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对外开放的效应评价与路径选择

2019-09-10 19:49俞岚
改革 2019年8期
关键词:对外开放经济全球化对外贸易

俞岚

内容提要:开放是实现经济发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途径。只有选择符合自身实际的开放道路,才能收到良好效果。中国的开放经验表明,选择渐进式开放,走先试点后推广的开放路径有其合理性,应当继续坚持。下一步,中国要由国际规则的适应者、接受者逐步转变为国际规则的参与者和建设者,加强顶层设计和系统性安排,勇于涉足改革开放的深水区。

关键词:对外开放;经济全球化;对外贸易

中图分类号:F7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543(2019)08-0071-12

开放、创新和市场化是全球化三大驱动力。全球化在推动经济增长、增进福利方面的正面效应已经充分体现,与此同时,其负面冲击和矛盾也逐渐显现,如财富分配不均、经济贸易不平衡、高福利制度不可持续等。与此同时,全球化背景下的国际秩序受到质疑,基于西方市场经济规则的自由贸易规则和秩序遭遇挑战,多边合作机制和全球治理架构亦面临冲击。

中国是全球化的积极实践者。中国推行改革开放的目的之一就是积极参与全球化,融入多边经济体系,以开放促改革、以改革扩开放,进而推动高水平开放、高标准改革、高质量发展协同进步。当下全球化进程受阻,但方向和趋势不可逆,国家间经济开放与融合乃大势所趋。

一、经济对外开放的相关理论演进

人类并非从一开始就对扩大开放的益处有系统性的认识,而是经历了一个相当长的过程。

(一)经济对外开放理论的历史演进

经济对外开放理论缘于资本主义发展及贸易的全球扩张。十五世纪初至十七世纪末,随着地理大发现和航海技术发展,西欧封建制度解体,全球贸易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飞速发展,欧洲国家间竞争日趋激烈。作为应对当时世界贸易和国家竞争的一种学说,重商主义应运而生。重商主义认为,对外出口是财富的源泉,拥有金银的多寡是衡量国家富裕程度的唯一标准,因此需要通过政府的力量维护本国贸易优势,使贸易顺差最大化。在重商主义学说指导下,开放具有明显的双重标准:一方面,要求他国开放市场,促进本国出口;另一方面,对本国实行保护主义,维持贸易顺差和竞争优势。因此,重商主义必然带来开放的“囚徒困境”和保护主义。

随着资本主义进一步发展,重商主义越来越难以指导国际贸易活动,亚当·斯密的国际分工和绝对优势贸易理论开始主导经济开放理论和实践。在其代表作《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中,亚当·斯密对重商主义予以批判:一是金银等贵金属的流入不能直接提升国内供給能力,反而会导致物价上升,最终降低竞争力并导致金银外流;二是衡量一国财富的标准不是贵金属的储存量,而是居民能够购买的国内外商品总量[1]。在批判的基础上,亚当·斯密提出了国际分工和绝对优势理论,其主要观点包括:第一,增加国家财富的根本在于提高劳动生产率,主要路径在于加大资本积累和扩大专业化分工;第二,各国都拥有具备绝对优势的特定商品,通过开展专业化分工生产和贸易交换,参与国际贸易的各国都能获益。根据这一理论,开放将带动市场扩大和分工深化,对外开放的合理性和贸易的互利性得到验证。

在继承亚当·斯密学说的基础上,英国古典经济学派的大卫·李嘉图进一步创立了比较优势理论,在更广泛的领域论证了开放的合理性[2]。根据亚当·斯密的绝对优势理论,如果一个国家在任何领域都不具备绝对优势,就无法参与国际分工并分享贸易带来的好处。李嘉图的比较优势学说指出,国际贸易产生的基础并不限于绝对优势,全面落后国家通过参与全球分工也能促进本国发展。该理论认为,各国在不同产品生产技术方面存在相对差别,导致不同产品价格不同,因此绝对成本普遍高的国家也能因产品价格相对便宜而实现相对优势,从而获得比较利益。比较优势学说进一步揭示了国际分工的必要性和开放的互利性。

