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娜
摘要:刘勰在提出“四同四异”的时候是通过《楚辞》与经典进行比较的,这里是可以体现出他宗经的思想,既然“宗经”就不能离开六义的批评标准,符合六义的刘勰肯定是赞同的,反之不然,所以用“六义”这个标准来评价“四同四异”,是符合刘勰的态度的。我们通过分析可以得知“四同”与“六义”是完全符合的,所以刘勰对于“四同”的态度肯定是褒扬的;而同时“四异”是与“六义”相悖的。所以刘勰对于四异的态度是贬斥的。但如果刘勰对于“四异”是贬义的,这里就出现了两个问题,一个就是“四异”的贬义是否与刘勰对《楚辞》评价为“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的说法矛盾。再就是刘勰在《辨骚篇》主张“酌奇而不失贞”,这里的“奇”是否就是指的是“四异”?解决了这两个问题,就更加明确刘勰对于“四异”的态度了。
关键词:刘勰;《文心雕龙》;“四异四同”;“六义”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2177(2019)07-0011-03
《辨骚》在《文心雕龙》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刘勰将其放在了“文之枢纽”中,他在《序志》中说到:“盖文心之作,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正因为其重要的地位,所以很多学者都将研究重点放在这篇上,而同时在一些问题的研究上却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其中刘勰对于“四同四异”尤其是“四异”的态度到底是褒还是贬,各个学者都阐述了不同的观点。那么如何判断刘勰对此的态度呢?我们也应该“将核其论,必征言焉”依据《文心雕龙》原文来判断刘勰的态度。
1 “四同四异”的提出及其评价标准
首先我们应该清楚“四同四异”是刘勰将《楚辞》与经典进行比较得出了四处与经典相同的地方,四处与经典不同的地方。
刘勰并不是直接提出“四同四异”的,在此之前,他列举了五位汉人对于《楚辞》的评价,这五位分别是淮南王、班固、王逸、汉宣帝、扬雄,刘勰将其评价主要分为两类:一类评价是“举以方经”;一类是“不合传”。虽然是不同的两种评价,但却又有相同之处,那就是这五位都是将《楚辞》与经书进行比较的。我们知道刘勰的“四同四异”也是将《楚辞》与经书进行比较,所以说刘勰虽然批评了这五位“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者矣”认为这五位评论者都没有抓住问题的实质,但他还是继承了其方法,就是通过与经典对比从而对楚辞进行评价。既然是与经典相比,那么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刘勰的“宗经”思想了。
《文心雕龙》中的“文之枢纽”共有五篇文章,其中《原道》《征圣》《宗经》这三篇,是刘勰正面提出“文原于道”和为文“征圣宗经”问题,是全书的理论基础。在刘勰看来,《宗经》不仅具有理论性,而且具有实践性,是写好文章的关键所在。
刘勰在《宗经》中通过对经书思想、内容、文辞、事义、体制等方面的考察,总结出了经书的六个优点,从而成为了全书批评的标准,即“六义”。《宗经》说到“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者事信而不诞,四则义真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
刘勰在提出“四同四异”的时候是通过《楚辞》与经典进行比较的,这里是可以体现出他宗经的思想,既然“宗经”就不能离开六义的批评标准,符合六义的刘勰肯定是赞同的,反之不然,所以用“六义”这个标准来评价“四同四异”,是符合刘勰的态度的。
2 分析刘勰对“四同四异”的态度
