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撞死了一只羊》自上映以来持续受到学界关注,众说纷纭的评价也说明了观影心理的差异。运用精神分析学的相关理论分析《撞死了一只羊》,试图挖掘影片更深层次的蕴意,促进观影者走进分析者的视域,提升影片的鉴赏高度。利用观影主体与分析者的双重身份,运用拉康的镜像理论和弗洛伊德关于梦的理论,分析两个“金巴”之间存在的镜像关系,阐释影片多重梦镜,走进人物的梦境与观影者的心理。
关键词:撞死了一只羊;镜中自我;观影心理;精神分析
镜像理论是拉康通过婴儿在镜子前观照自我,历经三个时期从而认识到镜中自我是自己的影子。镜中形象是可见世界的门槛,婴儿在镜像阶段进行“我”的突进,在与他人辩证关系中,“我”得以客观化。在《撞死了一只羊》中,司机金巴似镜中观照的婴儿,在对杀手金巴的一场找寻中,进行了完整的自我构建。除了拉康的镜像理论,弗洛伊德关于梦的理论也在《撞死了一只羊》中得到体现。在弗洛伊德《梦的解析》一书中,他对关于梦的一系列困扰人类数千年的疑问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导演万玛才旦在《撞死了一只羊》中设置了“戏中戏”,因而导致了“梦中梦”的出现。
一、镜像阶段的自我认同
(一)镜像阶段的混沌自我
如果没有杀手“金巴”,司机“金巴”可能永远都是一个在路上的行者。在一个悠长的全景镜头下,卡车摇摇晃晃地在广阔的藏区道路上行驶,在镜头的交叉对比中,出现在观众眼前的特写镜头,正描述着司机“金巴”撞死了一只羊后的局促不安。司机金巴带着死羊继续行驶,后视镜里杀手金巴的脸突然出现,此时女儿的照片不停翻转,镜头不断交叉,杀手金巴坐上了司机金巴的车,并且给司机金巴透露出他想要寻找杀父仇人并报仇的想法。司机金巴在后视镜里看到杀手金巴,如同婴儿在镜子前看到现实物的存在,但是他也如同镜中观照的婴儿。在镜像阶段的第一时期,无法意识到自己与镜像之间的联系。此时的司机金巴,身份认同模糊,他听着杀手金巴讲完故事后,询问全羊的价格,又去寺庙请求僧人对死羊超度。做完这一切后,司机金巴开始重复以前的生活轨迹,买了羊送情人,但在遇到杀手后,司机金巴似乎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他神色慌张并匆匆地从情人家离去,踏上了寻找杀手金巴的道路。观影者也逐渐意识到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二)镜像阶段的自我找寻
司机金巴听完杀手金巴的故事后,并没有符合常人逻辑,回归自己的生活,他的自我意识指引他寻找脑海里的杀手金巴。司机金巴踏上了找寻杀手金巴的旅途,这打破了他原有的生活轨迹,其实也是他对自我的找寻。在司机金巴寻找杀手金巴的同时,杀手金巴却在镜头里消失了。在茶馆里,司机金巴向老板娘打听杀手金巴的故事,老板娘也向司机金巴描述了杀手金巴来时的场景。在老板娘的黑白回忆里,从场景的布局到人物的设计,除了人物本身,其他事物都在重复。在杂货店与老板交谈时,两个金巴身边的环境以及他们在画面中的位置也完全一致。回忆中,画面转成黑白,虚幻与现实交叉,这也昭示着两个金巴的重合。讲故事的人依旧在讲述康巴男人的故事,窗外行走的路人轮回似地重复出现。除了多方面的重合之外,人物的行为也出现了对比。司机金巴皮衣、墨镜的装扮正好与杀手金巴破烂的衣着形成鲜明对比,老板娘的态度也大不相同。此时的司机金巴,在镜像时期的第二阶段,他意识到杀手金巴与他有着某种联系,因此踏上了找寻之路。在这场找寻中,杀手金巴的形象开始淡化,司机金巴的自我开始清楚地显示出来。对于观影者来说,此时的两个金巴更像是来源于同一个主体,他们互相弥补了对方缺失的一部分,在这场找寻中,形成了完整的主体。
(三)镜像与自我的同一