瑞典经济学家赫克歇尔和俄林创立的要素禀赋理论,继承并进一步发展了比较优势学说,认为要素禀赋差异是造成各国比较优势不同的主要原因[3],即商品价格差异缘于成本不同,而成本差异来源有二:一是生产要素的供给,即要素禀赋不同;二是生产不同产品所使用的要素比例不同。生产要素的相对稀缺性和技术,是比较优势差异的重要成因。因此,要素禀赋不同的经济体之间通过彼此开放和互相贸易也将带来巨大收益。

(二)国家经济竞争力与开放的关系

诞生于西欧资本主义的古典贸易和开放理论,在“二战”后的前30年并未在经济发展实践中成为主流。普雷维什、辛格、缪尔达尔、纳克斯等发展经济学家们提出了“初级产品长期贸易条件恶化论”、发展中国家“出口悲观论”[4-5],认为发展中国家主要出口初级产品,而初级产品出口的长期贸易条件持续恶化,因此扩大对外开放、扩大初级产品出口会导致出口购买力持续恶化,使其在国际分工中处于不利地位,很难带动经济发展。而苏联依靠内生发展迅速实现工业化的成功案例,为发展中国家追赶发达国家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样板。这个时期的发展经济学家们大多认为,应建立以保护主义为特征的进口替代工业化战略,推动本国幼稚工业发展,建立与发达国家相类似的工业化结构,实现自身富强。

这种保护主义和进口替代工业化的理论思潮20世纪70年代以前在很多新独立国家或社会主义国家占据统治地位。在拉丁美洲,出于保护本国民族工业的需要,大部分政府限制外国直接投资涉足国内特定工业部门,对进口工业品征收高额关税或实施配额,对出口初级产品征收出口关税,并通过补贴和各种市场扭曲支持本国工业尤其是重工业的发展,实行进口替代的工业化战略。由于资本相对不足,这些经济体主要依靠对外举债解决资金短缺,采取了以外债促增长、借增长还外债的发展模式。中国和印度等经济体则推行了内向型重工业优先发展战略,政府通过工农业“剪刀差”或分配机制扭曲,对工业部门进行大规模补贴,实施行政计划、财政补助等政策措施,以期在短期内建立起国有工业体系。

以保护主义为特征的进口替代战略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受到了理论和实践的双重挑战。在基础理论上,一些经济学家从理论逻辑和前置条件出发质疑保护主义,论证了开放是促进发展的关键手段。克鲁格等经济学家20世纪80年代以来不断质疑进口替代战略,包括质疑初级产品长期贸易条件不断下降的假设,认为通过开放和出口发挥比较优势可以获取出口剩余和贸易利益,出口带来资本积累,改善基础设施、要素结构、劳动力技能,使经济实绩不断提高。

在实践上,采取进口替代工业化战略的拉美地区和普遍采取出口导向工业化战略的东亚地区差距不断拉大,让以内向型特征为主的保护主义思想和实践逐渐失去市场。拉美各国由于政府过度干预经济和市场机制严重扭曲,缺乏消费和生产的良性循环,外债压力越来越大,补贴导致政府不堪重负,经济陷入高债务、货币贬值和高通胀的困局,最终跌入“中等收入陷阱”难以自拔。而采取出口导向工业化战略的“亚洲四小龙”,经济沿动态比较优势阶梯逐步升级,形成了亚洲特有的外向型发展模式。

(三)经济对外开放路径的相关理论

一百多年来的经济史和经济思想史表明,经济对外开放是发展中国家迈向发达经济体的必要条件,但如何开放、选择什么开放次序,是摆在各国决策者和理论界面前的难题。20世纪80年代,随着拉美国家陷入债务危机,传统计划经济运转失灵,西方经济学家开出一剂“药方”,即以“华盛顿共识”为指导,推动基于市场和规则的宏观紧缩、自由化以及私有化改革的方案[6]:一是紧缩财政支出,改革税制,防止通胀;二是推动金融自由化、汇率浮动化和贸易自由化;三是实现国企私有化,开放外国直接投资;四是取消管制和对竞争的限制,保护知识产權。这一方案实际效果并不尽如人意。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后,一些出口导向型经济体陷入困境,也引发了开放的同时如何解决好新旧动能转换问题的讨论①。

