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竞争、环境污染与高质量发展:234个地级市例证

2019-09-10 07:22詹新宇曾傅雯
改革 2019年10期
关键词:环境规制环境污染高质量发展

詹新宇 曾傅雯

内容提要:利用2000~2016年我国234个地级市的数据,并构建动态面板模型,实证分析辖区经济竞争的环境污染效应。研究发现:经济竞争的环境污染效应显著为正,且环境污染效应呈现显著的地区差异;分位数回归结果表明,随着环境污染程度的递增,经济竞争的环境污染效应也随之加剧;环境规制是经济竞争影响环境污染的重要传导机制,当地方政府面临激烈的经济竞争时,往往通过降低辖区环境规制来吸引外部投资,从而促进辖区经济增长;进一步分析发现,经济竞争通过恶化环境,给辖区经济发展质量带来显著的负向影响。为更好地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地方政府之间的经济竞争应保持适度,竞争范畴应更丰富,并尽快建立健全环境保护激励相容机制。

关键词:经济竞争;环境污染;高质量发展;环境规制

中图分类号:F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543(2019)10-0119-11

改革开放40多年来,我国国内生产总值从1978年的3678.70亿元增长到2018年的90.03万亿元,年均增速为9.5%。对于我国经济快速增长的原因,大多数学者都认为地方政府的有效干预是重要因素。周黎安、徐现祥等认为,地方政府官员为了获得晋升而展开激烈的经济竞争,推动了我国经济的持续高速增长,并据此形成了“晋升锦标赛”的观点[1-2]。但是,这种高速增长以牺牲环境为代价。黨的十九大报告提出要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并将“美丽中国”作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重要奋斗目标。地方政府之间的经济竞争是我国经济增长的重要驱动力,正确认识和处理好经济竞争与环境污染之间的关系,对于推动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相关文献综述

学术界就环境污染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展开了较为深入的研究,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一是研究环境污染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关系。学者们探讨了经济增长是如何影响环境污染的,比如论证环境库兹涅茨曲线(EKC)的存在性以及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的形状,Grossman & Krugger通过运用多国数据证实了人均收入与环境污染之间存在着倒“U”型的关系[3]。韩玉军、陆旸对国别进行分组研究发现,不同国家的人均GDP和人均CO2之间并不一定存在着倒“U”型的关系[4]。林伯强、蒋竺均选取CO2作为测度环境污染的指标,测算了我国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的拐点,证明了我国环境污染存在着门槛效应[5]。也有学者研究环境污染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如陈诗一、陈登科研究发现,雾霾污染严重降低了我国经济发展质量,且城镇化和人力资本是重要的传导渠道[6]。

二是研究环境污染与环境规制之间的关系。一些学者研究了FDI、环境规制与环境污染的关系,主要体现在“污染避难所”和“污染光环”两种对立的假说上。Copeland & Taylor提出的“污染避难所”假说认为,发展中国家会通过降低环境规制的方式吸引污染企业到该国投资,从而为污染企业提供避难所,导致该国环境质量降低[7]。而盛斌、吕越提出的“污染光环”假说则认为跨国公司对发展中国家的直接投资能够显著改善当地的环境,因为跨国公司能够带来清洁的生产技术,通过示范效应、竞争效应和学习效应而产生技术外溢,提高当地企业生产过程中的资源利用效率[8]。另一些学者研究了地方政府竞争、环境规制与环境污染的关系。Cumberland认为,地方政府为了增加经济竞争的优势可能会放松对环境的管制标准,从而导致地方政府之间出现“逐底竞争”,严重影响辖区环境质量[9]。李永友、沈坤荣指出,在中国式财政分权体制下,为了争夺流动性要素和固化本地资源,地方政府间的环境规制政策呈现“逐底竞争”的趋势,从而导致环境污染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10]。龙硕、胡军从政企合谋角度解释了环境污染形成的内在机理,他们认为污染企业为扩大生产而向地方政府官员行贿以获得较为宽松的环境规制,而地方政府官员出于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的考虑,又通过放松环境规制来使污染企业获得扩大生产的机会[11]。

