华丽、或凄凉的光与影里感受着人物的命运悲欢,人物性格的复杂或苍白,人物底色的明丽或苍凉。张爱玲说:“不知为什么,颜色和气味常常使我快乐。”[1]因此,色彩便成为张爱玲表达作品内涵、塑造人物形象等的重要手段。
作为一个女性意识高扬的女性作家,她关注到了女性复杂多变本身,更赋予她们各种颜色,仿佛是生活在光与影之中的幻影,创造出一个个传奇故事。殷红的蔻丹,冷峻的月色,并没有女性特有的温暖,却溢满了粘稠的暧昧、冷漠的情感、强笑的眼泪,还有真实的欲望,不加掩饰的流溢,成为一条艳丽而苍凉的河。“颜色这样东西,只有没颜落色的时候是凄惨的,但凡让人注意到总是可嘉的,使这世界显得更为真实。有了个颜色在那里了,使人安心。”[2] 所有的色彩是女性在封建家庭或者当时的社会氛围之下生存的手段。然而,她还是非常冷静地挖掘到了女性生命的最深处,不过是一个苍凉而美丽的手势罢了。因此才有:“我喜欢素朴,可是我只能从描写现代人的机智与装饰中去衬出人生朴素的底子。”[3] 本文以《连环套》为例,分析主人公霓喜身上附着的色彩与其性格命运的关系,并在剥落掉这些色彩时,留下真实的霓喜。
一.张扬的色彩背后的真实欲望
“霓喜的脸是光丽的杏子黄。一双沉甸甸的大黑眼睛,碾碎了太阳光,里面揉了金。”[4] 这是一个鲜活的年轻生命,有光彩、灵动,带着对世界的向往,生命的底色已经填好,就是鲜亮的杏子黄。初上城时银点翠的首饰,红宝石的坠子,娇绿色的衣服,白色汗巾,所有的颜色都是纯净娇嫩的色彩,还未经过尘世的打磨,最需要被呵护的色彩,惹人怜爱的色彩,年轻的生命体不吝啬地展示自己的生机与活力,还有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与渴望。这些色彩有亮度,属于主动的色彩,让人感觉到一个女性积极的、有生命力和努力进取的态度。这也是霓喜的世界刚绽开的样子。年轻充满活力的躯体,自然吸引了同样年轻的雅赫雅,源于身体对异性渴望的本能,因此在掺杂了欲望本能的男女关系中,霓喜笼罩在粉荷色万字绉紧身棉袄和镂空衬白挖云青缎中,脸上红的红,黄的黄,像是掺了宝石粉似的,分外鲜焕。幼稚的少女在生活中磨炼雕琢,茂盛的青春呼啸而来,具有了成熟女性的氣息,在成年男性的引导之下,成为了一具熟透的女体或女肉,这是锋利的武器,也是霓喜发现的自身的价值,可以用来换取生活所需。
所以,锋利的武器要在尘世里小试锋芒,修道院一行,粉红色杭绸,滚着金辫子是自身的颜色,白瓣黄心的蛋黄花,而白帽子黑衣裙的修女是衬托,愈加显现出俗世颜色的鲜活,这一具女体真实而富有冲击力,尤其是在充满禁欲气息的修道院中,冲破禁忌的欲望与冲动,更能激发人对亮丽色彩、轻佻举止的向往,因而米尔先生很容易地被引诱了。霓喜不是一个贞洁烈女,她当然也不是一个完全的荡妇,而是有着真实欲望的女性,这欲望包含着她渴望获得安稳的生活,正当的名分,渴望被关注、被认可,但当这一切可望而不可即时,她必须有另外的弥补,看似放荡的生活掩藏的是一个没有任何自立能力的女性内心极大的不安。一个女性的欲望被解读了,不过是渴望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武器,留住安稳的生活罢了,只是因为没有强大的依靠和自立能力,更是夸大了心中的不安,从而抓住一切机会,说白了,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腹而用身体换取罢了。至于与雅赫雅之间,那两盆枯了的小花,鸭蛋青混沌的海,都不甚鲜活的色彩,都说明了生活真实的无情。仅靠男女本能而没有情感维系的关系能维持多久呢?因此霓喜在绸缎店里一番撒泼打砸,满地的千红万紫百玄色,被霓喜践踏在脚下。正是无法理顺的纷乱的生活,杂陈的滋味,各种绚烂交织背面不过是眼泪,使得霓喜看似五光十色,其实只不过仅拥有肉黄的底色。