基于经济发展实践和破解理论困境的需要,关于开放和自由化路径的反思在学术和实践层面同步展开,大致形成三类较为典型的观点:第一类全盘否定自由化和开放;第二类依然坚持自由化理念,认为导致危机爆发的主要因素并非自由化过度,而在于政府干预过度;第三类观点折衷,不否认自由化和开放是各国追求的长期目标,但同时也承认要注意节奏和策略。持这一观点的典型代表包括斯蒂格利茨、克鲁格曼和罗德里克等经济学家[7-8],与巴格瓦迪②、麦金农的“经济自由化次序”主张有共通之处[9-10]。

一些经济学家提出了所谓“后华盛顿共识”,修正了“华盛顿共识”将目标当作手段的错误。他们指出,尽管稳定通胀和赤字水平很重要,但充分就业、稳定生产和促进长期增长也应作为宏观调控的内容。在推进金融改革方面,重建监管体系而非自由化和私有化才是优先手段。此外,还应鼓励竞争机制,加速技术转让,推动贸易政策自由化;加强政府能力建设,根据不同职能进行重组和重建。“后华盛顿共识”的进步之处在于认为市场的形成需要一个过程,市场的发育需要在“干中学”。

高盛公司前顾问雷默对中国改革开放的经验作了总结和提炼。雷默认为,中国极其谨慎地处理私有化和自由贸易,并积极通过经济特区等大胆实践和主动创新,按照循序渐进原则努力推动经济发展。具体体现在:创造允许实验和失败的环境,实现本土化以及与其他国家互利共赢。其中,创新和实验是灵魂,务实灵活,因事而异,不搞“一刀切”。

二、中国经济对外开放的效应评估:基于多维度的视角

开放对经济发展的积极作用不仅为理论所证明,而且有广泛的实践支撑。

(一)经济对外开放效应的总体评价

对开放效应进行基于理论模型的量化评价有一定难度,基于实证的效应评价虽非最优选项,但也不失为满意解。

中国经济对外开放效应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促进了经济发展,形成了连续的帕累托改进。得益于1978年打开国门,中国认识到与世界的差距,坚定了学习和追赶的决心。在改革开放早期,中国基于资本和技术稀缺而劳动力和自然资源相对充裕的国情,走出国门开拓新的市场,引进外资和技术大力发展加工贸易③,既解决了就业,引导劳动力从农业向工业转移,又将潜在资源转化为了现实的生产力和竞争力。在扩大对外开放过程中,中国充分发挥自身比较优势,积累了大量外汇,加快了资本积累进程,使比较优势不断向更高层次迈进。

第二,带动了体制机制转型,推动了国内效率变革。对外开放不断激发对改革的要求,从贸易企业自主经营权、涉外经济经营体制的改革,到市场配置资源的相关体制机制改革,再到对外开放背景下经济体制和宏观运行环境的改革,改革开放同步向纵深推进,带动全要素生产率不断提升。微观经营体制的放开和搞活增强了企业活力,解决了计划经济体制下企业缺乏自主权、政企不分、集中过多和统得过死等一系列问题,逐步推动形成了市场引导、盈利驱动的市场化企业经营机制。在资源配置上,从“引入市场调节”“市场发挥主要作用”到“市场起基础性作用”,再到“市场起决定性作用”,资源配置效率不断提升。对外开放的扩大,企业自主经营机制的形成,推动政府逐步退出对经济的直接干预,国家资源配置模式也不断转变,逐渐建立起基于财政政策、货币政策等宏观经济政策的间接调控体系,市场机制进一步发育和完善。不断扩大的市场需求,从产品到要素的市场机制变革,促进了外贸、物资、财税、外汇等方面的持续改革,以价格信号为核心的市场机制不断完善,宏观调控体系日趋成熟。

