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馨怡
[摘 要:村上春树2018年新作《刺杀骑士团长》上市,受到读者的疯狂抢购。同时关于“人性之恶”的讨论也在展开。村上春树在执笔写出了他的看法,认为只有杀死内心的本源的恶,才能消除来自社会体制的恶,反省自己,走向善良的一端。
关键词:社会之恶;人性之恶;骑士团长;唐璜]
由日本后现代主义作家村上春树撰写的超现实主义小说《刺杀骑士团长》中文译本(林少华译)于2018年2月5日开始预售。一经上市,三天便飙升至销售榜榜首,且加印至130万册,受到广大读者的青睐。全书分为上下两篇。上篇名为《显形理念篇》,主要写的“我”36岁婚姻破裂、绘画事业瓶颈,借住在好友雨田政彦父亲雨田具彦家中,偶然发现具彦先生不为人知的画作《刺杀骑士团长》并自此发生的光怪陆离的事情——古庙深井的夜半铃声、理念“骑士团长”、神秘邻居免色涉……与现实世界天壤之别的隐喻世界正在打开……下篇名为《流变隐喻篇》,主要讲的是“我”为了救绘画班女学生秋川真理惠杀死“骑士团长”跟随“长面人”进入画后隐喻世界发生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离奇事件,成功救出真理惠后找回心之所向的故事。
一、走出戏剧《唐璜》的“骑士团长”
(一)小说《刺杀骑士团长》与戏剧《唐璜》的交集与独立
唐璜最早出现于17世纪西班牙作家莫里纳的《维多利亚的骗子与石像》,是一个英俊潇洒、浪漫主义、风流成性、肆意寻欢作乐的浪子形象。
关于《唐璜》,最有名的桥段来自莫里纳的最初设定:唐璜引诱了一名贵族千金,并在决斗中杀死她的父亲“Commendatore”骑士团长唐贡萨洛。而村上春树最新作品《刺杀骑士团长》选用的核心大梗“骑士团长”,也是典出《唐璜》本桥段的第一幕。村上春树将这一西方历史特征明显的人物造型,借日本画家雨田具彦之手,改写为来着日本飞鸟时代的人物。
“年老男子一身白色装束,蓄着丰厚的银须,脖子上戴有串珠项链。他握的剑从手中脱落了,但尚未完全落地。血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剑的尖端大概刺中了大动脉,血染红了他的白色装束。嘴痛得扭歪着,眼睛睁的大大的,万念俱灰的瞪视虚空。”
《唐璜》快结尾时,唐璜遇见了骑士团长唐贡萨洛的石像,石像居然会说话,放话要找唐璜报仇,一向神鬼不怵的唐璜竟邀请石像赴宴,席间雕像化为骑士团长唐贡萨洛的怨灵,将唐璜拖入地狱。可见,骑士团长唐贡萨洛在《唐璜》担当的角色作用是为故事结尾埋下伏笔和意志大快人心地处理唐璜。
而在《刺杀骑士团长》中,骑士团长是全书特殊的存在——故事的引路人,从日本画中挣脱被村上春树赋予“理念(idea)”的定义并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是现实世界和隐喻世界的通路,引诱读者潜入出一个无限遐想的隐喻世界(村上春树的想象世界)。
(二)剧中骑士团长与小说中骑士团长“非恶”与恶的转换
《唐璜》中的“Commendatore唐贡萨洛”代表的是“非恶”的一方。《唐璜》结尾,席间石像化身唐贡萨洛的怨灵,将唐璜拖入了地狱,唐贡萨洛实则承载了创作者的意志,表达那个时代欧洲社会的主流价值观——笃信上帝、恪守道德。纵观《唐璜》,唐贡萨洛出场次数并不多,但他是与唐璜相对立而存在的形象——始终站在正义的一方——唐贡萨洛为保护年轻貌美的女儿不受唐璜这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骚扰侵害而被残忍杀害;他的怨灵替被糟践的女人们复仇,把唐璜带入地狱。唐贡萨洛在《唐璜》是主流价值的化身,站在上帝的一边,支持正义和道德。当然“非恶”不等于善良。唐贡萨洛最后还是采取了比较激进的方法处理唐璜。但因出于比较正义的目的,所以是“非恶”的。
