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卓 王艳平
(东北财经大学旅游与酒店管理学院 辽宁大连 116025)
本文以旅游是什么为出发点,将与其相关的旅游哲学研究内容作为研究对象。思想性学者总是对哲学感兴趣,在旅游研究领域亦是如此,如曹诗图、曹国新和邓苏(2011)对旅游本质的讨论。哲学问题大多高深莫测,学者对于哲学概念本身的认识也从未统一。胡塞尔认为哲学的本质是反思,而俄罗斯宗教哲学家舍斯托夫却认为哲学是一种斗争(甘远璠、李尚德,2008)。哲学一般研究基本矛盾、辩证关系,研究对象多具有抽象性,研究结论也莫衷一是。哲学研究的意义在于解惑,但也容易引起争论,形成观点上的对立。
关于旅游哲学,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本文认为,旅游哲学与异地性、移动性有关,异地可视为与本地相关联的时空,而时空观本身就是一个哲学问题,如杨振之、谢辉基(2017)提出旅游本质是诗意的栖居。当居民离开常住地去旅游时,其身份便转换为旅游者,从时间上看,旅游者的身份是临时的,从空间上看,旅游既包含了常住地,也包含了目的地,旅游者的身份可视为一种客串。但在旅游期间,旅游者的态度可能非常认真,把旅游当作一种仪式,或通过旅游进行精神反思,或体验到了旅游所带来的愉悦。当然也有旅游者并不视旅游为一种仪式,而是仅以漫不经心的态度追求热闹。无论持有何种态度,旅游者在旅游结束一段时间后,可能会认为当时的旅游体验不过是过眼云烟。这说明时空尺度和放置背景的差异,会对旅游本质的认识产生影响。背景决定现象,现象决定本质,这是基于地理学思考旅游哲学的一条重要路径,体现了学科背景的不同会对旅游哲学的关注点产生影响。
关于旅游哲学已有相应论述,如《旅游哲学研究议题》一书从哲学视角反思旅游现象,围绕旅游的真美善展开讨论(保继刚,2017),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但较为偏向于价值观层面,而本文更关注我国旅游研究的哲学问题以及对旅游哲学的个人感知。《旅游哲学引论》(曹诗图,2008)、《哲学视野中的旅游研究》(曹诗图,2013a)以“价值、伦理、批判、矛盾、认识”为线索,在哲学范围内思考旅游,而本文更倾向于在旅游中思考哲学问题。
《旅游体验研究的再思》(杨振之、谢辉基,2017)和《作为意向性的旅游:兼论旅游世界的时空构造》(赵刘,2017)中都提到了“去远”概念,本文认为与此相对应,还应存在一个“还远”概念,如果去远意味着旅游世界的开启,那么还远则意味着旅游世界的关闭。
杨森林(1998)最先涉猎旅游哲学研究,从主客体、有为无为、求同求异等角度讨论了旅游产品的开发问题。在研究初期,旅游学者对旅游哲学的思考多持比较谨慎的态度,仅借用一些哲学术语,并没有形成学科自觉性。之后,许宗元(2000)开始讨论旅游本质问题,可将此视为旅游哲学研究的起点。许宗元认为旅游本质在于追求自由与潇洒,从价值观、天人观、人际观、修身观、旅游与政治的关系等角度来剖析旅游的属性。他不仅对旅游事物的本身属性进行挖掘,还通过与常住地社会进行对比,把对旅游本质的判断与外在关联相结合,并融合其他领域已存在的重要理论、社会经验与普遍现象。旅游本质之所以成为旅游哲学的重要问题之一,或就在于其可从多种角度进行讨论,且难以形成共识。
事物本质与现象有关,视角多样则现象多样。有学者从人类学视角研究旅游审美(章海荣,2002),有学者从古代历史视角进行思考(李国祥,2005),有学者从生态学、心理学、社会学等视角进行研究,也有学者从现象学角度研究旅游现象(张骁鸣,2016)。
