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众认知看“智商税”

2019-09-10 07:22杨皓
旗帜文摘 2019年8期
关键词:降维智商生活

杨皓

我们社会的突出之处是,在压倒一切的效率和日益提高的生活水准这双重的基础上,利用技术而不是恐怖去压服那些离心的社会力量。

——赫伯特·馬尔库塞

近段时间,网络上有关“智商税”的声音此消彼长,先是有关网红带货卖化妆品的热点多被议论,再是号称借用蚯蚓强大的钻洞能力来疏通血管的“智商”神药被网友扒出。一时间,诸如《中国智商税简史》《如何避免交智商税》等文章风靡于朋友圈等社交网络平台之上。

按照网络上的定义,智商税是指由于在购物时缺乏判断能力,花了冤枉钱,这些冤枉钱就被认为是缴了低智商税。分析讨论智商税的文章与网友回应,可以发现,网民对于智商税的反应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类型:第一种,优越心理型。这类网友普遍接收了较多的信息,对于市场上诸多购物陷阱有所耳闻,凭借自己积累的经验与信息,在已可以对大多数消费行为做出理智分析的情况下,除了自身表现出对市场上存在的诸多智商税消费嗤之以鼻之外,不忘在网络上讨伐、取笑智商税消费行为本身和参与智商税消费的人群;第二种,恍然大悟型。此类网友大多是曾经交过智商税,或家人交过智商税且不自知的人群。他们在接收网络信息后,恍然大悟自己曾经交过智商税,懊悔之余,这类人群本能地会在网络上讨伐智商税消费,并积极传播,欲图让更多人识破这类消费的糖衣炮弹。

无论是哪一种声音,更多的是聚焦于智商税消费的识破与讨伐,而对于智商税消费行为得以成立的另一重要行为主体消费者,却甚少关注。其实在所有的智商税消费行为中,消费者都扮演了“共谋”的角色,决定人们是否会参与共谋的关键,乃在于人民认知这一关键。人民认知仿佛一架天平,左右着可能落入智商税消费陷阱人群的数量,更为神奇的是,这架天平的基座即是养育人民认知的社会生态,社会生态中专事经营智商税消费业务的提供方适时改进,以奉上适合当前状态的智商税消费行为。

人们常颂赞于科技给我们带来的便利与舒适,进入工业社会后,一切用生产力可以解决的问题再也不值得被担忧,新的技术带来新的生活方式,现代人除了一头扎进技术的洪流中之外,似乎别无选择,也无暇考虑更多。吊诡且颇具讽刺的是,从人类认知的角度来看,科技在一次次地摧毁人类原本所珍视的品质,人类认知的降维,鲜有人察觉却来得这么明显。

以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展开上述观点:在手机导航软件普及之前,市民无论是自驾出行还是乘坐公共交通,都需要对自己的行程有所规划。不可否认,导航软件极大简化了规划出行这一任务的时间成本,人们无需再提前查阅地图或当地的公共交通信息,一切只需在出发的前几分钟通过手机屏幕即可轻松获得。但与此同时,由于相关成本的降低与技术的易得性,人们在不知不觉中便已放弃了记住交通信息,认路这一技能在现如今不再是必须,甚至有些多余。只是一旦脱离技术,很多人怕是会寸步难行。

导航软件与认路行为的发展轨迹,其实正映照出大工業时代就已肇始的人类变革。在早期,农业和手工业中发生的都是个体的单打独斗。其生产团队的成员都是全能型的,生产的每个环节都得亲力亲为。事情到了大工业时代产生了改变,社会产生了分工。一般人只是狭窄地看待分工,只看到不同工种的这个层面,没有看到后面的一个更要紧的分工:设计者与施工者。正因为发生了这种分工,一线工人的操作变得越来越简单了。诡异的是,他们的本事没有他们的前辈,即作坊里的技工本事大,但是生产效率却更高了。厂商追求的当然是效率,厂商请工程师设计好,让一线的劳动简单、且有效率,简单常常就会有效率。

在现代社会中,大工业的劳动分工已经在每一个普通市民的生活中落地。随着劳动生产率的不断提高,生产本身被技术快速推进,结果便是人类的参与度必然性降低。换句话说,在少部分技术开发人员主导技术开发并实现于技术生产之后,大工业时代的大生产已经新瓶装旧酒地转变为“信息化社会的信息化大生活”。普通市民从机械化参与劳动的工业化“螺丝钉”,演变为机械化参与生活的现代化“过滤器”,过滤器进的是现代化生活方式,出的是碳排放等能量损耗。