二.色调内敛之下的狩猎本色
霓喜跟着药店老板窦尧芳的一段时期,是最满足的时期,因此敛去了一身的色彩,安稳地活着。然而在窦尧芳临死的时候,黑色,小黄灯,蜡渣黄的病人的脸,大红锁绿妆花绫被、天蓝的锦被,窦尧芳妻子赭黄色的脸,淡绿玉耳环,同春堂里的红光在黑夜里红得有意思,各种富有强烈对照意味的色彩再次出现。死气沉沉的濒死的人黄色的脸,还有那些夸张的大红大绿,不动声色的正牌妻子暗沉的不近情理的赭黄,还有暗夜里唯一感觉被拯救的红色,所有的一切像是一个游戏,故事情节与背景设置得都近乎完美,主角却只是个演员,并不真实,因此最后没有钱、也没有爱的霓喜被麻绳绑起来,突出的胸膛让她感到屈辱了。[5] 肉体在前,所有的财产不过是一具肉体。离开窦家的霓喜,肩上坐着一个幼稚的不通人情的小肉儿,自己是单纯行走着的女肉[6],这被屈辱的女性特征唤醒了她内心因为安稳生活而潜伏的本能,她决定再次用自己的锋利的武器出击,去狩猎自己所需。
而立之年的霓喜,处于青春的尾巴但已经熟透了的女性时期。已为人母的女性,自然有一种来自母亲独有的良家妇女气息,但霓喜还需要用这女体作为武器换取些东西,矛盾之中,别有风味。分外红的嘴是深深的诱惑,是矛,是进击的利器,而玉色的衣服,茉莉花球的颜色,还有素净的脸颊,对于皮色红剌剌的吃牛肉的石像来讲,就是东方女性神秘、矜持、内敛、禁欲的象征。红绒线的红与热,白铁漏斗的白与冷,光与影交织之下,霓喜就是一个暂时被圈禁的女体,沉睡在禁欲气息里的欲望在无声而汹涌地涌动,散发出无声的诱惑。
汤姆生家访,霓喜以一个落难的良家女子、屈辱的母亲形象、充满的禁欲气息示人,激发了汤姆生的征服欲和拯救感。他一方面希望满足自己将良家女子引诱成情欲为我独绽放的专属感,在这个过程中,美色并不占据太多的因素,更多的是心理的满足;另一方面来源于男性渴望得到被崇拜的感觉,因此热衷于拯救,从而满足被崇拜的心理。男强女弱的形式,恰好符合这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再加上本能欲望的推波助澜,汤姆生先生诧异地发现,自己的爱好与普通的水手没有什么两样。[7]当然没有什么两样,因为他们都是男性,对女性都有着本能的欲望与追逐,还有征服欲,还有被崇拜感,是相同的;所以,才有社会上流传的A类男子会娶B类女子为妻,还有“大专生是小龙女,本科生是黄蓉,博士生是灭绝师太”的段子。因为大男子主义观念根深蒂固,让他们不管出于什么阶层与社会地位,心理的诉求是一致的,那是性别带来的优越感。估计也是高素质大龄女性被剩下的一个重要原因。
三.烟花爆燃掩盖不住的苍白底色
年纪已过三十的霓喜发胖了,黑纱衫里闪烁着老粗的金链条,嘴唇红得悍然,浑身熟极而流的扭捏挑拨也带点悍然之气。[8] 熟透的女体,在岁月的催促下逐渐老去,散发着最后的雌性气息,充满侵略感,仿佛整个世界被那種肉体的气息填充。俗到极致的霓喜,以躯体为武器再次获取胜利,因为征伐的对象是男性,她具有天生的优势。