对于普通的现象,一旦从现象学角度去认识,涉及意识层面,则立刻变得耐人寻味。一旦探讨与生命体验相关的部分,就会涉及记忆、信号、刺激、感觉等心理、生理、医学领域。意识现象无法脱离意识而单独存在,拥有意识的人都会承认意识现象的存在,却难以用语言清楚地表达出来,故而此类研究大多晦涩难懂。换言之,现象学的研究对象位于感知之前,即研究感觉在神经与意识中的印象,且还没有到达感知程度,因而现象学的现象与功利无关。但在研究中要排除经验干扰与功利视角,把感觉与感知区分开来的难度极大,而且现象学研究对象的真实性也有待考证,毕竟不仅是老人,年轻人有时也会记错(杨治良、王思睿、唐菁华,2006)。尽管以现象学视角研究旅游本质是很有意义的,但就目前的研究水平来看还停留在诠释阶段。
此外,还可从经济学、地理学或物理学视角思考旅游本质,如提出关系旅游的场所依赖理论等。无论从哪个角度进行思考,都会有其他学科视角的渗入,这也源于旅游现象既主观又客观、既被动又主动的复杂性。当人处于旅游世界之中,生活世界中的许多东西都被弱化,有些功能甚至消失,伴随而来的是符号性的增强,但是,旅游文化符号不能被过度应用或滥用,那样反而会助长旅游“符号化”的趋势,并加剧危机;符号化的旅游应当把握一个度,使得旅游的“符号化”和符号化旅游相得益彰(杨振之、邹积艺,2006)。
本质存在于世界之中,具有深刻的意义和价值(杨振之,2014),因为旅游本质的深刻性和复杂性,相关研究可谓是“任重而道远”,成为值得长期深入探索的基本问题之一。随着旅游内容的丰富,旅游现象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似乎成了一个无限大的集合,近距离观察可以看得清楚,但无法掌握全貌,远距离研究可以掌握全貌,但却无法厘清细节。旅游本质位于旅游现象的核心,应该是内藏的,而不是外露的,具有不可直观性(intangible),似乎只能被“遥感”。这也证明每一次对现象本质的推定,都会使现象本身产生坍缩,即每当形成一个认识并得出结论时,就可能丢失了其他与之不同的性质。
随着研究成果的增加,曹诗图等人最先质疑了旅游观念的泛化现象,认为在哲学层面上还是应抓住旅游的本质问题(曹诗图、郑宇飞、黄蓉,2006);也有一些学者转向研究方法论,引进社会学、心理学、人类学等理论与概念,借力求发展;还有一些学者转向研究包围现象的环境。如此看来,关于旅游本质的研究至少存在3 种转向:方法论转向、文化转向和环境转向。其中,林龙飞(2006)另辟蹊径,思考环境哲学与旅游的关系,这一视角很稀缺,意味着旅游哲学可能是来自外部即人或环境的赋予,而非存在于旅游现象之中。
旅游本质尚未清楚,旅游现象总量又不断增加,对于本质研究而言,可谓难上加难。本文认为或可将海量现象视为机遇,不必继续纠结与困惑于旅游本质之中,可将旅游本质的难解归于其复杂性,暂且搁置。旅游现象的迅猛增长,促进旅游世界概念的出现。旅游本质原本被视为一个核,而旅游世界则更加广阔。这一认知转变是有趣的,世界需要探索,随着探索的深入,不断有新的知识被纳入。与本质研究不同的是,关于旅游世界的研究总会有所推进,也不容易导致争论与反驳。
曹诗图(2009)首先尝试分析旅游的精神世界与旅游境界,关注点由旅游本质转移到意识世界,从学科建设角度,提出旅游哲学要研究的内容除旅游本质之外,还包括伦理、本体以及方法论、认识论、实践论等。而对于旅游世界的研究,就目前资料来看,MacCannell 最早于1976年提出了旅游世界的概念,在其专著中使用了“有差异性的乌托邦”“非现代世界”等说法。我国有学者认为充分利用间隔年旅游,就是旅游世界的一种具体落实与表现(刘彬、甘巧林、刘晓琦,2013),是以时间特征定位世界,并伴随着空间的移动。
本文认为,旅游世界是基于旅游者立场的且异于常住地的存在,既可以是客观的,也可以是主观的,包含3 个层次的概念:一是个人旅游经验的总和;二是具有物理性质的旅游目的地的集合;三是抽象的意识的集合。这3 个层次旅游世界的概念既有所区分,又有所重叠,但总的来说,本文以第三种为基础,即旅游世界是抽象的、意识层面的,但不排除前两种与之重叠的部分。
