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亭
炮车,不像个地名,倒像是真有一架炮车存放在那儿似的。可东陇海铁道线上,偏偏就有那么一个名叫炮车的地方。
炮车不大,刚解放那会儿,为数不多的几户人家,静守在一弯清凌凌的河塘边。因为村子西面有一条南北大道穿过,加之陇海铁路在此横贯东西,挺自然地形成一个集市,后期,慢慢地扩展成一个集镇。
前几年,有绿皮小火车,冒着黑烟“哐当、哐当”开过的时候,从徐州到连云港,或是从连云港去徐州,中途路过那地方时,看似一路跑得很累的小火车,总要大口地喘着粗气,在此歇息两分钟,让南来北往的旅客,乘机观赏一眼那个白底黑字的站牌—炮车。
苏北、鲁东南一带,有好多地名是以实物命名的,比如碾庄、白塔、大庙、柳树底等,你去寻访一下,其村庄的来历,一定有过一座石碾、一座白塔、一座寺庙,或一棵或几棵高大的柳树而得名。
那么,炮车呢?
毋庸置疑,那地方一定是有过炮车的。否则,怎么无端地叫出那么一个生冷、刚烈、怪异的地名。
据《盐区志》上记载,民国年间,盐区这地方,主要活跃着两股兵匪。其一是孙传芳的五省联军,简称“联军”;其二是本地起家的一伙土匪,匪首姓张,因头大,人送外号“张大头”。他们为争夺盐田,在此死剋过一仗。就此,留下炮车一说。
“那一仗,打得呀!”
至今,盐区的老人,提起当年那一仗,还在摇头叹息。有人说张大头小瞧了联军的势力;也有人说,联军低估了张大头的智谋。
张大头虽是一介武夫,可他有胆有识,且下手极狠。
孙传芳坐镇东南“五省联军司令”时,苏北盐区虽是他鞭长莫及之处,但他念及此地利润丰厚的海盐,派驻一个连的官兵在此把守。而张大头借助于地方势力,总想赶跑孙传芳滞留在盐区的那小股队伍,企图独霸一方。
1926年,北伐战争在广州打响后,身为“五省联军司令”的孙传芳,得知南方战事告急,急调北方各路兵马增援福建、浙江及保卫大上海。
此时,张大头感觉他收复盐区的机会来了。可早有防备的联军,虽然抽走了部分兵力,但他们提升了武器装备。这其中,就有一架炮车耀武扬威地开到盐区来。
那架炮车,分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是辆乌篷车,后面是架独门炮。两者,可分可合。分开时,乌篷车可独立行驶,独门炮却只能依附乌篷车才能挪动。
联军接手那架炮车时,曾在盐河湾放了两炮。
“轰!轰!”两声巨响,当场炸飞了两艘漂在海面上的渔船。其间,炮弹击落的水域,其间掀起滔天巨浪,并夹带着炸飞了的渔船散板,直升天空,如同天女散花一样。
那叫一个威武。
现在想来,那是联军的一场海上军事演习。炮弹之所以要准确无误地炸飞海上的漂浮物,既是检验炮车与炮手的实战技能,又是彰显他们炮车神威,以便震慑张大头他们一伙狂妄之徒。
可张大头偏偏从联军的“神威”中看出了破绽。他甚至断定联军军营形同虚设—里面没有几个兵了。原因是刚刚列队出来巡逻的那几个兵,很快又换乘摩托车,“呜呜呜”开出来满大街乱窜,分明是在虚张声势。
此时的张大头,仍然不敢轻举妄动,他畏惧联军那威力巨大的炮车。
这一天,张大头忽而想出一步“险棋”,他让弟兄们在炮车的必经之路挖陷阱,一家伙把联军的炮车给陷在深坑里了,并当场活捉了炮车上的几个兵。
此时,张大头自感胜劵在握,当即下令去端联军的“窝点”。
殊不知,联军虽失去了威力巨大的炮车,可他们手中还有横扫一切的机关枪。就在张大头的队伍冲到联军军营时,对方炮楼里的机枪,如同一个酒后狂笑的醉汉,突然“大口”一张,喷射出骤雨般的子弹,瞬间撂倒一片。
那一刻,张大头愣住了。
可情急之中,他又出一计损招。张大头威逼那几个俘虏兵,掉转炮口,向他们自己的军营开炮。
那可是骨肉相残呀!
张大头顾及不了那么多了,他问那几个被俘的兵:“你们,谁是炮手?”说这话时,张大头已黑下脸来,恶狠狠地从腰间拔出了“盒子”。
俘虏们个个沉默不语。
“奶奶的!”张大头顺手拉出一个俘虏,“赏”他三发炮弹,告诫他:若是三发不中要害,就让他陪同他那些死去的弟兄去见阎王。
那个被揪出来的俘虏不是炮手,但他又不想供出谁是炮手。无奈之下,他将三发炮弹都打偏了。见此情景,张大头二话没说,“咣”的一枪,就给那俘虏的脑袋开了“血瓢”。
“下一个!”张大头甩着枪管中的缕缕青烟,如同喊呼他的弟兄们前来领赏银、发军饷一样。
“下一个—”
张大头再次呼喊“下一个”时,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以便他觀察那几个俘虏兵脸上的表情。
这时,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兵站出来了。其实,张大头打一开始,就已经察觉到他是炮手,可张大头偏不搭理他,他偏要制造出那样一个震慑俘虏的血腥场面,以便让对方死心塌地去端掉他们自己的炮楼,炸死他们自己的兄弟。
否则,他就称不上匪首了。
战后,那个炮手向张大头提出一个请求,他想留下来,陪伴被他亲手炸死在军营里的那几个兄弟。
张大头掂量再三,默许了。
于是,便有了今天炮车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