在《刺杀骑士团长》中,“骑士团长”代表的是一种来自内心的“恶”。这种“恶”并非作者虚构,而是体现在现实生活中——东京地铁邪教恶意释放毒气致死致伤事件。这让村上开始思考日本作为“责任回避型社会”的存在。“骑士团长”可以说是和“我”的命运紧密相连——是“我”把“骑士团长”唤醒,是“骑士团长”在古庙深洞选择了“我”,是“骑士团长”将“我”拽入隐喻世界……而对于“骑士团长”,“我”是能够看到“骑士团长”理念身体化的人类。而“骑士团长”是来自隐喻世界的、现实世界并不存在的理念,他存在于“我”的內心意识之中,并且拥有自主思考能力。那么“骑士团长”是不是“我”的意识世界创造出来的、是来自于“本我”但是又不曾被支配人格察觉的、反映的是“我”内心深处所想所感的另一种意识(不同于多重人格)呢?而“骑士团长”就是“我”要从自己意识世界中剔除的内心深处“本我”的“恶”、本源的“恶”。
二、故事情节的双线结构与隐喻揭示
“那种世间喧嚣与我何关的疏离,那种抱紧眼前温暖却如身在旷野的孤寂”大概是《刺杀骑士团长》传达的书的温热。整本书采用双线(即明线和暗线)式的线索表现手段。明线是“我”中年危机半隐居生活却意外结识“骑士团长”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并最终找到心灵归属的故事;暗线则是“我”与《刺杀骑士团长》《白色斯巴鲁男人》两幅画之间的精神联系与“我”之心境变化。
“我”搬进雨田具彦家后,在阁楼上发现了一幅“大小为横一米半竖一米左右用褐色牛皮纸包得严严实实还缠了几道细绳”的画,名叫《刺杀骑士团长》。“两个男子,一个年轻男子,一个年老男子,手握沉甸甸的古代长剑争斗,年轻男子把剑深深刺入年老男子的胸口,血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刺杀骑士团长》被“我”发现,实则打开了隐喻世界通往现实世界的大门,为后文“理念(idea)”借助“骑士团长”形象出现提供了契机。“骑士团长”是我能见的无形无体的理念,所以在现实,“骑士团长”是存在于“我”的意识之内、独立思考的意识体,反映的是“我”内心本我部分的意识。“骑士团长”是深藏于自己身上的另一个自己——与女性性交强奸观察乳房的邪恶想法、将免色涉封入深井的坏趋向、窥探别人隐私生活的怪癖好——本源“恶”、平庸“恶”、难以名之的“恶”的隐喻。
“我”在北海道流浪时,因一夜情女子见到的开着白色斯巴鲁越野车的男人,“身穿黑色皮夹克,头戴嵌有高尔夫品牌商标的黑色帽子。头发剪得很短,有白发掺合进来。瘦,晒得体无完肤,额头聚有仿佛波纹的深皱纹。”回到公寓一直对白色斯巴鲁男人的形象念念不忘。“我鲜明记得他的相貌的每一细部。”翌日早晨就诞生出了那个男人的肖像画《白色斯巴鲁男人》——“我”調制的三色颜料塑造的男性面部粗略轮廓,没有脸抑或是说脸被“我”潜在地画了进去,这幅画只有“我”能读得懂——“‘你小子在那里干了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白色斯巴鲁男人》这幅画是沉浸于“我”的意识世界、是现实世界的意识反映(现实里面他和我可能没有来往甚至曾未见过),可以说是现实中的白色斯巴鲁男人在“我”的意识世界的投射——扮演“我”想让他扮演的角色,他代表的是社会的“恶”、体制的“恶”。
“我从旁边走过时,男子扬脸看着我,眼睛比昨晚见时锐利得多,冷漠得多,甚至可以窥见责难之意。”
“我”通过刺杀“骑士团长”引出“长面人”进入地下隐喻世界后,感受到了异于现实的寒凉之感,“在这无限黑暗中,无法准确把握自身的五感,就好像肉体信息与意识信息之间的联系被彻底割断一样。”“握有手电筒的我的手心紧张得渗出汗来。心脏发出迟钝而坚硬的声音。”看到了完全背离物理常识的事物:时间概念的淡化、没有气味的空气、延绵不断的纯粹的下坡直路、压在头顶的白色天花板、无气无味的流水、黑色雾气中的无脸男人、风洞中六十厘米的唐娜·安娜……心里想着骑士团长的提醒,想着现实中的各种信息,抛弃了所有理性,全力以赴地将身体捅向更为狭窄的空间。“狭窄的洞突然结束,我的肉体简直就像拥堵的草堆被强劲的水流冲出排水管一样抛向空荡荡的空间,落到了比较柔软的泥土地”,回到了古庙深井洞底——最初骑士团长出现的地方。自此“我”在隐喻世界的旅程告一段落,这同时也代表着,“我”破除了内心的“骑士团长”——本源“恶”、平庸“恶”、难以名之的“恶”,并且找到了心之所向——妻子“柚”和家庭。所有“我”认为的来自现实世界的“恶意”,都随着这次隐喻世界旅行解开心结或时间重置而消失,一切重又回到正轨。