在对旅游世界进行界定的基础上提出两个基本问题:旅游世界的内容与规模。从内容上看,旅游世界由旅游现象、旅游经验与旅游想象等组成,既可以是个人的,也可以是社会的,既可以是行为的,也可以是意识的,在很多情况下可以不作区分。从规模上来看,旅游世界可大可小,从客观的物理空间角度来说,旅游世界相当于旅游地的规模,但又不仅限于旅游地的规模,正如龙江智和卢昌崇(2010)所言,旅游世界的实现其实就是一个心境的转换,即旅游世界在物理空间上不能单独存在,旅游者认为的旅游世界其实是目的地居民的生活世界。同时,旅游世界中也会存在非旅游成分,如常住地与目的地的生活和工作等成分都会进入旅游者的旅游世界中。此时,就出现了一个更大的范畴,在这种情况下,研究旅游世界就需要采用结构性、系统性、关联性的思维方式。
从旅游哲学研究的发展阶段来看,本质观出现于发展的初级阶段,此时物质并不丰富,旅游也具有复杂性,因而研究多具有局限性,结论相对简单。相对而言,笔者更赞同张凌云(2009)的非惯常环境说,他把关注点放到了环境上,而非旅游者身上,这意味着研究视野的扩大。随着社会发展,旅游的多面性逐步展现出来,包容、和谐地阐述不同观点逐步成为主流,关于旅游本质的研究也在逐步深入。
随后,旅游世界这一概念受到学界关注。有学者致力于辨识其内容,认为旅游世界由人、事、物与符号等组成,可归类为利、弊和影响因素(周梦杰、王艳平、宦震丹,2014)。随着旅游世界研究内容和规模的继续扩大,此时就会发生“文化转向”,如转向多视角与多主体的多维建构,转向对连续谱概念的关注等。
对旅游哲学研究内容的关注点已悄然发生变化,多主体、多维度、多极、多边、“N+M”等概念层出不穷,也出现了学术共同体、知识共同体、命运共同体等概念。
若将旅游本质研究从一个点延长至一条线,在此语境下,就可以得到连续谱概念(宦震丹、王艳平,2014)。将古今相连,对立相接,由里及表,使研究的关注点形成一条线,而非局限于单纯的一个点。此外,还有本质属性观,既关注本质又关注属性,说明本质成分是可以外露的。
虽然旅游哲学研究的关注点一直在发生变化,但学界依然未曾停止对旅游本质的探索,并得出了诸多具有创新性的研究成果。如提出了扩大视野,跳出旅游看旅游,将通览与洞悉相结合,以动态过程看旅游等观点(孟瑶,2013),逐渐以发展与包容的态度研究旅游。即使进入旅游世界研究阶段,也应明确旅游本质和旅游世界是不可相互替代的,应将两者结合起来,把本质置于旅游世界之中去思考。在这一阶段,有哲学学者在研究旅游问题时,得出旅游有利于人的全面发展的结论(范德华,2012)。这是一个包容性结论,具有发展潜力,如果说原本的思考是指向旅游的,那么此时则是反过来指向人,指向社会与生活,形成一个“U”形结构。
旅游哲学研究阶段经历了本质观、旅游世界观、时空观等3 个阶段。现在已鲜有学者继续讨论旅游本质问题,他们或转向讨论旅游世界,或转向从哲学角度讨论旅游体验与乡村旅游等,学术研究呈现出在主客体之间徘徊的倾向。
张斌(2012)提出应从本体论、认识论和价值论3 个角度来展开研究,认为既要有相对传统、基于宏观尺度的哲学思考,又要有按照世界观、历史观、价值观和一般方法论来构建旅游哲学的深度思考。显然,张斌是以哲学的尺子来衡量旅游哲学研究的正确性,这与本文一切为了旅游、旅游哲学自主性的立场是不同的,学界也出现了与张斌商榷的文章(曹诗图,2013b)。
本文认为旅游哲学研究或更倾向于关注主体,因此一定会涉及有关认识论的问题。这也意味着旅游哲学研究对客体关心不足,缺乏技术哲学、自然哲学意识,缺少对旅游客体的专业研究,因而倾向于主观论事。由此可见,旅游研究可分为3 种类型:一为思想驱动,二为客体启示,三为规范研究。尽管包含一些哲学成分,但是主观研究仍缺乏科学性,为此研究者不断引入客观元素来弥补不足,如引入实证主义思想、增加方法论成分、引入国外学者创造的概念等。