从上述研究可以看出,尽管不少文献从不同角度对环境污染问题进行了分析,但少有学者从地方政府经济竞争的角度解释环境污染问题。地方政府官员为了获得晋升,会重点关注经济发展情况并着力提高经济增长速度。地方政府为吸引外来资本促进经济高速发展,会竞相降低环境保护门槛,甚至会与污染企业合作,导致“资本挟持环境治理”。对于一些中小城市,地方政府官员考虑到污染企业对当地经济发展和财政收入的贡献,可能会纵容企业的污染行为,甚至干预阻挠环保部门执法。由此可见,经济竞争比财政竞争和税收竞争对地方官员的行为决策影响更大,忽视地方政府经济竞争这一现实因素是导致我国环境污染长期未得到有效治理的重要原因。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地方政府官员在面对标尺竞争时,为获得最大化的政治利益,往往通过环境规制上的“逐底竞争”来换取辖区经济增长。根据“逐底竞争”模型,假设有两个相互独立的地级市i和j,并且污染具有外溢性,污染治理水平分别为ai和aj。地级市i和j作为一个整体,其污染程度为P(ai+aj),环境污染程度与污染治理水平成反向关系,即P'<0。c为地级市进行污染治理的单位成本,y是其收入水平。地级市i的消费函数为x=y-cai,居民的总效用由消费水平和环境污染程度共同决定,其效用函数为Ui[y-cai,P(ai+aj)]。

对效用函数Ui中ai求导,得一阶条件:

同理对aj求导,一阶条件与等式(1)相同。假设环境污染无法通过内部化的方式解决,则每个地区都将选择相同的低效污染治理水平a*。基于ai和aj的对称性,污染治理的联合效用函数为2U[y-ca,P(2a)],对于联合效用函数中a求导,得一阶条件为:

此时每个地区将选择相同的污染治理水平a**,且a**一定大于a*。因为等式(1)中等式右边比值的结果大于等式(2)中等式右边比值的结果。在消费边际效用不变的情况下,等式(1)中污染的边际负效应更大,而环境污染程度与污染治理水平成反向关系,那么等式(1)条件下污染治理水平必然小于等式(2)条件下污染治理水平。通过上述分析可以发现,在一个非集权体系中,两个地区均倾向于选择较低的污染治理水平,从而造成了环境规制的“逐底竞争”现象。基于此,提出如下理论假说:

H1:当地方政府面临激烈的经济竞争时,选择牺牲环境以促进辖区经济增长的“逐底竞争”就会发生,从而使得环境污染日益严重。

地方政府选择牺牲环境来换取辖区经济增长,在实现机制上,主要通过放松环境规制或给予税收优惠的方式来吸引污染企业到当地投资建厂,以此推动经济增长。Kunce & Shogren研究发现,财政分权会导致地方政府对环境治理产生“竞次效应”,通过放松环境监管标准的方式来吸引外部资金流入,从而降低环境质量[12]。王敏、胡汉宁指出,地方政府可以通过出台免税、抵税和递延纳税等税收优惠政策吸引资本、技术和劳动力等要素流入,从而使该地成为“税收洼地”[13]。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进一步提出经济竞争导致环境污染的传导机制假说:

H2:为了使辖区经济能够迅速发展,地方政府通过降低环境规制水平的方式来吸引外部资本、技术和劳动力等要素向本地流入,从而导致辖区环境不断恶化。

三、模型设定与数据说明

(一)模型设定

经济竞争对辖区生态环境的影响是一个动态积累的过程,本期的环境污染不仅受到辖区经济发展、产业政策、所在地域等因素的影响,还会受到辖区上期环境污染情况的影响。因此,本文将环境污染滞后一期的变量引入模型,建立动态面板回归模型:

为探讨在不同环境污染程度下经济竞争的环境污染效应是否存在差异,本文还进行了面板分位数回归分析。传统的回归模型着重考察解释变量x对被解释變量y的条件期望的影响,实际上是均值回归。条件期望E(y|x)只是刻画条件分布y|x集中趋势的一个指标而已,但我们真正关心的是x对整个条件分布y|x的影响。分位数回归能够提供关于条件分布y|x的全面信息,并且不易受极端值的影响,具有较强的稳健性。其面板分位数回归模型表达式为:

(二)变量选取与数据说明

被解释变量为环境污染(PM),用各地级市各年度的PM2.5浓度表示。本文的环境污染主要指雾霾污染,在稳健性检验中我们也采用工业废水排放量度量了环境污染水平。以往多数学者关注研究的是SO2、CO2、CO、TSP、API以及PM10等常规污染物的影响,然而PM2.5才是导致雾霾污染的罪魁祸首。因此本文参考陈诗一、陈登科[6]利用PM2.5浓度研究雾霾污染的做法,选择PM2.5排放量浓度作为环境污染的度量指标。

