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

2019-09-10 07:22侯德云
微型小说选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文说小文晚自习

侯德云

小文在手机里说:“你写,写写玻璃的故事。”

第二天酒劲儿散去,我想起昨晚的话,眉头不由得一皱,这扯不扯,咋写呀?

转眼俩月,一字未写。不是不想写,是我跟小文以及玻璃之间,根本就没故事。

小文在微信里说:“不行,你答应我的,你得写!”

噢,我愣怔一会儿,心说,好吧好吧,既然小文这样说,那么好吧。

鲁迅先生教导我们说:“写不出来不硬写。”先生的话,我句句要听,不过这回情况不一样,这回必须硬写。

三十年前,我跟小文的关系,像梁山伯跟祝英台一样,是同学。我们在一座较大城市的一所较小的高等院校里,学到不少应付考试的知识和技巧。

那时候,小文是一个特别讨人喜欢的女孩子。身高、体型、肤色、发式、笑容、声音、性格,我的天哪,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恰好。在班花人气榜上,小文一直都是我们男生心中别样的唯一。

开学第一学期,全班男生,近三十个不怀好意的家伙,都整天用眼角瞄着小文。小文走到哪里我们瞄到哪里。不出仨月,我们都病了,整天斜眼看人。医务室王阿姨急得一头汗,说:“都出去都出去,眼斜则心不正,你们烦死我了!”

后来我惊奇地发现,同寝室的兄弟苏牧,是正眼看小文的第一人。

苏牧不叫小苏叫小牧,正像刘雅文不叫小刘叫小文。我们喜欢这样乱叫。班里流行一句话:“先叫姐后叫妹,叫来叫去叫媳妇儿。”我们不敢叫姐叫妹,只敢叫小文,一看就是孬种。

小牧是我们寝室第一个啃掉《情爱论》的家伙。刚啃完最后一页,便嗖一下从上铺跳到地面,踹门而出。后来听女生说,他找小文抒情去了。

很快,《情爱论》成为我们寝室人人必备的床头书。那个叫瓦西列夫的保加利亚人,陡然成为我们共同的偶像。

第二学期,小牧开始公开邀请小文参加由他主持并主讲的爱情研讨会,就在晚自习的课堂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没人来阻止他,你说可气不可气?

我在小镇里读高中那三年,各种老师都经常来晚自习的课堂上踱步,有时还跟某位同学亲切友好地或者横眉竖眼地唠扯几句。可到了这座较大的城市,同一时段却连老师的侧影都看不见,让人特别不适应。

在小牧和小文忙着召开爱情研讨会的当口,我们同寝室的“单身狗”,偶尔也会开开他俩的研讨会。一个家伙对小文重新做了鉴定,说:“这丫头哪儿哪儿都好,就是眼神不行,看人看不准嘛。”此论一出,立马获得共鸣。另一个家伙还怪声怪气,说:“小文啊小文,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从第三学期到第五学期,那么漫长的时间,我们谁都看不出小文有星星点点后悔的意思。相反,他们的爱情研讨会越开越频,几乎每晚必开。也不光是研讨,里边还夹带不少花样儿,比如文艺元素,比如餐饮元素,都掺杂其中,既好听又好闻。

我特别纳闷儿,小牧那个絮絮叨叨的毛病,小文是怎么忍受的?嗯?很奇怪嘛,很不好理解嘛,很违背逻辑嘛。

谁都没想到,那么热烈的爱情研讨会,会在第六学期突然宣布闭幕。好听的嘻嘻哈哈没有了,好闻的飘飘袅袅也没有了。

世界顿时安静下来,一丁点皮屑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所有男生都蒙圈,所有女生都惋惜。我们同寝室的“单身狗”,既蒙圈又惋惜,都叹气:“好好的,怎么咔一下就拉倒了呢?”

小牧整天铁青着脸,谁都不敢招他。小文的脸倒是不铁青,可谁好意思问她?

随后,我跟小文的接触稍稍多了一些,还一起开过几次非爱情研讨会。是在爱情研讨会的旧址上召开的,也是晚自习桥段。有没有文艺元素和餐饮元素,我忘了。忘不了的是,小牧坐在五米之外,把牙咬得咯嘣咯嘣。

我和小文的故事,只能说到这里,跟玻璃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走出校门三十年后,小文主动挑起话茬儿,在三百公里之外,跟我说玻璃。

那天我一个人在家。一个人的夜晚,适合弄点儿小菜,一边读书,一边品酒。我边读边品,正在兴头儿上,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小文。

小文说:“你干吗呢?”我说:“我喝酒呀。”小文说:“正好我也喝了点儿,咱俩说说酒话。”

话题从我的一篇文章说起,一直说到那个名叫沈阳的较大的城市,说起我们当年的校园生活及其他种种,说来说去,说到玻璃和小牧。

玻璃的事情是这样:第一学期即将结束,班级打扫卫生,我和小文凑巧擦同一扇窗户上的玻璃。我们配合得很好。我們边擦玻璃边说话。

那天下午,我和小文把那几块玻璃擦得……那什么,就像没有玻璃一样。

放寒假的前一天,小文把一张纸条塞到我手里,说:“写信!”

纸条上有一行字,是小文的家庭地址。瞅着那地址,我心里咚咚咚。

我对小文说:“那个寒假,你收到我的信没有啊?”小文提高嗓门儿:“你写信了?”我说:“想写,没敢写。”小文笑笑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孬种……”

借着酒劲儿,我把多年的迷惑抛了出来,怕小文见怪,赶紧补充说:“随便问问,不方便你别说。”

小文没搭理我的虚文假意,直接道出她跟小牧分手的原因。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一句话的事。小文说:“那话太伤人……”我耳边出现幻听,貌似啜泣的声音,于是赶紧抢话说:“那什么,小文你别伤心,换成是我,也不跟他好。”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感慨,小牧啊小牧,你果然倒在自己的琐碎上面。

说完小牧又继续说玻璃。我说:“这辈子总有一天,我们会像玻璃那么透明那么脆,小文你说是不是?”

静默。静默很久,小文幽幽地说了一句:“你写,写写玻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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