本文认为维度意识具有一定的客观性与科学性,这一概念始于数学界,笛卡尔首先提出维度坐标概念,并实现了几何与算术之间的跨越(罗栋、高剑平,2011)。笛卡尔的贡献介于科学与哲学之间,单就科学贡献而言,可能不如伽利略与牛顿,单就哲学贡献而言,也可能不如培根与康德(王洋,2012),但在两者的结合上,笛卡尔的功绩是卓著的。数学注重变量的独立性,独立是维度的前提,但在旅游研究中,维度并不独立,且相互之间存在明显的交集。因此,本文认为旅游科学是一门准科学,也确实存在准科学之说(何天云,1993),也可以认为是类科学、前科学。
针对旅游研究水平参差不齐、风格多样的现状,旅游学者倾向于将此情形解释为库恩范式理论的前范式阶段(杨春宇、黄震方、毛卫东,2009),但本文认为该结论具有片面性。前范式作为一个阶段应有其独特性,在此之前应存在早范式,在此之后还可能存在后范式。前范式的主流是仿照其他学科的范式,如按照套路写文章,论证常识假设,从国外文献中寻找概念等,这类研究貌似科学、严谨,但缺少新知识,仅在挖掘概念原创者的真实意图。
旅游地理学很重视时空观(王艳平、王捷、宦震丹,2016),时空是宇宙中最基本的一组维度,无论是在前范式阶段还是后范式阶段,时空范式都是一个长期的贯通范式。“观”字有主观成分,指人对事物形成的一套成型的看法,而“时空”是客观的,因而时空观位于主、客观之间,是基于客观的主观认识。当研究倾向于客体,与主观意识相对时,时空观也可以被视为偏向客观的。但不可否认的是,时空观依然具有主观成分,当用时空观来研究旅游哲学时,会与认识论密切相关。当尺度较大且仅考虑自然科学问题时,就容易出现时空观意识,而当尺度较小时,就容易出现权力意识,如有学者提出的空间正义概念(黄秀波、孙九霞,2017)。
在旅游本质研究的初期,很少有学者具有时空意识,时间意识只表现为将历史演变作为条件,为旅游的出现作铺垫,空间意识也只表现为关注到旅游者离开常住地,研究视野较小,所以未出现基于历时视角的研究,也未出现关于空间分异的讨论。而现阶段,非地理学科出身的学者,也开始采用时空观来讨论旅游哲学。
图1 在主客体之间徘徊、张力发展的旅游哲学Fig.1 Tourism philosophy moves between subject and object and tension development
正因为旅游研究的科学性受到质疑,使得旅游哲学研究不得不走向客观,又由于旅游现象具有多学科性等原因,旅游哲学不能直接达到完全客观,所以,只能采取拿来主义的办法,将客观思想运用到主观范畴中,才能回应质疑。但是,当客观思想脱离了本体时,可能就不再具有完全的客观性。立场演化是一种进步,坚守也是一种情操。基于受迫性的立场,发生的渐变与转移,反映出旅游哲学正处于一种张力发展的阶段,这种发展并非是主动的,而是受形势与内容所迫的被动发展。因此,从主观到客观的转变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是在徘徊中前进的。这一情景类似于“退二进三”,并非是一直在“跳跃性”发展(见图1)。
由此可以推断,旅游哲学的核心是主观且不可见的,内容是由外部赋予的,是受外部因素影响的,具有外显性,因而也具有一定的客观性。认识者的观点并非全都来源于自身,其所思所想均与外部世界有关,因而旅游哲学从总体上看,是由环境决定的,但不排除个别时段与节点会受到认识者的主观控制。
(1)主体间性
在张力发展的过程中,旅游哲学在主体和客体间徘徊,研究轨迹蜿蜒曲折,呈现出拓扑学效果。因此,在学界出现了“间性”研究(张春霞,2011),如主体之间、主客体之间、科学与人文之间等研究,相当于英文中的“inter”“between”“among”等语境。间性指位于两者之间,研究两者之间产生的性质,两者既可以是同类,也可以是异类,是伴随着相互作用而产生的,而非单独出现或作用于其中一方,当两者分离而单独存在时,间性也会随之消失。随着旅游的发展和间性研究的深入,也出现了“新元”概念,如第三方语境(李发鑫、潘国尧,2011)等。
