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瞪口呆。我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糟老头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赵教授——赵老。
是朋友二宝领我来拜访赵老的。半年来,我一直被自己的肺结节闹得不开心,很不开心。先是体检时发现了问题,又相继看过几个大夫。都建议我手术。市医院胸外科主任,甚至毫不掩饰地告诉我是恶性的,得馬上做掉。
二宝却坚持让我来找赵老给看看。没见到赵教授之前,赵老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传说。他是北京的影像学专家,许多被诊断为癌症的患者,在即将手术之前,经赵老看过片子,又被否定了。患者免了挨刀之苦。北京各大医院,协和也好,301也罢,都认赵老。赵老说是良性,没人敢说不是。如今,八十多岁的赵老回到农村老家,侍弄一片菜地,和老伴儿过起了悠闲的田园生活。
“这就是赵老。”二宝指了指头戴草帽、脚踏农田鞋、正在菜园子里忙活的一个老汉说。他就是赵老?是专家?教授?我像撒了气的皮球,满腹的希望顿时落空了。怪不得有传闻,说赵老如今不比以前,常常误诊,好多患者明明已是癌症晚期,可他偏偏看成是良性!
时值夏末秋初,赵老正在园子里给茄子施肥。他的衣着比农民还农民,唯一不同于常人的是,那用来浇农家肥的器皿,竟是医用玻璃缸。他每次从粪桶里舀出半缸子粪水,小心翼翼地浇到茄子的根部。玻璃缸上刻有尺度,有时舀多了,他会再倒回桶里一点点。
“赵老,您好!”二宝喊道,“我朋友来求您给看看片子,我替您浇吧。”
赵老直起身子,望着我们:“不用不用不用。”就从菜园子里走了出来。先是洗手。屋外立一大水缸,缸旁就有脸盆。赵老洗得极为认真,打了两遍香皂,这使我感到了他与一般农民的不同。又换衣服和鞋,然后招呼我们:“请进。”
“赵婶呢?”二宝问。
“给街坊们送菜去了。一园子的菜,我们两个老家伙也吃不了呀。”赵老笑了,一脸的灿烂。
居室很简陋,却留有一间工作室。室内有看片的专用灯箱。接过CT片子,赵老插在灯箱上,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还有吗?”赵老问。我说有,就把半年前的片子也递了过去。他继续看,看得很仔细。看罢,赵老笑了:“大夫都建议你马上手术是不是?像,的确像。”他指指片子上的一个结节影:“论大小超过一厘米,仅这一条就足有理由让你做掉。还有,表面不光滑,呈磨玻璃影;边界也不清,且有血管聚集。恐怕十个大夫会有十个建议你手术。”摘下眼镜,赵老不容置疑地说:“像是像,但不是!百分百不是恶性结节!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什么事也没有。”
“可是,为什么不是呀?别的大夫都说是啊!”我疑惑,很是疑惑。
“经验。”赵老说。
经验?经验再丰富的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吧?“赵老,我这片子,您不会看走眼吧?以前,您从未看走眼过?”
“哪能没有?经常有。”赵老看着我,一脸的安详,“不过,那都是故意的。对于癌症晚期患者来说,做手术还不如不做。不做,或许还能活上一些时日。做了,就没几天活头儿了,甚至会死在手术台上。你说,遇上这样的病人,我该怎么说?”
我恍然大悟:“所以您就谎称是良性的,让患者在无忧无虑中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光。而您,却无辜地背上了庸医的名声?”
“所以你就不敢相信我这庸医的眼神了?别的大夫都说是,唯独老赵头儿说不是。你不知道该听信谁的,是不是呀?”赵老不无调皮地笑了,他又戴上眼镜,提笔在信笺上写道:“宁春强,男。左下肺外后方小点状影,另有叶间裂增厚,均为陈旧病灶残迹,无碍。余肺未见异常。赵秉谦 2018年9月25日。”写毕,将信笺交与我:“拿着,证据。”
我再次目瞪口呆了。如此自信、如此负责的专家,闻所未闻!掏出在家就准备好的红包,我递给赵老:“一点儿心意,请笑纳。”赵老接过红包,回道:“谢谢。”就去菜园里摘了两篮子菜,硬让我们带走。
归来的路上,二宝将一红包丢给我,说:“赵老趁你上厕所时托我转给你的。来时忘记叮嘱你了,赵老对谁都不收诊费,你给什么红包呀?好在赵老今天很客气,没当场对你甩脸子。”
我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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