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安
同质化竞争严重、传统发展模式显出颓态是诸多传统工业城市所面临的发展难题,一系列工业城市的成功范例表明,在坚守中渐变,于前瞻性规划里梯度布局,施行产业经济与社会空间的双重转型,这样的城市既有深厚的历史底蕴,又不乏开拓精神与创新意识,发展方向明晰、步伐坚定,堪为区域经济发展中的中流砥柱。
从灰色到绿色
2014年,为探索工业发展与节能减排相互促进、互利共赢的绿色转型模式与路径,工业和信息化部在全国筛选了一批重化工业特征明显的城市启动区域工业绿色转型发展试点工作。湖北黄石、安徽铜陵、江西鹰潭、山西朔州、内蒙古包头、辽宁鞍山、河南济源、河北张家口、四川攀枝花、甘肃兰州、江苏镇江等11个城市入选,力图通过3-5年时间以多种举措,在资源能源利用效率、污染排放水平、工业结构调整等领域取得突破性进展,在全国率先实现工业绿色转型发展,探索建立具有推广意义的转型路径和模式。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李虹表示,“工业城市特别是资源型城市发展需要重视经济增长与资源环境可持续发展的关系,改变原来粗放的经济发展模式,寻找新的、可持续的经济增长点,把握转型机遇。”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原副部长、中国城市科学研究会理事长仇保兴曾指出工业文明所特有的福特式大生产模式在城市规划建设过程中所塑造的四大障碍:“用大江大河的治理模式,来治理城市水系和给排水系统;用人工大规模造林的模式,来代替城市园林科學与艺术;用高速公路的交通模式,来规划建设城市交通系统;用大工业流水线的办法,来处理城市的各类废弃物。”然而“城市的发展思路应从工业文明向生态文明转变。”
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遍及全球的大小工业城市就开始了从“灰色”转向“绿色”的探索之举,以跻身潮流国际旅游目的地之举迎来全新的春天。德国南部经济中心慕尼黑成为一边是高科技工业与传统农牧业,一边是体育产业与音乐产业的代表城市之一。位居法国内陆的小型工业化城镇维特雷则凭借传统工业起家,在经济危机中专注核心优势并因地制宜向旅游业转型。果断从钢铁、化学、煤炭等重化工业里抽身转向机器人、半导体、氢能汽车以及尖端环保科技等新兴产业,日本城市北九州凭此成为世界四大成功转型的工业城市之一,仅以20年时间便从“世界环境危机城市”扭转为“全球环境500佳城市”。
然而,这些城市的过往、现在与未来仍与工业息息相关,在工业基础上发现并挖掘新的城市意义与特质是促进其转型的必要前提。德国法兰克福展览会门口有着一座21米高的工人雕像,其创作者艺术家波洛夫斯基表示,“我希望借此感谢那些辛勤的工人们,他们夜以继日地工作,为这座城市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人类的生产工具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并改变着制造业的未来,城市也是如此。城市的“工业景观”正在渐渐地凸显工业遗产的价值,由单一走向多元,由个体走向整体。比如,利用交通枢纽优势,打造特色休闲旅游,曾以“世界工厂”著称的英国城市伯明翰优势明显,更为难得的是,其不仅考虑经济转型,同时将城市文化建设作为转型的重要内容。
上世纪九十年代,基于造船业与建筑业发展起来的瑞典第三大城市马尔默在度过席卷欧洲的工业危机之后,开始以发展循环经济的方式实现从工业重镇向环保生态城市的转型。对于路径的选择,时任市长瑞派鲁这样说道,“1994年底,正是在马尔默迫切需要转型的情况下,我成为这座城市的市长。为了推动马尔默向前发展,我面临抉择:发展旅游,振兴工业,还是开发新产业?1994年3月21日,《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正式生效,这让我明确了未来的发展思路,那就是要把马尔默建成一座生态环保城市。”这是一场堪称华丽的转身,清洁能源、高新科技、传媒、服务等产业由此热潮中迅速发展,加速了城市建设与产业蜕变的脱胎换骨。
不容忽视的还有德国埃森,其拥有的德意志关税同盟煤矿修复后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认定为世界遗产,既是文化胜地,也是埃森从一座工业城市转型一座环保城市的例证。2017年,埃森被评为“欧洲绿色之都”,这项殊荣第一次授予曾有矿业和工业背景的城市,为那些经受着去工业化影响的城市提供了榜样。
从高碳到低碳
第二产业的新生是吸纳就业人口的重要途径,亦是高新技术发展的坚实基础。向工业化时代告别,压力巨大,挑战众多,但具有远见的工业城市明晰这样的必然转变,从而坚定的以传统产业改造优化原有生产力,又以新兴产业为发展积聚新动能。
