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沛
1
十一月的风,像一朵衰败的大花
使心事重重的女人推开镜子
又回到了童年,满腹狐疑的后园
突然的花开,使漫长的时光迅疾缩短
并具有某种惊人的形式。它们
与劳动并没有什么内在的关系
大地一边展开,一边沦陷
永远在瞬间平衡爱和恨、生与死
一根夭折的树枝上有一朵湿火
在春天的阴影下,隐蔽而绝望的美
并没有使一个在山岗上徘徊的人
茅塞顿开,获得一点思考的价值
再次相遇:一种过程的死结,就像
一颗经过再三筛选出来的花籽
落地三年,至今没有破土的迹象
于是你感到事物深刻的神秘和可怕
迷恋自我的少年随时有可能发疯
如果他有一把锄头,挖地三尺
多少年来,我们在屋檐下无所事事
观察雨点,或顶着雨点儿浪迹街头
猝不及防,就与爱情擦肩而过
当我做好准备,找到了路灯的支持
还有过早暴露内心的香烟袅袅
等待一个人在等待中怎样慢慢死去
他落下的眼泪毒害了整个青年时代
为了抑止自己激愤、盲目的堕落
他刻意制作一只风筝,在旷野奔跑
为了描绘一个穿着白云的裙子
同他一样无辜的姑娘,他试着写诗
从此现场逃逸,浪费宝贵的青春
2
一座深宅大院的腐败气息令人着迷
因一个人的出走,时间和空间
那不可知的双重秘密暗示着什么?
蟋蟀在露水中成长,它的鸣叫
急速催迫怀旧者遗忘的步伐
在不可能的定义中定义记忆的范畴
还有伤感。理想主义冰凉的花瓣
导致了名门望族的自恋,乃至没落
让后代不得不反对秋风,反对
一面蒙尘已久的镜子。它隐藏真相
又向往揭露。如果谁敢于愤怒
把它击碎,这时他可能痛苦地老了
而年轻好像是一种罪过。写诗
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假象,一种
司空见惯又极端突兀的人生方式
但是艺术如此令人激动,像地窖里
埋藏千年的美酒,因其罕见的珍贵
而又如此无用——不被挥霍的财富
这样的可能性:它完全出于虚构
自足的疯狂的苦修,并无救赎
且毫无尊严可言,满眼是存在的卑微
多少变态的故事。夭折的激情
是那样陈旧,又好像永不过时
触及人性的邪恶,表达思想的仁慈
如果谁贸然闯入这个幽闭的隐喻
想象力的失败将毁掉他的一生
你将用什么与荒凉的阳光抗衡?
如果正午产生了一瞬间垂直的眩晕
你走投无路,从孤单无助的转身中
挣脱出来的愿望,最终只是悔恨
3
一场必然的火灾葬送了空想的秋千
鬼魂们原形毕露,皆大欢喜
趁机攀缘黑烟,去打探天堂的消息
大部分变成乌云,个别变成星辰
以其坐标,全方位拷问我的灵魂
我故作镇定,在仰望里绷紧自己
我可憎的朋友,我可爱的敌人
我被迫证实高处的深渊,被迫接受
向上的路,有如再一次自甘沉沦
偏移和错位,也是平衡的一部分
我试着调整一下观察的姿势
但在天空的淤泥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该死的热爱和崇拜啊。我多想
俯下身来,面对一群蚂蚁痛哭
它们诚恳负载的生活远比我们沉重
我多想细数一粒粒手中的沙子
像细数某人的眼泪,然后告诉他
苦难非常之美好!以残忍调剂恶毒
然而我不能。一个诗人太过焦虑
太过恐惧,没有足够的力量放弃
一道闪电,尽管它并没有如期降临
仍然是黑暗中盲人謙逊的规则
巅峰的艺术,绝世的病情
比如说普鲁斯特,总是喘不过气来
一个大学同桌自杀了,由于
一个过于明亮的女孩毫无梦痕的性质
总是使他窘迫地犯常识上的错误
我和我的诗句因此相互反复修改
如同黑暗反复降落,无限性试验
自我灵魂的空间,直达悲剧的中心
4
我迷恋的深宅大院它搬到了天上
我找寻的姑娘她也许并不存在
然而爱情,也许就是我的全部自由
诗人自溺于诗歌,不是一种现象
而是命运所系:一个个经历的失败
只是为了使真理见出一些人情味来
是人,联系了天空和大地,但同时
又把它们阻隔;是爱,联系了
内心和世界,但同时使两者如履薄冰
多少年来,天空已被谁呆呆地想烂?
如果你不试图去学会虚荣的闪烁
那天生的黑暗就意味着公正和幸福
如果不是一棵即便处在假寐状态的树
也随时保持着对风暴的警觉,你
还不如做一个肥胖散漫的乐观者
智慧的召唤,有时竟不如白痴的梦呓
当你怀揣着某种神圣的无知
上帝的负面就是一个最真实的魔鬼
因为智慧也有着自己该死的禁忌
当一个人的智慧超越他的情感
他将深陷于事物的阴谋,无可救药
星空的力量,那永恒唯一伟大的力量
谁坚持冥冥之中的感受,并企图
在某一瞬间抓住它,哪怕是毁灭
大地一边展开,一边沦陷
永远在瞬间平衡爱和恨、生与死
大风吹动的祖国,大风吹动的家乡!
十一月的风,像一朵衰败的大花啊
童年,少年,青年:断线的风筝
谁知道它是否在飞,或已化为灰尘?
责编:郑小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