核心解释变量为经济竞争(EC)。由于地级市官员的经济绩效考核与晋升评估一般都是在省级层面上进行的,因而地级市官员不仅会关注本辖区经济发展情况,而且会关注同省份其他兄弟城市经济发展情况,并根据其差异进行针对性的调整,以谋求其辖区经济增速高于其他各兄弟城市,从而在激烈的“晋升锦标赛”中脱颖而出。借鉴陈思霞等度量经济竞争的方式[14],将经济竞争定义如下:

其中,i、 j为同一省份内的不同地级市,ECi为i市t年的经济竞争程度,gj为j市t年的GDP增长速度,Gi、Gj分别为地级市i、地级市j在t年的人均GDP。以湖北省武汉市为例,它所面临经济竞争强度是全省其他地级市的GDP增长速度乘以权重后的加总,权重为其他地级市中的人均GDP与武汉市人均GDP差值的绝对值的倒数。这样度量经济竞争的原因是地区经济增速会受同省份其他地区经济增速的影响,并且经济发展状况越相近,其影响越大,因此选择人均GDP之差的绝对值的倒数作为权重。地方政府间的经济竞争也可以理解为其他兄弟城市经济快速发展对本辖区发展带来的经济增长压力。地方政府官员为了获得晋升,无论是在制定经济增长目标还是在大力进行经济建设时,都会努力促使本辖区经济增长速度达到本省份平均水平乃至超过兄弟城市的经济增长速度。地方政府官员为了实现这一经济目标,自然而然会采取各种措施保证经济高速增长。

控制变量包括:一是工业化水平(IND)。这里用第二产业产值占GDP的比重表示,环境污染主要是由第二产业大量排放废水废气废物造成的,工业化水平的提高会直接影响到环境状况。二是固定资产投资(INV),借鉴熊波等人的研究[15],用年末地级市固定资产投资额占GDP的比重表示,固定资产投资占比越高,能源消耗越严重,因此对环境的影响越大。三是金融发展(FD),借鉴陈诗一等人的研究[6],用人均金融机构贷款余额来表示。四是对外开放(OPEN),采用外商直接投资占GDP的比重来衡量。五是人口密度(PD),由年末地级市常住人口数与各地级市土地面积之比得到,人口密度越大,所消耗的能源越多,对环境造成的危害也越大。六是人力资本(HR),基于数据的可获得性,用在校大学生人数占地级市总人口数的比重来衡量,人力资本水平越高,人们受教育的程度越高,从而对环境的关注度和要求也越高。七是技术水平(RD),用地级市每年科技支出占GDP的比重来表示,因为科技支出会直接影响各种能源的消耗,从而对环境产生影响。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1所示。

本文选取的数据主要来源于2000~2016年的《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各地级市PM2.5数据来源于哥伦比亚大学社会经济数据和应用中心公布的卫星监测PM2.5浓度的年度均值。在收集以上数据时,若出现1年或者2年数据缺失,则采取插值法补充完整;若连续3年及以上数据缺失,则直接剔除该地级市;当某一省份数据完整的地级市数量少于3个时,则直接剔除该省份和该省份所有地级市。通过以上处理,最终得到的城市样本数为234个①。

四、实证分析

(一)动态面板回归

表2是系统GMM的回归结果。由表2可知:首先,Sargan检验的P值皆为1.0000,说明模型的工具变量不存在过度识别问题,选择是合适的。AR(2)检验的P值也都大于0.1,说明模型不存在二阶自相关,由此可见系统GMM 的估计结果是可信的。其次,环境污染的滞后一期的系数为正且在1%的水平上通过显著性检验。这说明,我国环境污染存在时间惯性,当期的环境状况受前一期环境状况的影响。最后,在模型1中本文研究的核心解释变量经济竞争的系数显著为正,并随着模型2、模型3、模型4其他控制变量的逐渐加入,经济竞争的系数亦一直显著为正。辽宁省2015年、2016年都有地级市的GDP增长速度为负数,引致其测算的经济竞争强度为负值,因而模型5为剔除辽宁省所有地级市后重新进行回归的结果,可以发现经济竞争的系数依然显著为正。由此可见,经济竞争越激烈环境污染越严重,经济竞争的环境污染效应显著表现为“逐底竞争”,假说H1成立。地方官员为了获得晋升,在制定城市发展政策时会以经济发展为主。在经济发展和环境治理出现冲突时,地方政府官员甚至会通过干预建设项目环境影响评估和审批来推动污染项目的破土动工,以此拉动当地经济发展。