进入这种状态之后,旅游哲学中的任何内容都不再是单质或纯质的,合成与有机化将成为必然趋势。溯源可以发现古老,演化则会出现“新种”,正如达尔文进化论所说的适者生存(李建会,2009),那么旅游是古老的现象,还是新兴的现象呢?可能是两者兼具的。
(2)主客体间的互动
赵刘(2017)在文章中指出:第一,在空间上,旅游世界由旅游者的感知与旅游客体共同组成,其中隐含着由客体指向主体的矢量性;第二,在时间上,旅游世界由时间意识流构成,包括当下感知、向后的回忆和向前的期待;第三,旅游是一种意向性,是一种自由意识状态下的选择,取决于旅游者的朝向,而朝向一定是有所指的。因此,旅游世界具有“间性”,这种间性位于空间与时间之间,并非是孤立静止的,而是相互作用的,甚至在旅游世界中,时间还可以进一步继续细分,实现分段互动。间性在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时时保持着联系和互动。互动双方既有理性成分,也隐含着感性成分,例如有些互动属于本能反应,是受演化与基因控制的,并非均给予互动者足够的理性思考时间。
杨振之、谢辉基(2017)提出旅是去远,游是游戏;赵刘(2017)也提到了两个概念,即空间去远与时间沉积。本文认为,空间去远指把远方拉过来,或是前往远方,即去掉了旅游世界与生活世界之间的距离。距离之所以可以消失,是因为旅游是一种缘分,缘分意味着定向,那么,意识与行为的定向是结缘,即通过海德格尔的因缘联络,就可以把远方的空间“拉”过来,或者旅游者到远方去,以实现旅游世界在身边的目的。如果不去掉旅游世界与生活世界之间的距离,远方就始终与旅游者无关,无法实现“天涯若比邻”。时间沉淀指过去的时间以记忆的形式保留至今。记忆是有残缺的,既可以被放大,也可以被歪曲,即记忆可视为时间的残留与变异,代表着曾经的时间。如此,将时间沉积与当下时间相结合,二者指向性的叠加会形成一种惯性,并借助这种惯性走向未来。
时空原本是物理概念,但在旅游世界里,却具有了意识性。经过意识的处理、调整与修正,以因缘联络等方式,旅游者可以把自己感兴趣的远方拉过来,或亲自前往,也可以把不感兴趣的远方视为不存在或推得更远,甚至还可以为了愉悦自己,在一定真实性的基础之上“编织谎言”,对某些存在进行解构与重构,按照个人意愿构筑整个旅游世界。旅游世界源于物理时空,又异于物理时空,半主观、半客观,半真实、半虚拟,既可信又不可信,既有又莫须有,颇似《红楼梦》的“真亦假来假亦真”意境,后现代世界往往如此。物质世界里的逻辑在一定程度上被破坏了,而新的意识逻辑体系还未完全建立。在生活世界里也有旅游成分,在旅游世界中也有生活成分,各自的侧重点不同而已。
旅游者通过去远进入旅游世界,停留并体验,当下体验与未来期望、历史回忆交织,此时的时空是交错的。然而,旅游是暂时的,终将结束,旅游者也需要离开旅游世界,重返生活世界。因此,既然有旅游世界之开启,也应存在旅游世界的关闭。人生可以由多个世界组成,如工作、生活、兴趣世界等,旅游世界可以视为人类多个世界中的一个,旅游者来自哪里,也终将回到哪里。生活是个大世界,生活世界中有哲学价值(何林,2005),关闭旅游世界,是为了进入其他世界,客观上也是为了日后重启旅游世界。
旅游者终究要从异地归来,回到生活世界。与生活世界相比,旅游世界是暂时的且不稳定的,是路过与栖居之所,虽为精神世界,但仍需依附生活世界,因为物质是碳基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旅游哲学问题包罗万象,包括了在旅游过程中进行的思考,目的可能是清晰的,但过程却可能是曲折的,最终也未必能实现最初目标,似乎有种“永远在路上”之感,因而该归来时还需归来,这便涉及了旅游世界的关闭问题。