第三,推动了技术变革和产业升级。增长的本质是经济及产业结构在技术进步和制度变革带动下不断升级,进而提高劳动生产率。发展中国家受现实条件约束,无法投入大量物资和人力资本进行研发,即使自主研发也受到主客观因素的制约且需要较长周期。对外开放在推动资本积累、改善要素禀赋结构、促进制度改革、改善要素配置效率的同时,扩大了发展中国家的技术选择空间并加速了产业升级步伐。发展中国家结合自身优势, 对发达国家的技术进行甄别,选择适合自身发展的适宜技术加以消化、吸收和再创新,加快本国技术进步和产业结构升级,促进经济较快增长,发展到一定阶段后,逐步加大科学、技术和教育投入,推动经济增长的技术来源和动力机制从外部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转化到以自主创新为主。

改革开放之初,中国就高度重视科学技术,始终强调“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和科教兴国战略[11],通过发挥低成本劳动力优势,结合此前重工业发展带来的工业基础和系统配套的优势,广泛引进外资和港澳台资本,抓住有利时间窗口承接国际产业转移,发展加工贸易,成功嵌入全球价值链。开放不仅带来了资本,更带来了知识、理念和技术。在外资企业与本地产业竞争、合作过程中,中国积累了大量人才和技术,国内企业的经营理念和能力也得到提升。通过开放实践,中国产业结构呈现迭代式转型升级,在全球产业链、价值链中所处的地位不断提升,出口的附加值也持续增加。

中国的发展历程为评估开放效应提供了较好的实证分析样板。1978年以来,中国推进改革开放,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机制,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积极参与国际分工和交换体系,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截至2018年底,中国GDP总量占全球比重从改革开放之初不足2%上升到接近16%,出口总量跃居全球第一(见图1、图2,下页)。

(二)中国经济对外开放效应的多维度评估

1.需求面的评估

1978年以来,净出口对中国经济增长贡献累计达到7.3%,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确立后,净出口直接推动GDP年均增长0.91%(见图3,下页)。

然而,从综合影响效应看,这一数字大幅低估了开放的需求效应。一方面,忽略了外商直接投资带来的新增需求对增长的贡献,另一方面未能精确反映出口引发的乘数效应。中国吸收的外商直接投资1981年仅为约6亿美元,2018年达到1350亿美元,增长224倍(见图4,下页)。陈浪南等的研究表明,20世纪80年代外商直接投资对中国经济增长需求面的直接贡獻度每年略低于0.1%,20世纪90年代每年贡献达到0.5%[12]。若考虑出口乘数效应,林毅夫等认为,20世纪90年代以来外贸出口每增长10%,基本上能够推动GDP增长1%[13]。由于在20世纪90年代和2000年后出口年均增长达到22%和18%,这意味着出口从需求面对增长的贡献在这两个时间段年均分别达到2.2%和1.8%。

2.供给面的评估

开放对供给面也会产生重要影响。外商直接投资是加快技术跨境转移的重要途径,也与人力资本提升直接相关,对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贡献较为显著。开放和出口导向型增长进一步加速了技术扩散,有助于加快推动发展中国家的技术和产业升级。

此外,开放推进了国内改革,也提升了经济增长潜力。一些学者对中国1979~2016年的增长作了分解和核算,结果发现,尽管在2000年前后全要素生产率对增长的贡献趋势有所不同,但剔除劳动和资本等要素积累的影响后,全要素生产率对增长的贡献超过30%,年均增长贡献达3.0%[14](见图5,下页)。根据对区域增长数据的非参数分解分析,全要素生产率的贡献大部分是由技术进步推动的。若考虑到技术进步的间接效果,如推动资本回报增加、加速资本深化和人力资本积累,开放带来的技术进步对增长的贡献将更加显著。

3.产业和出口结构的视角

中国比较优势和出口竞争力在开放和改革带动下明显提升。

一方面,出口结构不断升级。改革开放之初,中国具有比较优势的产品以资源、原材料和低技术产品为主,经过深化改革与扩大开放,具有比较优势的产品在各类不同技术含量产业间的分布更加合理。在出口中占比最高的低技术产品正逐步被中等技术甚至高技术产品所取代,中等技术工业制成品成为中国第一大出口产品类别。与此同时,高技术类产品的比重逐步增加[15](见表1,下页)。根据Wind数据,2000~2018年,中国出口商品中高新技术商品占比已由15%上升至30%(见图6,下页)。尽管近10年来,该比例总体在相对高位保持稳定,但考虑到中国出口规模持续扩大,这一比例保持稳定本身就表明,高新技术产业持续发展作为产业结构变化的一个新特征已经稳定下来。