除经济竞争外,其他控制变量对环境污染也具有一定的影响。工业化水平和固定资产投资对环境污染的影响为正,这是因为我国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存在着大量的资源浪费和环境污染问题,随着投资驱动型的工业化水平不断推进,环境污染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人口密度和人力资本对环境污染的影响效应为正,金融发展水平和技术水平的回归系数为负。对外开放的系数一直显著为负,说明随着我国经济开放程度的不断提升,环境污染问题得到有效改善。这可以用“污染光环”效应假说来解释,该假说认为跨国公司对发展中国家的直接投资能够改善当地的环境质量,因为跨国公司能够带来清洁的生产技术,通过示范效应、竞争效应和学习效应而产生技术外溢,提高当地企业生产过程中的资源利用效率,从而使当地的环境质量得到提高。

我国幅员辽阔,地理环境和经济发展水平差异较大,因而分地区分析经济竞争对环境污染的影响是很有必要的。本文将我国分为东部、中部、西部和东北四个区域①,对经济竞争和环境污染的关系进行动态面板回归分析,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由表3可知,东部、中部、西部和东北地区经济竞争对环境污染的影响均显著为正,各地区均表现出“逐底竞争”效应,只是“逐底竞争”效应从东到西逐渐递减。近些年来,东部地区推进“腾笼换鸟”政策,中西部地区则主动承接东部地区的产业转移。东部地区经济开发程度较高,资源环境承载量已趋于饱和,此时面对经济竞争采取牺牲环境换取经济增长的方式将会对环境造成巨大的污染效应,因此东部地区经济竞争的回归系数最大。东北地区曾为推动我国工业化和现代化进程作出了巨大贡献,但现阶段资源型城市资源枯竭、产业竞争力下降,导致东北地区经济增长乏力。东北地区偏向重工业的产业结构,这使其在经济竞争程度加大时会对地区环境造成较严重的影响,因此东北地区的经济竞争系数大小介于东部和中西部地区之间。中西部地区经济开发程度比东部地区低,资源环境承载量未达到饱和,还存在着较大的潜在承载空间。相比于中部地区,西部地区地理面积大,单位国土面积的PM2.5排放量浓度会低一些,于是造成了经济竞争回归系数从东至西逐渐减小。

(二)面板分位数回归

本文首先使用样本数据得出固定效应模型的估计结果,然后对于面板分位数模型选择10%、25%、50%、75%和90%这五个分位点,回归结果如表4(下页)所示。由表4可知,无论是固定效应模型还是各分位数水平上的经济竞争变量系数均为正数,这表明经济竞争显著地加剧了环境污染,存在“逐底竞争”效应。各分位数水平上的经济竞争的系数不仅为正,而且随着环境污染程度的加剧而增大。由此可见,在不同污染程度的地区,经济竞争的环境污染效应存在显著差异,高污染地区经济竞争的负外部性表现得更为严重。

(三)稳健性检验

为了验证基本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本文从三个方面进行稳健性检验:一是更换度量环境污染的变量;二是变换度量经济竞争的方式;三是加入地方官员特征,从而考虑晋升激励作用。

表5(下页)中模型10是将因变量(PM)替换为工业废水排放量(W)后的结果,可以发现,经济竞争的系数尽管显著减小,但是依然显著为正。模型11则是将主要解释变量(EC)替换为财政支出竞争(EXC)①后的结果,可以发现回归系数急剧变大,但是依然显著为正。由此可见,无论是重新定义因变量,还是重新测算核心解释变量,都不改变本文的主要发现。

环境污染效应的恶化,有可能不是各地级市之间的经济竞争带来的,而是其他原因导致的。周黎安等在研究地方政府行为时,考察了晋升激励对地方政府官员行为的影响[16]。为此,模型12引入了官员的年龄,模型13引入了官员任期以及任期的平方项,发现官员任期对环境污染的影响表现出显著的U型特征。通過分析模型12和模型13可以发现,随着表现官员特征的变量的加入,经济竞争的系数依然显著为正。由此可见,引入晋升机制后,本文发现的经济竞争对环境污染的“逐底竞争”效应依然存在。这说明了基准回归结果具有较强的稳健性。