首先来看四同,学者们对刘勰对“四同”的态度基本是一致的,即他们都认为刘勰对“四同”是褒扬的态度,笔者也是认同这个观点的。所以我们也可以用刘勰对于“四同”的态度来反证“六义”作为标准的合理性。首先,第一同“典诰之体”是从体制而言的,而“六义”中“五则体约而不芜”就是说体制要要约而不繁芜。刘勰说屈原陈“尧舜”则曰“耿介”,称“禹汤”则曰“袛敬”可谓言简意赅,符合体约的要求。同时对尧舜禹汤的赞美,与《尚书》中典诰内容相符,所以也符合六义中的“义贞而不回”;第二同中的“规讽之旨”这个主要是从义理而言的,《离骚》讥讽夏桀商纣的狂妄放纵,痛恨后羿过浇的坠落覆亡,所表达的义理是正直的,符合儒家规讽的传统,总的来说也是符合六义中“义贞”的要求;“比兴之义”,符合六义中“文丽”的标准;忠怨之辞,爱国之情符合“六义”中的“情深”。我们通过分析可以得知“四同”与“六义”是完全符合的,所以刘勰对于“四同”的态度肯定是褒扬的,而且我们也可以反证出“六义”作为标准来评定刘勰对于“四同四异”的态度是完全可行的。
学者们对于“四同”的观点是基本一致的,“四异”则不然,学者们对此有很大的分歧,主要有褒贬二分说。主褒者如韩湖初、李金坤等人,他们通过证明“博徒”一词是褒义而非贬义,牵一发而动全身,来证明屈原对“四异”也是褒扬的;主贬义说者代表人物是牟世金,他们认为:四异的“诡异之辞”、“谲怪之谈”是对屈原运用神话的不满;“娟狭之志”与“荒淫之意”是对屈原的根本之志及屈赋的艺术表现特点提出了非议。这些学者所说都有一定的道理,但他们都忽略了用全书的评判标准“六义”来判定刘勰对于“四异”的态度。其中安海生在《也论<文心雕龙·辨骚>篇之立意与主旨》中首次提到了以“六义”为标准,遗憾的是安海明只是泛泛而谈,并未具体说明。
本篇中,笔者将以“六义”为标准去衡量“四异”从而判断刘勰的态度。
原文中写到:“至于托运龙,说迂怪,驾丰隆求宓妃,凭鸩鸟煤娀女,诡异之词也;康回傾地,夷羿彃日,木夫九首,土伯三日,谲怪之谈也;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以自适,娟狭之志也;士女杂做,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乐,荒淫之义也。”总结下来就是“诡异之词”、“谲怪之谈”、“娟狭之志”、“荒淫之义”。
我们先看“诡异之词”,原文中说到“托运龙”、“说迂怪”、“驾丰隆”、“求宓妃”即《离骚》中驾八龙,载云旗,让云神训中洛水之神宓妃,请鸩鸟为煤娶娀女,是作者将一些民间传说加入到诗歌中,表现出另一个传奇的世界,这里与“六义”中的“事信而不诞”相违背。同时还写出了水神宓妃的情感故事,宓妃本身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物,将其注入人的情感,是十分诡异的,与刘勰所主张的“情深而不诡”也不符合。
“谲怪之谈”同理,说的是神话故事,同样也是虚拟不存在的,也是与“六义”中的“事信而不诞”相违背;而“娟狭之志”既然是表达作者的志向,说的是“义理”问题。“六义”对“义理”的要求是“义贞而不回”。那么什么义理才是“贞”也就是“正直”的呢?“六义”是从儒家经典中提炼出来的,是要符合儒家的传统。儒家对于国家和个人一直的观点都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主张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来为国家做贡献。而彭咸、伍子胥等人为国家自杀身亡虽值得钦佩却并不符合儒家的传统,所以他们对于刘勰来说也并不是“义贞”,而是“邪曲”的。所以“娟狭之志”也并不符合“六义”的标准,也是贬义的;“荒淫之意”更是与六义中的“义贞而不回”相违背。
综合来看,“四异”中全部与“六义”相悖,而前面说过,刘勰是以“六义”作为判定标准的,如果符合六义则说明了刘勰是褒扬的,如果与“六义”相悖,那么刘勰对此肯定是反对的。可见刘勰对于四异的态度是贬斥的,而不是褒扬的。
但如果刘勰对于“四异”是贬义的,这里就出现了两个问题,一个就是“四异”的贬义是否与刘勰对《楚辞》评价为“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的说法矛盾。再就是刘勰在《辨骚篇》主张“酌奇而不失贞”,这里的“奇”是否就是指的是“四异”?如果是,那么贬义是否就是错误的;如果不是,那么“奇”又指的是什么。