译者林少华谈到读者来信:“一个人在逐渐产生了自我意识后,真正痛苦的便是察觉到自身已经凝固而难以改变的支撑整个思想运转的‘三观’”。要杀死像水垢一样长在内心深处负面而消极的东西,打破原有的隐性思维方式,再构筑新的价值观念。所以只有消除内心的“恶”、平庸“恶”、本源“恶”,才能破除意识中反映的来着社会的“恶”。这也就是《刺杀骑士团长》真正要杀死和唤醒的东西。
三、对于“南京大屠杀”的反思与抗争
对于《刺杀骑士团长》这幅画的背景投有纳粹大屠杀和南京大屠杀的历史阴影,村上回应说:“历史乃是之于国家的集体记忆。所以,将其作为过去的东西忘记或偷梁换柱是非常错误的……小说家所能做的固然有限,但以故事这一形式抗争下去是可能的。”
“是的,就是所谓南京大屠杀事件。日军在激战后占据了南京市区,在那里进行了大量杀人。……日军因为没有管理俘虏的余裕,所以把投降的士兵和市民的大部分杀害了。……但是,反正有无数市民受到战争牵连而被杀则是难以否认的事实。”
“若是附近有机关枪部队,可以令其站成一排砰砰砰集体扫射……尸体统统抛入扬子江。扬子江有很多鲶鱼,一个接一个把尸体吃掉。”
书中类似描述接近三页,译为中文应在一千五百字上下。这篇篇点点,无不表现了《刺杀骑士团长》的另一情感——反思。从村上个人角度来看,对南京大屠杀和纳粹大屠杀中暴力邪恶的历史阴影,投以一种平静、忧郁和敏锐的眼光。从社会角度来说,村上希望的是日本民众和社会能站在历立场度上回望历史,能够感受到南京大屠杀的惨无人道,唤起日本社会的历史感责任感。
《刺杀骑士团长》是一本奇特的小说,为读者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现实世界里存在的隐喻世界”是如此想象多变、富有激情的一种思维方式,和现实世界连接更是出乎人的意料。《刺杀骑士团长》亦是一本集大成的小说,小说涉及各种元素和多种寓意。语言上如沐春风、遗世独立却又不显清冷,情节上寡淡平和却又不显无聊单调,感情上色彩浓重厚实有力却又不多余啰嗦。两幅画《刺杀骑士团长》和《白色斯巴鲁男人》互为对比和补充,丝丝平淡场景作填补,传达给读者的是:只有直视人性的黑暗面,消除本源的平庸的“恶”,才能打破来自社会、体制的“恶”,从心灵上解放自己。书中亦涉及到了“南京大屠杀”的反思性内容,引起读者的深度思考。美好社会的建设,就是要破除全部的恶,就是要以恶为鉴,从中反省,重生善良之人性。
参考文献
[1]村上春树,林少华译.刺杀骑士团长[M].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2.
[2]译者林少华.澎湃新闻.小说中的隐喻看懂了吗?谈《刺杀骑士团长》中文版[Z].[2018.03.11]www.baijiahao.baidu.com/s?Is=1594639845409648983&wfr=spifer&for=pc&isFailFlag=1.
[3]新京报书评周刊.刺杀骑士团长:人和国家,都要学会与痛苦的过去共存[Z].[2018.04.23]http://m.sohu.com/a/229121623_119350/?Pvid=000115_3w_a.
[4]林少华.新京报书评周刊.《刺杀骑士团长》中的南京大屠杀[Z].[2018.03.25]www.baijiahao.baidu.com/s?Id=1595869688265678444&wfr=spider&for=pc&isFailFlag=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