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勤
四婶信佛。
四婶家里供奉了一尊佛,每天早晨,她都会跪在佛前诵经;每逢初一、十五,还会买了香表到云盖寺大庙里敬香。
四婶敬佛是在和黄老師结婚后开始的。
四婶年轻气盛,生得像雪地里的那枝迎春花招人注目,也像六月枝头成熟的麦李子让人满心欢喜。好多人都喜欢四婶,可四婶偏偏喜欢学校的黄老师。
黄老师有甚呢?柔弱单薄,啥都干不了。可黄老师有文墨呀,四婶喜欢有文墨的人,四婶希望将来的孩子也会是个有文墨的人。于是,他们相好了,很快有了一双儿女,村里人好生眼气。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四婶做了一个决定:每天都到佛像前上一炷香,祈求佛保佑他们一家的好日子。
四婶百般虔诚,她家还是出事了—黄老师太单薄了,一场风寒就要了他的命。紧接着,父亲中风偏瘫,母亲长年有病,两个孩子幼小无知,幸福的家庭刹那间陷入困境。她虽然殷勤礼佛,而佛却是微笑无语。
她不得不嫁给了一个叫老四的老光棍。老四没有文墨,四婶心里一直不满意,满脑子都是黄老师。老四毫无怨言,默默地做着一个男人该做的一切。屋里屋外重活脏活都是他的,挣来的钱也全数交给她,对她的孩子更是视为己出。慢慢地,四婶接受了他,一边虔心礼佛,一边安宁地和他过日子。可是家里负担太重了,日子真是艰难,尤其是孩子上学了,一处烧火,八处冒烟,哪里都要钱。家门口挣钱的机会太少,老四执意去山西挖煤。那几年,她不仅按时收到了老四的血汗钱,她也懂得了什么是牵挂,什么是等待,什么是害怕。她更加虔诚地敬佛,期盼着老四早点回来,她害怕老四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活。人常说,越怕鬼,越闹鬼。四婶在家里为老四担心的时候,远在山西的老四出事了,煤窑瓦斯爆炸要了他的命。出门时是一个精光光的男子汉,回来时却是一个骨灰盒和一沓卖命钱。
老四死了,瘫痪多年的父亲也去世了。妹妹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接走了年老多病的母亲。负担减轻了,她依然还很好看,可再也没有人上门提亲了。村里村外的人都说她克夫,注定是寡妇命。
四婶默认了,绝了再嫁的念头,一心敬佛,一门心思过好自己的日子。好在黄老师给她留下了两个孩子,四婶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她想,儿女大了,一切就会好了。
四婶也想,世间的事情都是有果必有因。自己之所以命运多变,皆是前世作了什么恶。因此,四婶敬佛敬得越来越虔诚。她希望自己的虔诚能改变后半生的命运,希望佛会保佑儿女生活平安。
四婶越来越诚心,佛前的香火从来不曾断过,每天还会换两盘供果。初一、十五在做了几碟子面点供佛享用之余,坚持到十几里以外的云盖寺拜祭上香。
敬佛难,日子更难。门前的土地只能顾上肚子,日常的花销和孩子的学费,甚至佛前的香火,都要靠四婶的双手。四婶不吃荤腥,也不敢养猪,不敢养鸡,不敢养羊,她担心别人宰杀自己喂养的牲畜时,佛会把罪孽记在她的头上。四婶就和男人一样上山砍柴,挖药,打零工,最轻闲的活儿就是种菜卖菜了。农村的活儿重,四婶里一把外一把地忙活,柔弱俊俏的小媳妇成了男人婆,她家日子依然是艰难。幸亏那个老四给她留下了一笔卖命钱。
好容易女儿长大了,儿子也可以帮持她做一些家务了。看见家里困难的日子,女儿擅自退学回家想帮帮母亲,四婶那个凶呀,谁也想象不出来,像疯了一般叫骂,女儿吓得一溜烟跑回了学校。原本打算退学的儿子,也吓得大气不敢出。倒是邻里乡亲埋怨四婶的不是,劝说四婶看看自己的日子,让孩子回来吧,念书又能怎么样?可四婶说什么也不答应,坚持供孩子上学。四婶想,儿女是自己的希望,也是将来的依靠。
四婶的闺女争气,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中专的孩子,毕业以后留在省城西安的一家大企业。儿子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北京大学的孩子,毕业以后在北京安了家,还娶了一个北京的姑娘。记得儿子办喜事时,四婶硬是摆了三十桌宴席,场面比村长家的喜事都气派。
孩子们大了,四婶也老了,都羡慕四婶要过好日子了。眼看四婶去了西安,又到了北京。四婶发现女儿难,儿子更难。四婶又回来了。回来的四婶笑嘻嘻地说城里待不惯,城里空气不好。尤其是城里的房子敬佛不方便,她要回来敬佛。
四婶一边敬佛,一边地里家里地忙活着,挣下的钱大多都接济城里的儿女。这时,人们发现四婶竟然比原来更加辛苦,难道城里比乡下还难?他们不知道,只觉得四婶越发地老了,慢慢地老得种不了地了,后来连水都是邻居水生为她担。四婶能做到的就是敬佛,保持佛前的香火不断,供品不断,期盼着好日子的希望不断。
四婶尽心敬佛,谁想到四婶却让佛前的香火给烧死了。
那天小年,水生外出回来晚,没顾上给四婶担水。第二天一早去给四婶家担水时,发现四婶拿着一只水瓢死了。怎么会是这样呢?赶来的公安根据现场推测:四婶在佛前祷告时,掉落的香火点燃了四婶新做的棉衣,接着燃烧起来了。惊慌的四婶忙去水缸舀水,可水生挑给四婶的水用完了。年老无力的四婶一惊吓,再没有自救的办法了,生生让火烧死了,或者是烧伤以后疼死了。
四婶死了,四婶敬奉的佛还在,笑眯眯的佛满脸慈悲地享用着四婶供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