3 解决“四异”作为贬义带来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四异”作为贬义词是否与刘勰后面对《离骚》“自铸伟辞”相矛盾。答案是否定的,二者是没有矛盾的。我们来看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因为刘勰在将“骚”与“经”进行对比后提出了“四同四异”,接着便说出了“取熔经意,自铸伟辞”,有人经常将“四同”与“取熔经意”相对,那么“四异”自然指的是“自铸伟辞”了,这样“四异”是贬义词,而“自铸伟辞”明显是褒义词,二者便产生了矛盾。首先,这种说法明显是不准确的,在前面我们用“六义”来分析“四同四异”的时候得出:“四同”主要从主旨、事料、修辞、义理等方面来说的,“四异”则是从事料、义理两个方面而言的。而“取熔经意”从义理,“自铸伟辞”是文辞方面,四者并不是对应关系,即无对应关系,何来矛盾一说,这是其一。
其二,从原文来看,刘勰在提出“四同四异”之前说到:“将核其论,必征言焉”联系上下文可以得出“其”指的就是上面的五位汉人对“骚”评论;“征言”就是征引原作也就是屈原之作。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核实这些的评论,必须要从原文下手。”刘勰接着便提出了“四同四异”来支持他对汉人“评骚”“褒贬任生,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者矣”的评论。可见“四同四异”不单是为了评“骚”的,还有一点就是用来说明刘勰对汉人“评骚”的批评是正确的。而“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前面说“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这里的“其”明显指的是“骚”本身了,看“骚”本身所树立的骨干(事义),以及附在其上的肌肤(辞采),就是说在这里作者已经不再将“骚”与“经”相比较了,而是通过“征言”来单独评价“骚”。
其三,从下文也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刘勰在“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后写到:“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慧巧,《招魂》、《大招》,耀艳而采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这里“选文以定篇”来指出“骚”中“取熔经意,自铸伟辞”的情况,转而来说明“骚”确实做到了这一点。有人认为这只是在说明“自铸伟辞”却忽视了“哀志”、“伤情”、“放言之志”等明显的“经意”。所以如果“四同四异”就是与“取熔经意,自铸伟辞”相应,那么作者在上面已经做了明确的说法,下文为何还要重复来说明“骚”如何“取熔经意,自铸伟辞”呢?
可见,“四同四异”与“取熔经意,自铸伟辞”是刘勰评价“骚”的两个方面,二者是并行关系,所以当“四异”是贬义,“自铸伟辞”是褒扬的时候,二者并不矛盾。
第二个问题就是刘勰在《辨骚篇》主张“酌奇而不失贞”,这里的“奇”是否就是指的是“四异”?如果是,那么贬义是否就是错误的;如果不是,那么“奇”又指的是什么呢。
这里的“奇”指的并不是“四异”而是“骚”中“自铸伟辞”的这部分。
“执正驭奇”是刘勰主要的理论指导之一,而“奇”却又一定的局限性,有正奇和反奇之分。在《定势》中刘勰就写到“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而我们真正要驾驭的则是正奇而非反奇,应用到《辨骚篇》就可以得出“四异”便是反奇,是我们要反对的,所以刘勰对它是贬斥的;而“自铸伟辞”则是正奇,是我们可以酌取的。所以这个问题就自然得到了解决,这里的“奇”并不是指的是“四异”的反奇,而是指的是“自铸伟辞”的正奇。
这两个问题解决了,那么刘勰对于“四异”的态度可以确定了,确实是贬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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