另一方面,出口不同技术产品的比较优势正不断升级。显示性比较优势指数是度量比较优势的关键指标,是指某种商品在一国出口中的份额与其在世界出口中份额的比率。一些学者研究发现,中国在低技术制造业显示性比较优势不断下降[16],而在高技术领域的产品显示性比较优势不断上升(见图7,下页)。作为制造业子行业,机电产品和交通设备等技术含量相对较高,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比较优势快速上升(见表2,下页)。

出口复杂度和相似度从另一个角度度量了开放对出口竞争力的影响。出口复杂度计算方法是对其所有出口产品求加权平均。一般而言,高收入水平国家出口总体复杂度较高,而低收入水平国家出口较多的产品总体复杂度较低。出口复杂度分为三个层面,即国家、行业和具体产品的出口复杂度。国家层面的该指标主要反映了一国出口商品中所含的要素禀赋以及产品构成等。行业层面的该指标度量同一行业的技术层次以及在跨国产业链中的地位。从国家层面看,中国的出口复杂度明显高于同发展阶段和类似收入水平的其他国家。徐斌利用中国在世界贸易尺度下的出口复杂度来度量出口升级,发现中国相对出口复杂度呈快速上升趋势[17](见图8,下页)。出口复杂度的升级与开放高度相关,外商直接投资额和出口加工贸易转型的推动力亦表现强劲。在出口复杂度提升的同时,中国与主要发达国家的出口相似度增强,工业品与美国的出口相似度上升至约0.4[18](见图9,下页)。更细颗粒度的比较发现,与发达国家在技术含量较高的部门如机电和电子产品等行业的分工从以前的产业间分工逐步向产业内分工形态转变,在采掘、纺织尤其是服装制造业等技术含量低的行业,中国的专业化能力明显增强[19]。

4.价值链的视角

在贸易规模快速增长的同时,也不乏对中国出口代工较多、国内价值增值有限的担忧。根据商务部的统计和分析发现,无论是以总出口还是以增加值核算,出口对GDP的重要性尽管略有下降,但对经济的影响仍占据重要地位(见图10、图11,下页)。2010年,中国出口总值为1.75万亿美元,占GDP的比重为28.9%;2018年,出口总值增长到2.48万亿美元,但占GDP的比重下降至18.2%。2010年出口增加值为1.1万亿美元,相当于当年GDP的18.2%;2018年增长到1.9万亿美元,占当年GDP的比重下降至14.2%。特别是近年来加工贸易在总出口中比重逐步下降,反映劳动力等要素成本优势下降,一般贸易的竞争力和比较优势逐步上升。

从价值链的视角更有助于分析中国在全球分工体系中的地位变化,观察价值链变化对全球和中国投入产出表的分析亦十分必要。在考虑加工贸易影响后,库珀曼等发现,中国出口的国内增加值不断上升,对全球价值链的贡献逐年增加,生产活动正逐步向全球价值链高端攀升[20]。尽管加工贸易所占比例降低,但中间产品在世界市场的份额不断增大,加工贸易的附加值不断上升,在全球生产网络中的地位也不断上升(见表3)。

从不同行业在全球价值链的相对变化,可以清晰观察到开放带动中国产业结构不断升级,企业在全球生产链和价值链的地位也明显上升[21](见表4)。主要表现在:第一,中国对全球价值链的贡献逐年增加,在价值链中的地位不断迈向高端,尤其是制造业和服务业中知识密集型产业的贸易增加值占比快速上升。第二,初级产品出口增加值降低,表明初级品出口国内增值部分的占比减少。第三,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的国内增加值占比下降,表明从价值链角度来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比较优势减弱。第四,中国服务业出口的国内增加值比重不断增加,服务业整体比较优势和竞争力逐步提升。