如果说踏上旅途便在物理角度上开启了旅游世界,那么归途便意味着旅游世界的物理关闭。旅游世界关闭的原因可能有两种,一种是旅游者心满意足地主动归来,另一种是受时间等不可控因素限制被动归来。因此,旅游世界的关闭也不可一概而论,当旅游者走出旅游世界时,有可能是恋恋不舍的,没有把门关严,虚掩、半开或完全敞开着,需要慢慢关闭;也有可能是归心似箭的,直接关严了门,不需要时间的过渡;还有可能是粗心大意的,完全没有关门的习惯,不在意旅游世界是否真正关闭。
目前而言,有关旅游返程的学术研究较少,鲜有专门研究返程问题的文献,只是在其他研究中间接地有所提及。如保继刚和楚义芳(1999)提出的“力图采用环状路线”“避免走回头路”等理论,与归途相关,但也忽视了旅游冥想与回味的意义。杨晓国(1988)曾提到旅游者在返程时的心理,即“必须走、必须由此路走、必须于此时走”以及“必须离去、仍想多看”等。也有学者提到徐霞客可能在归途中到过四川省(朱惠荣,1994)。但是,徐霞客式的返程与现代旅游者的返程仍是有很大差异的。徐霞客的返程属于慢慢关闭的类型,古代迫于交通的局限性,没有高铁与航空等现代交通工具,也无法实现旅游世界的快速关闭,旅游者即便离家数月,云游考察后回到家乡,还会用很长时间,甚至是在几个月内,不断向人们讲述外面的世界,这种关闭过程就很缓慢。而现在,出现了快速关闭的类型,不仅是因为交通工具的高速化,也由于受时间等因素的限制,出现闪游的人群,这类旅游者快去快回,而且可能还不希望被别人知道。
学者杨晓国、朱惠荣都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旅游学者,他们或出身于社会学,或出身于历史学,但都专注于地方志研究,对某个具体地方有着特殊的喜爱,同时也都对旅游感兴趣,因而会关注到旅游的返程问题。而纯粹的旅游学者多关注旅游前的旅游决策与旅游动机,以及旅游中的体验,当然也会从完整性角度些许讨论旅游后的旅游回味,但对旅游返程,特别是对返回的过程关注较少。
既然旅游者可以通过去远,进入旅游世界,使原本远隔的旅游者和旅游目的地之间实现有机结合,那么通过耦合思维,自然也可以通过还远,离开旅游世界,并把旅游世界再推回远方,恢复生活世界与旅游世界之间的距离,回到旅游世界与生活世界之间的隔离状态。通过还远,伴随空间的转移,旅游世界在视觉上和感知上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于无,此时旅游世界在意识之中就被关闭了(见图2)。当然,还远不仅指在空间上远离,还指在时间上的闭合,即结束目的地的时间系统,回到常住地的时间系统中来。旅游世界的关闭是一个过程,可能发生于旅游结束之后,也可能发生于旅游过程之中。发生于旅游结束之后,指旅游者回到常住地,伴随着时间沉淀,旅游世界将会被旅游者渐渐遗忘,旅游世界逐渐关闭。发生在旅游过程之中,指如果在生活世界,仍然有很多事情等待着旅游者处理,相比而言,生活中的牵挂更为重要,那么可能在旅游进入后半程阶段,旅游者就已经开始考虑旅游世界的关闭问题了。一旦在意识上关闭了旅游世界,旅游者就会在身份上回归常住地居民,重新沉浸于生活世界,变得现实起来。
图2 旅游世界的去远与还远Fig.2 The travel far and far-off of tourism world