五、进一步分析

(一)影响机制分析

在理论分析部分,本文提出了经济竞争是通过降低环境规制的方式来影响环境质量的假说H2。这里借鉴聂飞等人的做法,用“三废”综合利用产品价值占GDP的比重代表环境规制水平[17],“三废”综合利用产品价值占GDP的比重越大,则环境规制水平越严。“三废”综合利用产品价值的数据来源于2000~2010年的《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

由表6可知,模型14将经济竞争程度对环境规制的影响进行回归,回归系数为负且非常显著,这说明地方政府之间经济竞争程度越高,发展辖区经济的压力越大,对环境规制的要求自然就越放松。模型15则将环境规制对环境污染进行回归,回归系数显著为负,即环境规制越严格,环境污染程度越低,这也与现有文献结论基本一致。模型16则在前文基准回归模型中加入了环境规制作为控制变量。将模型16的回归结果与基准模型回归结果相比较可以发现,经济竞争的回归系数值明显变小且其显著性也降低,但是环境污染的回归系数依然显著为负,且其回归系数绝对值比经济竞争回归系数要大得多。这表明,经济竞争影响环境污染的主要实现机制是地方政府迫于竞争压力而放松了对辖区的环境规制,从而较好地验证了本文的假说H2。

(二)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分析

学者们选取了各种指标来衡量经济发展质量,蔡昉认为可以用全要素生产率来衡量经济发展质量[18]。本文将经济发展质量定义为全要素生产率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份额,即QEDit=TFPit/git 。其中,QEDit为地级市i在年度t内的经济发展质量,TFPit为地级市i在年度t的全要素生产率,git为地级市i在年度t 内的GDP增长速度。TFPit可通过索洛余值法计算得到。这里构建回归模型(6)来分析经济竞争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影响。

由表7(下页)可知,经济竞争对经济发展质量的回归系数为负,且在5%的水平上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这说明地方政府之间的经济竞争不利于提高地方的经济发展质量。此外,经济竞争与环境污染的交互项也显著为负,说明经济竞争不仅直接负向影响经济发展质量的提升,而且还通过加剧环境污染的方式间接负向作用于经济发展质量。由此可见,地方政府之间过于激烈的经济竞争不利于经济高质量发展。

六、结论与启示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美好生活需要中就包含着人们对清洁美丽环境的需求。环境污染问题不仅影响到我国经济的高质量发展,而且会威胁到人们的生存环境和身体健康,因而必须采取必要措施来遏制、解决环境污染问题。

本文利用2000~2016年我国234个地级市的面板数据,实证分析了经济竞争对环境污染的影响。研究发现:经济竞争的环境污染效应显著为正,即显著表现为“逐底竞争”,且其“逐底竞争”效应呈现显著的地区差异,东部最大,东北次之,中部再次之,西部最小;分位数回归结果表明,随着环境污染程度的递增,经济竞争的环境污染效应也随之加剧;环境规制是经济竞争影响环境污染的重要传导机制,当地方政府面临激烈的经济竞争时,往往通过降低辖区环境规制水平来吸引外部投资,从而促进辖区经济增长;进一步分析发现,经济竞争通过恶化环境,给辖区经济发展质量带来显著的负向影响。

基于以上研究结论,可得到如下政策启示:

第一,地方政府间的经济竞争应保持适度。不可否认,一定程度的经济竞争有利于经济发展。地方政府之间的经济竞争,推动了我国经济的快速发展。目前,我国尚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主义现代化目标的顺利实现需要经济持续增长作为支撑。但过度的经济竞争存在着负面效应,会引发环境污染、重复建设、地方保护等一系列导致经济长期增长质量受损的问题。因此,地方政府展开经济竞争要保持适度,一方面要以竞争促增长,另一方面要避免恶性竞争造成的各种行为扭曲和负面影响[19-20]。

第二,地方政府之间的竞争范畴应与时俱进。在高质量发展阶段,地方政府之间的竞争不应再局限于经济增长速度方面,而应将环境、教育、医疗、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障等公共服务供给能力和质量也纳入竞争范畴。环境保护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地方政府应将建设天蓝、地绿、水清的宜居辖区作为竞争目标,积极落实可持续发展战略,协同推进辖区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工作,杜绝环境保护工作中的避实就虚等形式主义问题。