然而生活中终究不能把本能的欲望放在首位,还是需要把理性与情感作为面具,因此霓喜作为一具女体,终究逃不过寂灭和老去的命运,或者欲望之火熊熊燃烧之后归于平静。汤姆生结婚的时候,霓喜在市场上,各种颜色再次出现,猩红的野火花,切成大段的扁鱼白里泛红,豆腐渣堆得像白山一样,淡紫色的虾酱。“紫色,是一种冷红色。不管是从它的物理性质上看,还是从它造成的精神状态上看,它都包含着一种虚弱和死亡的因素。”[9]霓喜的白色丝袜和白缎鞋子,霓喜的白与世界的红形成强烈的对比,与曾经红皮背心的椅子、银饰、红纱裙子、粉红及白蕾丝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些繁华刹那而去,自己留在苍白的底色里。霓喜终究在时光里老去了,锋利的武器也变成了累赘,因为躯体此时失去了原来的引诱力,高高突出的乳房与下身,还有代表着女性肥美的大腿,此时都成为了累赘,成为了美丽的杀手,让她自惭形秽,让她发现了自己一无所有。[10]霓喜的世界里从此只剩下肉黄色。她伸直了两条胳膊,无限制地伸下去,两条肉黄色的满溢的河,汤汤流进未来的年月里。她还是美丽的,男人靠不住,钱也靠不住,还是自己可靠。[11]
纵看霓喜一生,她苍白的底色上,以肉黄色为主色调,讲述一个女肉的初绽、蓬勃与寂灭,而这肉黄色是这具女体的锋利武器,也是人类最真实的欲望,是一个女性在当时、在她所属的阶层唯一可以用来作价的东西。就是这一团充满欲望的女肉,被她用来当武器,去换取生命可以存继的资源,这是男权社会之下女性的哀歌。黄色是快乐的颜色,充满希望,活跃,无拘无束,然而也冲动,多变,比红色更具有冲动和活力。霓喜精神快乐与否无可证明,但肉体的快乐却掌握在自己手中,也是女性欲望的一点实现吧。孩子是欲望的产品,没有以爱为精神的孩子,剩下的也只是一具肉体,不近人情的小肉。孩子不能给母亲增加圣母的光环,因为每一个母亲首先都是一个女人,首先要活着,然后才是母亲,所以霓喜就像是一个演员,挺着夸张的胸脯,扭着丰硕的臀部,在人生的舞台上扭捏作态,取悦着金钱,取悦着男人,取悦着自我的虚荣心,取悦着整个世界。谁知道殷红的蔻丹底下是苍白的指甲,粉墨掩饰的妆容下是无尽的苍凉?霓喜,终究不过就是一个女体而已,拥有的只有肉黄色。一切的凄凉、优雅,一切的粉嫩娇蓝,不过光影一转,繁华如电刹那消失。欲望、天真、纯洁、浪荡也不过是一种苍凉的着色,无奈的陪衬。可以选择的话,谁都不愿意活成一个苍凉的手势,苍凉地待在孤立无援的世界之中。
结语:在当今社会,有人说拼搏是女性的出路,而且女性的社会地位及社会属性和自然属性都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女性的色彩越来越斑斓,生活也越来越精彩,再也不用依靠男人活着。拥有属于自己的色彩,才是女性最光鲜的一面。
参考文献:
[1][2][3]张爱玲.张爱玲文集[M].第4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1:163,163,175.
[4][5][6][7][8][10][11] 张爱玲.倾城之恋[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267,314,316,319,319,324,325.
[9][德美]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4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