被称为“世界钢铁之都”的匹兹堡曾是美国最著名的工业城市之一,一度有美国钢铁公司、西屋电气公司等21家美国500强公司将总部设在匹兹堡。但与汽车之城底特律转型不及骤然黯淡不同,匹兹堡早早开始研究转型之策,改变城市产业布局。时任市长理查德·卡利久里表示:“我们要成为世界主要的研究之城,也要成为服务与零售、健康护理、器官移植之城,以及高科技之城。”人工智能、生物科技、精密科技工业与软件工程随即成为匹兹堡的产业攻关重点。当地人谈到匹兹堡的转型时充满自豪:“从前,我们拥有炼钢厂和灰色的天空。而今天的匹兹堡以教育中心、医疗中心闻名,人们不再通过昔日无比辉煌的钢铁工业来了解这座城市。这是一座新的城市,新的匹兹堡。”
国内城市中,工业总产值位居第二的苏州堪称产业平衡且“量转质”效应最好的城市之一,近年来其产业结构均衡、产业效率提升。在世人印象里,苏州“软硬皆可”,江南水乡、文化名城的清新感一直在线,是著名旅游城市,同时苏州又是地道的工业城市,制造业、代工业发达,苏州工业园是全国产业园区建设中的翘楚,两种形态的苏州奇妙的没有丝毫违和感。2010年时由纺织、钢铁、机械与各种代工企业撑起的传统产业还占据了苏州规模以上工业比重的72%,新兴产业仅占28%,彼时以全国0.09%的国土面积创造全国2.1%的GDP,苏州的土地开发强度早已触到天花板。但到了2016年,前者占比降为50.2%,后者上升至49.8%,并在随后一年后者完成对前者的反超,苏州经济实现新旧动能转换。让苏州产业烙上“新”“轻”“高”关键要素的是,其坚守实体经济,助推高成长性产业集群集聚,着力精细增长,以预见性布局新兴产业为转型谋得新空间。连续多年苏州新兴产业投资占工业投资比重超过60%,以新能源、生物技术和新医药、高端装备制造为代表的高技术、高附加值产业成为引领苏州经济发展和产业升级的主力。
瑞士城市巴塞尔繁华非常,但让人讶异的是,莱茵河两岸多的是大型制药公司。罗氏(Roche)和诺华(Novartis)这样的医药界巨头就在大量银行和保险公司之间安然从事研发和生产工作。不过,这样的情形畢竟还是个例,经济学家认为城市发展有其固有模式:大部分城市围绕工业兴起,取得成功后城市扩容,规模较大的工业生产活动日渐迁离到了城市边缘,唯有小型工坊和新兴经济体散布在城市内部,形成一个复杂的产业网络。
《经济学人》撰文指出:“制造业数字化的步伐加快,使得人类改造世界的方式正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很多海外工厂逐渐搬回到发达国家。”但不限于发达国家,工业城市想要做到经济再平衡并不容易,大都市和很多工业城市都在调整其工业基础设施的规划,动辄数百公顷的工业用地的调整对于任何一座城市而言都不是易事。更进一步的解读是,城市纹理正变得更加细密化,留给制造业的空间日显狭窄,大型工业很多时候不再身处城市核心地带,它们的空缺被新型工业空间替代。第一太平戴维斯物流研究部门负责人以新加坡和中国香港为例指出,“城市将必须加大现有工业用地的使用率。有可能出现多层仓储,可容纳分销中心和轻工业——这在新加坡和香港都已不是新鲜事。”
优势运用新解
新经济形势下,工业城市如何刷新存在感,走出一条柔性转型路径?改革与创新是必然之举,对自身产业路径的审视与蜕变亦很重要。对于工业城市而言,处于历史廊道环境中的工业地段更新并非难事,说易行难的是如何实现产业“老传统”转为“新优势”。此时,深厚底蕴让具有运输、人才、区位等优势的老牌工业城市重新重装出发底气更足,可以循着经济演进的时间轴与世界产业布局的空间轴,找到自己在全球价值链上的新位置。
比如坐落于德国西北部铁锈地带的老牌工业城市杜伊斯堡,其一度被工业衰退和失业潮困扰,却成功由到处都是老旧机器、残破厂房的地方转型成为欧洲处于领导地位的物流中心——世界上最大的内陆港口,欧洲最大的运输和物流枢纽之一,时任杜伊斯堡经济促进局局长拉尔夫·莫伊雷坦承,“‘一带一路’合作倡议将使德国昔日工业重镇杜伊斯堡和中国之间的经济联系日益紧密,也必将带动渝新欧铁路以及杜伊斯堡的经济发展。”
英国传统工业重镇、工业革命发源地,曾是全世界第一座工业化城市的曼彻斯特也是充分运用底蕴优势的城市典例。世界创意产业之父约翰·霍金斯在评述曼彻斯特的城市与产业巨变时尤为称赞城市更新与产业聚集的均衡性,“曼彻斯特的转型发展直视了工业化时代的问题和教训,因此其定位从一开始就是后工业化的,以建设一个可持续城市为首要工作。城市定位为一个以提供服务功能为主的复合都市,在产业、交通、公共空间和环境设计等方面均采用了前瞻性的手段,进而创造出了一个宜居、宜业的优质空间环境。”作为现代计算机的诞生地,曼彻斯特已经成为英国最具创造力与创新的城市,拥有众多全英国知名的高等教育、文化和媒体制作机构,全力驱动当地创意经济的发展。而且拥有欧洲最大城市高等学府聚集区的曼彻斯特并不满足于从“工业城市”到“创意之城”的改变,其创意产业赢得世界瞩目之后,在金融科技方面亦有不俗表现,转型之后的曼彻斯特是仅次于伦敦的全英第二大金融中心和全英第二大科技中心。曼城相关负责人不无自豪地透露其底气所在,“曼彻斯特金融和数字两大行业的融合,最后促成了金融科技行业园区的兴起,园区内各个企业的规模和企业关注的领域各有不同,从大型金融服务公司,到专门提供创新解决方案的小企业一应俱全,园区内的企业发展模式在不断地发展变化当中,近几年金融科技企业在支付行业所取得的创新我们都有目共睹。事实证明,曼彻斯特的金融科技圈之所以能够吸引到那么多投资,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曼城的高素质人才济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