杀手金巴终于找到了杀父仇人,但是在见到杀父仇人的那一刻,他放弃了复仇,不知所以哭着离开了。杀手金巴的放弃给司机金巴留下了疑问,也让观影者陷入思考。不论是因为他看到玛扎完整的家庭,不想让悲剧重演,又或是因为他即将完成目标而对人生产生了困惑,最终的结果直接导致了司机金巴的遗憾。在得知杀手金巴没有完成报仇后,司机金巴离开了。镜头缓慢地摇下来,湖面呈现出车的倒影,司机金巴靠着卡车进入了梦境,梦中的自己变成了带着墨镜的杀手金巴,并在完成复仇之后摘下了墨镜。在进入梦的那一刻,金巴构建了自身的整体性与同一性,两个金巴合二为一,如同婴儿在镜像阶段辨认出镜中的影像是自身的投射一般。在影片中,一些象征性事物地出现也佐证了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构成了完整的主体。
1.鹰。在司机金巴要求和尚对撞死的羊进行超度之后,打算把此羊对鹰投食,然而影片中再未出现此后的镜头。在影片最后,司机金巴在梦中变成了杀手金巴,向鹰投食的镜头出现了,镜头的链接在一定意义上象征了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如同镜中观照的婴儿完成了自身的同一,向鹰投食这个镜头也成为影片与观众交流的媒介,观众通过导演对镜头的安排也建立了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的联系。
2.墨镜。墨镜是贯穿整部影片的镜头之一,司机金巴从影片开始到结束,始终带着他的墨镜,而杀手金巴则与之相反。在司机金巴的梦中,杀手金巴带上了墨镜,在梦境结束之后,司机金巴摘下了墨镜。墨镜作为符号之一,展现了两个金巴的差异性,也唤醒观众对主体的补充意识。
3.杀手金巴。金巴从卡车上走了之后在现实里便再未出现,他的身影仅仅出现在回忆与梦中。在影片茶馆老板娘的黑白回忆里,杀手金巴与司机金巴坐在同一个位置,这时时空出现了重叠。在后面的剧情里,司机金巴一直在找寻杀手金巴,而杀手金巴也以虚幻物的状态出现。司机金巴的找寻成全了杀手金巴,杀手金巴的消失成全了司机金巴,在相互成全的过程里他们也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主体。他们如同镜像与自我,在镜像世界构建了对方的理想形象,并对镜中形象予以認同。
浙江师范大学杜华琴在学术论文《寻找真实的自我——从拉康的镜像理论看电影〈雨中曲〉中的唐》中也运用镜像理论分析了主人公唐的自我意识的形成过程。作者认为,主人公在镜像阶段经历了两个不同的时期,从镜像中的自我到寻找真实的自我,最终完成了自我认同。在镜像阶段,主人公必然要经历从镜中虚幻自我到真实自我的找寻过程,即笔者所认为的从混沌的自我意识到镜像与自我的同一。
在《撞死了一只羊》中,司机金巴从梦中醒来,镜像阶段结束。之后的情节发展在观众心中产生差异,但司机金巴在历经镜像阶段的三个时期之后,构建了自身的完整性。镜像阶段的功能在于建立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的联系,在镜像阶段建立的自我将影响整个精神发展。镜像阶段的司机金巴建立的“自我”,也将持续影响他往后的整个精神发展。
二、“戏中戏”的观影心理认同
(一)“戏中戏”与“梦中梦”
梦是《撞死了一只羊》的开始,“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导演万玛才旦说,这句藏谚是解读影片《撞死了一只羊》的密码。对于观众来说,电影本身就是梦。早期电影理论家作过电影与梦的相关论述:“在电影中,呈现给我们的是已经制成的梦。”将梦与电影类比,内在的依据是梦的机制与观影情景的关联。在影片开始,观众随着情节进入“梦”,并在梦中跟着剧情进入了司机金巴的梦中。导演巧妙地设置了“戏中戏”,也让观众进入了“梦中梦”。当影片中出现与生活相似的情景或者影片人物的心理与观众的心理相符时,影片与观众一同进入了释梦的环节。