因此,旅游世界的关闭过程,既会受到旅游者行为的影响,也会受到意识的影响。在行为上,旅游者踏上归途,回到常住地,重新投入日常生活之中,会加速旅游世界的关闭。在意识上,可通过放大尺度,包括空间与时间的尺度,扩大视野,甚至可以用生物与生命的意义来看待旅游及其他(王佳良、王艳平,2017)。把生活世界与旅游世界同时容纳进来,进入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阶段,理解情景切换的客观意义,跳出旅游看旅游,将有助于实现旅游世界的关闭。此时只需外观旅游世界,或将注意力转向其他世界,不再开启通往旅游世界之门。旅游世界的物理存在原本距离较远,当旅游者关闭了意识,其自然会自动归于远方。旅游吸引物把旅游者及其意识吸引到旅游世界中,在旅游体验结束后,来自社会及生活的因素,都会要求旅游者关闭旅游世界,回归生活中的现实身份。所谓现实身份,是旅游者的一个稳定的身份,是已经取得并且掌握的身份,可视为一种个人资产,尽管并非完美,但还是高于旅游的,旅游只是在精神匮乏时,才被拿来发挥作用,就如精神失控时需要服用镇定剂一样。从这个意义上讲,旅游也是一种疗治过程,病愈则告别药物,复发则需要再次求医(王艳平,2014)。
就一个完整过程而言,旅游世界实际上存在着两次开启与两次关闭。两次开启分别是进入前的第一次开启,以及要离开旅游世界时的第二次开启;两次关闭分别是进入后的第一次关闭与离开后的第二次关闭。若没有第一次开启,旅游者就无法进入旅游世界,若没有第二次开启,旅游者无法离开旅游世界。若没有第一次关闭,旅游者难以进入沉浸状态,不能畅爽与凝视,若没有第二次关闭,旅游者也无法回到生活世界中(见图3)。当然,开启与关闭的次数并非绝对,有些旅游者在旅游中或许经历更多次的临时开启与临时关闭,在旅游体验中时常想起生活世界,想起远方的家、工作以及其他牵挂(王艳平、幸岭、周梦杰,2015),然后以短信、电话与微信等方式与生活世界保持联系,也会通过购买纪念品等行为回忆旅游世界的人或事,这就会将旅游世界和生活世界之间的门暂时性地开启或关闭。
图3 旅游世界的两次开启与两次关闭Fig.3 The tourism world opens and closes twice
旅游世界在关闭之后,从空间上回到了远方,从旅游者意识层面来看,旅游空间会转向潜意识,回归广义上的意识中的远方,不去感知,但并不意味着真正、彻底地遗忘。旅游世界是阶段性的,因时因地而存在。意识世界是一个流动性的存在,有时是旅游现象占据了意识,有时是工作或生活事件占据了意识,意识的内容在变,存在开启和关闭,而潜意识世界则总是敞开的,直至生命终结。潜意识世界的容量极大,可以容纳意识层面里一切流经的暂时关闭。因此,从内容上,至少可以将旅游世界的类型划分为3 类,即人的阶段性时间世界、物的流经性场所世界与生命的包容性潜意识世界。
综上所述,本文得出以下结论:第一,旅游哲学是旅游学科中十分有趣的研究领域,迄今已有一些颇有深度的研究成果,但缺少思维脉络上的成果整理,本文对旅游哲学进行研究探讨,提出了一个具有系统性的认识框架。第二,本文认为可将旅游本质作为旅游哲学的逻辑起点之一,即认为旅游哲学研究的真正起点源于对旅游本质的猜疑、推测与论证。第三,本文提出旅游哲学研究关注点存在由旅游本质向旅游世界转化的趋势,并将这一转变作为一个主逻辑,即随着研究现象在体量上的快速扩大,存在世界观逐步替代本质观的趋势,但并非完全替代。第四,除了上述主逻辑,也存在着多条辅助逻辑,诸多逻辑纵横交错,即旅游哲学研究从主观出发,走向客观,并不断向客体与客观靠拢,以此增加科学性,但并未实现完全客观,也可能不会实现完全客观。长远来看,旅游哲学通过徘徊于主客体之间实现张力发展,因而也呈现出一种主体间性。第五,旅游哲学进入旅游世界的语境之中,更应采取以时空观认识旅游世界的范式,以此提高旅游领域研究的客观性、科学性。随着学术共同体意识的出现,各主体各司其职,各守其位,同时,也具有一定的自由度,包容的时空意识正在改变旅游学者的研究范式。第六,针对旅游世界研究的“去远”说法,本文认为“去远”是在讨论旅游世界的开启,故提出了一个与之相对的“还远”概念,这样不仅可以形成一组哲学概念,还相当于正式提出了旅游世界的关闭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