5.区域演进的视角

中国对外开放在区域上呈现明显的渐进性。沿海地区首先启动对外开放,此后开放逐步从沿海向沿江、沿边和内陆拓展。通过设立出口加工区、高新技术开发区、保税区、自由贸易试验区等一系列经济功能区,开放区域和开放形式上不断深化。

研究表明,对外开放的先后、开放的形式和内容都对一个区域的经济发展产生了较大影响。李言、高波、雷红的研究表明,东部沿海地区由于开放较早,技术水平提升快,经济中的全要素生产率水平明显较高[22]。全要素生产率水平与吸引外商直接投资规模和开放程度高度相關[23-24]。不同开放时期的经济功能区在人均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和出口上呈现明显差异,开放越早,开放程度越高,经济积聚效应越强,技术水平越高。

三、经济对外开放的路径选择与启示

开放对推动经济发展的作用已经为理论和实践所证明,但开放并非经济增长的充分条件,更不是有利无弊。对外开放路径选择不同,对一国经济发展发挥的作用也不同。

(一)经济对外开放的差异化路径

从发展中国家的历史经验看,对外开放主要有三种方式: 一是国际贸易往来,二是从国际金融市场融资,三是获得国际直接投资。单纯依赖敞开国门发展对外贸易并非最优的开放路径。受资源禀赋等限制,大多数发展中经济体初期只能以出口附加值较低的初级产品参与国际贸易往来,进口机械设备等附加值较高的工业制成品。若无法实现技术或产业升级,陷入“资源诅咒”或低水平陷阱的概率较大,或沦为发达经济体的原材料附庸,或由于贸易条件恶化、国际收支失衡和资本流向逆转引发金融动荡或危机。而依赖外债融资的第二条路径,风险同样不可忽视。由于对外举债主要以外币计价,随着外债负担增加,一旦汇率波动或外部流动性趋紧,本国将由于偿债压力增大而陷入困境,甚至可能引发“债务陷阱”或债务危机。如拉美债务危机、亚洲金融危机等就是由于开放路径和发展战略选择不当所致,试图超出自身能力和发展阶段,大量举借外债的开放实验普遍不成功。如2015年美联储开始加息并引发美元大幅升值,出现资本大量外流,一些发展中国家的还债压力急剧增加,陷入外汇或美元流动性危机,进而引爆债务危机。

中国对外开放在充分吸收国际经验教训并结合自身国情的基础上,走出了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

一是坚持实事求是、解放思想、与时俱进、求真务实。充分借鉴别国的开放实践和经验教训,尤其一些国家因为开放路径选择不当而出现危机甚至跌入“中等收入陷阱”的经验教训,不唯书,不把目标当作路径,避免一蹴而就的开放“急躁症”。

二是走渐进式道路。从开放进程来看,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引入外来压力,优先扩大制造业对外开放形成发展的坚实基础,推动对外贸易部门等外向型经济发展,逐步从鼓励“引进来”为主到“引进来”和“走出去”相结合,从鼓励出口为主到出口和进口并重,从鼓励传统制造业出口为主到推动非传统制造业出口。从市场开放来看,根据可贸易程度由简单到复杂,从制造业渐次拓展到服务业,从消费品渐次拓展至生产资料等资本品市场。在加大实体部门对外开放基础上,结合支持和服务实体部门需求,有步骤开放国内金融及资本市场。从产业来看,结合发展阶段和竞争状况,对各行业采取有差别的过渡期和开放节奏,有序降低关税等相关贸易壁垒,鼓励竞争。从地域来看,对外开放实现梯次有序推进。

三是处理好开放、改革和稳定之间的关系。渐进式开放能取得成功的关键在于在开放取得增量效应的前提下积蓄进一步开放的动力,在配套改革取得效果的前提下创造进一步开放的条件,从而实现开放、改革和稳定之间的良性互动。渐进式开放本身也有助于平稳过渡,先试验再推广是开放稳定可控的重要模式。中国早期的经济特区就是在缺乏参照的情况下对外开放的重点突破,有助于控制风险、达成共识。此后的国家级开发区、海关特殊监管区域和边境经济合作区,以及自由贸易试验区和自由贸易港都是在开放不同阶段进行政策试验和复制推广的平台和载体。这些特殊政策区域有助于充分发挥地方的主观能动性,避免政策“一刀切”带来的风险,起到先行先试的作用,从而在获得可复制的良好经验后快速推广至全国,显著放大对外开放的正面效应。