梦亦是《撞死了一只羊》的结束,梦的结束是司机金巴欲望的终结。从杀手金巴闯入司机金巴的生活开始,寻找杀手金巴的同时也是欲望的满足,在得知杀手金巴找到杀父仇人却没有报仇时,司机金巴的欲望得不到满足,从而导致了梦的出现。梦的来源实际上是潜意识,也是欲望的达成,它是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一种延续。两个金巴构成完整的主体之后,通过梦彼此的欲望得到了满足。梦的出现,不仅使司机金巴完成了自己的欲望,也完成了杀手金巴的欲望,梦促进了两个人欲望的达成,也使观众从梦中回归现实。
司机金巴在梦中完成了杀手金巴杀死杀父仇人的欲望,而在梦中,杀手金巴也完成了司机金巴摘下墨镜的欲望。两个金巴本是残缺的主体,通过梦这一媒介,成全了彼此,完成了主体的整一。《撞死了一只羊》影片末尾,金巴进入了梦境,而此时的观众也随着情节推进进入了双重梦境,他们不仅进入电影本身的梦里,也进入了司机金巴的梦里。梦是主体无意识的产生,梦不仅满足了杀手金巴与司机金巴的欲望,也滿足了观众的欲望。杀手金巴在见到自己的杀父仇人之后,没有动手杀掉他,而是哭着落荒而逃。对于观影者来说,影片带着人们走进梦,期待的事情却没有发生,这无疑使观影者的欲望落空。梦的出现,是对观影者期待欲的满足。而走进别人的梦,也在一定意义上满足了观众的窥私欲。因此,《撞死了一只羊》中梦境的设置是影片的核心,梦完成了司机金巴、杀手金巴与观影者三者愿望的达成。
(二)镜像理论与观影心理
镜像理论不仅可以说明婴儿在自我观照时发现自我的过程,而且在电影机制里同样适用。观影者在观看影片时,就如同婴儿在镜子前观照自我。导演作为“他者”,引导观影者进入虚假的电影环境中,导致观影者进入影片人物的心理状态。
在《撞死了一只羊》中,观影者随着剧情发展进入影片,如同婴儿进入到镜像阶段的第一时期。此时的杀手金巴对于观影者而言只是影片中的人物,司机金巴撞死了羊,又拿着羊去超度,此时的观影主体对司机金巴此刻的心理没有认同感,如同一个局外人观看别人的故事一般。观影者走进了电影诠释的“梦”中,但还是无法与司机金巴达到同一。当司机金巴寻找杀手金巴时,茶馆里的人物以及画面的重复也让观影者意识到两个金巴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此时的观影者已然上升到了分析者的角度,但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与影片的联系。导演给司机金巴设置了梦,观影者也随之进入梦境之中。司机金巴进入了梦,观影者进入司机金巴的梦,梦的重合昭示了观影主体司机金巴与司机金巴的同一。司机金巴变成了杀手金巴,摘下了心中的墨镜,观影者的窥私欲得到了满足。影片结束,观影者也从梦中醒来,开始进行身份确认。此时,观影者经历了三种身份的转换,从观影者到分析者,从分析者到梦中人,最后又回归观影者的身份。
三、结语
万玛才旦在访谈中谈到,自己在写《撞死了一只羊》的小说时曾经读过有关精神分析方面的书籍,而他的电影来源于这本小说,所以用精神分析相关理论解读《撞死了一只羊》,也是笔者在完成自己对此梦的解读。不完整的故事、不同人的解读,在《撞死了一只羊》结束之后,每个人都进入了不同的梦境。在观影者心里出现了一系列问题,如两个金巴是否为同一个人?杀手金巴为什么消失以及去了何处?司机金巴是否会重复以前的生活?这一系列的问题使观影者变成了分析者。自《撞死了一只羊》上映以来,影片解读多种多样。杀手金巴的消失带我们进入了司机金巴的梦境,司机金巴的消失带领观众进入了想象的梦境。电影的走向落到了虚幻的想象范畴,于是观众进入了如梦状态,而这种想象正是在无意识中产生的。万玛才旦促进观影者与梦的主体的融合,并带领观影者上升到分析者的高度,这也是影片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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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云,长安大学文学艺术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