第三,建立和健全环境保护政绩考核的激励相容机制。尽管中央政府在全面深化改革政绩考核机制时,已将环保绩效考核纳入其中,但治理主体间权力关系的协调仍是公共环境治理的主要实现途径[21]。由于目前环保绩效考核体系尚未完全建立且一些实施细则尚在讨论之中,因而环保绩效考核机制的功能未能充分发挥,有关部门应尽快制定配套实施细则。此外,在当前简政放权的大背景下,应保证放权过程中环境治理在政绩考核中的分量不降低,使环保绩效指标成为一以贯之的“硬约束”指标,助力经济的高质量发展。

参考文献

[1]周黎安.中国地方官员的晋升锦标赛模式研究[J].经济研究,2007(7):36-50.

[2]徐现祥,李书娟,王贤彬,等.中国经济增长目标的选择:以高质量发展终结“崩溃论”[J].世界经济,2018(10):3-25.

[3]GROSSMAN G M, KRUGER A B. Environment impact of 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R]. NBER Working Paper No.3914.

[4]韩玉军,陆旸.经济增长与环境的关系——基于对CO2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的实证研究[J].经济理论与经济管理,2009(3):5-11.

[5]林伯强,蒋竺均.中国二氧化碳的环境库兹涅茨曲线预测及影响因素分析[J].管理世界,2009(4) :27-36.

[6]陈诗一,陈登科.雾霾污染、政府治理与经济高质量发展[J].经济研究,2018(2):20-34.

[7]COPELAND B R, TAYLOR M S. Trade, growth and the environment[J]. 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 2004, 42(1): 7-71.

[8]盛斌,呂越.外国直接投资对中国环境的影响——来自工业行业面板数据的实证研究[J].中国社会科学,2012(5):54-75.

[9]CAMBERLAND J H. Efficiency and equity in interregional environment management [J]. Review of Regional Studies,1981(2):1-9.

[10]李永友,沈坤荣.我国污染控制政策的减排效果——基于省际工业污染数据的实证分析[J].管理世界,2008(7) :7-17.

[11]龙硕,胡军.政企合谋视角下的环境污染:理论与实证研究[J].财经研究,2014(10):131-144.

[12]KUNCE M, SHOGREN J. Destructive interjurisdictional competition:firm, capital, and labor mobility in a model of direct emission control[J]. Ecological Economics, 2007, 60(03): 543-549.

[13]王敏,胡汉宁.财政竞争对中国环境质量的影响机理及对策研究[J].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5(10):164-169.

[14]陈思霞,卢洪友.辖区间竞争与策略性环境公共支出[J].财贸研究,2014(1):85-92.

[15]熊波,陈文静,刘潘,等.财税政策、地方政府竞争与空气污染治理质量[J].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1):20-33.

[16]周黎安,刘冲,厉行,等.“层层加码”与官员激励[J].世界经济文汇,2015(1):1-15.

[17]聂飞,刘海云. FDI、环境污染与经济增长的相关性研究——基于动态联立方程模型的实证检验[J].国际贸易问题,2015(2):72-83.

[18]蔡昉.中国经济增长如何转向全要素生产率驱动型[J].中国社会科学,2013(1):56-71.

[19]景维民,张景娜.市场分割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基于地区发展不平衡的视角[J].改革,2019(9):103-114.

[20]孙博文,孙久文.长江经济带市场一体化的空间经济增长与非对称溢出效应[J].改革,2019(3):72-86.

[21]魏晨,刘义强.产权配置权力:公共池塘资源的治理规则及其逻辑——基于湖南省临澧县回龙村的深度调查[J].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2):108-115.

(责任编辑:许志敏)

猜你喜欢
环境规制环境污染高质量发展
我国环境污染犯罪治理机制中的不足及对策
中国经济改革“高质量发展”是关键词
开启新时代民航强国建设新征程
我国经济怎样实现“高质量发展”
我国工业部门节能政策效应研究
中国企业的环保投入与企业效益分析
环境规制下外资引进对环境治理的利弊分析及影响因素研究
我国区域经济发展与环境污染治理分析
2008年高考中的环境污染与保护类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