其实早在工业化社会开始时,我们就已经迎来了从创造型到装配型劳动的第一次认知降维;在信息化社会中,很大一部分人得以脱离劳动生产的角色,只需在社会中扮演生活的角色。当然必须指出,此处的生活往往有着既定的规则,所有创造性思维在此规则中或难以实现或不被允许,扮演好生活的角色毫无疑问是舒适的,就像导航软件、外卖服务等等一样,这样的舒适有着某种隐含的代价:失去某种批判性技能,也是去对事物拥有专属于自己的经验性认知的可能。

回到日常生活中,年长一些的人往往掌握着多种多样的生活技能,诸如简单的修理家电、疏通下水道、缝纫手工活等都能应付自如。现代化生活不断提高的生产力与生活水平改变了这一切,简单的购买行为替代了自己花时间花精力去操作修理的可能。当然,很多人会说,那时候是因为贫困,没有办法只能自己修理,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彼时,人们的脑和手更多地得以相互配合,生活技能掌握得更多。而如今,从烹调到保洁,工具不计其数,在这么多好使的工具面前,人却好像越来越傻了。试想一下,要是让一位熟练掌握针线活的人花三十元去修补一件衣服的话,这算不算是交智商税呢?

美国公共电视网制作过一部名为《透视美国》的纪录片,其中有一部分介绍美国的农业。一位世代经营农场的被采访者被问到为何不像很多年轻人一样前往城市工作时,他的回答引人深思,“我很喜欢我的工作,我做的工作涵盖了播种、灌溉、收获等所有农事活动,借助机器我都能一个人完成。我觉得很有意义,这与在工厂中工作完全不一样,工厂中工作你只是完成其中一环,而我是亲手完成了农产品生产的一整套流程,看着自己一手种植的作物最后被运往全国各地,我有着很大的成就感”。

假若科技在人类认知降维的发展道路上扮演着一种“无辜”的原动力角色,那么大众传媒就当之无愧成为了“目的不纯”的助燃东风。

以智商税消费中最具代表性的保健品为例,大众传媒无时无刻不在利用人们本能对健康的渴望与身体衰弱的焦虑情绪。报纸、广播、电视、互联网等等,只要可以想见的大众媒介之上,我们都能够找到有关保健品的广告。

从妇女备孕一直到老年人滋补,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大众传媒似乎都准备了相应的保健品,其背后的逻辑的确异常简单:每个人都本能地关注自己的身体。也许为身体提供更为合理健康的营养本身并无争议,从这一角度来讲,保健品的存在只要真实有效,也无须多加微词。问题在于,大众传媒与经济行为暗合的行为准则之下,其宣传往往会超出客观标准,转而为了获取更大的经济利益进行夸大宣传、焦虑宣传等等。久而久之,普通市民默认,金钱可以买到健康,从而漠视生活习惯、饮食习惯等同样对身体状态有极大影响的因素。其认知降维的可怕便在于此,用消费社会的物欲取代了每个人的主体性,生活的意义似乎转移至获取更多的金钱,购买更多有益于自己身体的保健品,而失去了关注真正“健康生活”的能力。

人们在传媒的鼓动下,对时尚的追求与之类似。传媒借助明星站台、制造风潮等手段,简单甚至粗暴地把一些风格定义为流行风潮,普通人在多种因素的驱使下,来不及也没有能力判断这样的风潮是否适合自己,又是否真正具有意义。人们只能以近乎被动接受的姿态,投身并沉湎于流行风潮的美丽神话之中。再一次,大众传媒与经济行为的暗合主宰了人们的现代生活,用一种推力全然掩埋了人们客观意义上本该具有的审美与风格,甚至于有关美的讨论也消失不见了,转而成为了是否入流、是否紧跟潮流的讨论。

我们的认知降维了吗?亦或是,我们还能掌握自己的认知吗?

在此不妨以孔子与其弟子的一段对话来作应答: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孔子的门生早已用雕琢、打磨来比喻完善自我,对比如今,在各种风潮摧枯拉朽式的席卷之下,我们除了交给他人来定义,又能怎么做呢?

所谓“智商税”,其本质只是人们认知降维后的适时延展,不过是现代化、商业思维、高科技、大数据等绚丽光芒的阴暗面而已。

(:检察风云 2019年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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