(二)经济对外开放的启示

经济开放特别是大国的经济开放能有效增进经济效率和社会福利,促进国际贸易和国家间经济往来,推动全球化在贸易保护主义盛行之际继续发展。从国际发展视野看,封闭不是发展中国家经济现代化的备选项,开放才是实现经济发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并迈向发达国家行列的唯一途径。拉美国家陷入债务困境,部分东亚国家面临权贵资本主义困扰,这些开放的教训并不是开放效应的反证,反而凸显开放路径和模式选择的重要性。

如果没有选择适合自身发展的道路和有效模式,开放风险可能大于收益。拉美国家的教训是路径错误,即在开放环境中扭曲国内要素环境,通过外债推动进口替代战略,导致陷入债务困境。部分亚洲新兴国家的教训则是超越阶段,在制造业开放取得成功而汇率未实现完全市场化之前,过早开放资本市场和资本账户,导致在外部流动性剧变背景下国内发生金融危机,致使经济陷入困境。

中国的开放与改革并行,渐进式开放是主基调,开放模式和路径选择应兼顾经济全球化要求、自身国情和要素禀赋。中国的开放经验表明,经济开放的路径无定式,需要依据自身的政治、经济、社会和自然条件,选择适合自身特点的道路。其要点包括:一是始终坚持渐进开放,把握好改革和开放之间的关系和良性互动,通过开放促进市场化改革,通过改革配套为进一步开放创造条件,使开放实现波浪式前进。二是先试点再推广的开放逻辑具有实践方面的可操作性,能较好地平衡开放、改革和稳定之间的辩证关系,控制风险,放大效益。三是在具体路径上,按照优先开放制造业走出口导向型模式,然后开放服务业,先开放经常账户为出口导向模式创造条件,再开放资本账户为服务业开放奠定基础。四是将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与经济开放相互配合。实体经济的开放在金融体系市场化之前,实体经济开放和金融市场开放在人民币自由兑换之前,资本项目开放在实行浮动汇率制之后,人民币储备货币职能在贸易货币职能和投资货币职能之后。

展望未来,我们必须看到,在中国这样一个大型经济体融入全球产业链的过程中,渐进式改革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要面对和应对以下两方面的问题:一是随着经济体量的增长和经济结构的跃迁,中国需要由国际规则的适应者、接受者逐步转变为国际规则的参与者和建设者[25]。以“一带一路”倡议为例,中国提出了“共商、共建、共享”原则,就是这一转变的很好尝试,未来中国需要在国际规则研究和制定方面做好充分的知识积累和人才储备。二是中国经济在融入全球产业链分工的过程中,必然由高速增长逐步转变为高质量发展。这一新的发展阶段对经济体系和经济社会制度安排提出了更高层次的要求,如加强顶层设计和系统性安排,勇于涉足改革开放的深水区等。

未来关键领域的改革措施包括:一是进一步深化国有企业改革,在非关键领域实现由管企业向管资本的过渡;二是促进各种所有制企业活力的争相迸发,促进对内、对外双向开放;三是有效厘定政府与市场、社会的边界,充分发挥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实现政府的“归位”且不越位;四是有效推进法治和财税改革等,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这些领域的改革彼此相关,需要有顶层设计的智慧和笃定前行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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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Opening-up is the only way to achieve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ross the middle-income trap. Only by choosing an open road that conforms to its own reality, can we achieve good results. China’s experience shows that it is reasonable to choose gradual opening-up and follow the path of opening-up, which is first pilot and then promotion, and we should continue to adhere to it. Next, China should gradually change from the adapter and acceptor of international rules to the participant and builder of international rules, strengthen top-level design and systematic arrangement, and dare to step into the deep-water area of reform and opening-up.

Key words: opening-up; economic globalization; foreign tra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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