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晓舒
写作教学一直是语文教育的关注焦点,历代都有写作教学质量的热议。每一个关心语文教育的人都会参与其间。
夏丏尊便是其中之一,先生言:“思想愈无头绪,文字反益玄虚。”表达是思维的诉求,“真实”“明确”亦是夏丏尊对待写作的态度。语文教学有其特殊性,教师“费过心力”,研究“教学公式”,而学生仍然“成绩幼稚”。这种情况如何改善?从夏丏尊在写作教学中关于“是什么”“写什么”“如何写”的探索中,也可窥得一二。
一、是什么:夏丏尊的“文章面面观”
文如其人,文字是人格的表现。夏丏尊认为,“冷刻的文字,不是浮热性质的人所能模效的,要作细密的文字,先须具备细密的性格。”国文学习,需从“知、情、意”着眼,而非限制于操作理论的格局,从作文谈作文,拘执于文字,容易陷于“浅薄的功夫”。
追本穷源,夏丏尊对文章作如下定义 :“文章是记载世间事物、事理和抒述作者意思、情感的东西。文章的内容包括世间一切,它的来源是实际的生活经验。”由此可以看出,夏丏尊认为作文的内核,源于对生活的真实玩味与表现力。通常来讲,引起作者写作欲望的,不是“早已存在”或“業经发生”的某事物,而是他从许多事物看出来的、和一般人生有重大关系的“一点意义”。这点“意义”,会让写作者笔下的一切事物均集中于某一点,而不添加无用的东西。倘若中小学生阅历尚浅,难以构建意义,怎么办呢?可见,作文不仅是认识,还应该是真切体验。
夏丏尊认为,作文的探究可以从两方面来谈,一是内容的研究,二是形式的研究。内容的研究包含文章所记载的事理与情思,及其与世间的关系。形式的研究包含文章形式、起承转合、简单繁复、分段定题,以及文章的体制、文法修辞、写作风格、章法布局等,均是对文章形式的研究。这不仅是教师的任务,也是所有读者的应有意识。如何阅读一篇文章?夏丏尊对文章形式与内容的研究,可作为先验知识,读过之后再作复现。不单单是要讲出这篇文章讲了什么,也要能从以上的探究框架中主动建构新的认知,以此对头脑中已有的理论框架做加工。正如梁启超所说,“世间懂规矩而不能巧者有之,万万没有离规矩而能巧者”。
二、写作什么:识辞积理,触类记及
阅读与写作,生活与写作,均是息息相关、脉脉相通的。写作,其实是一种思想与意见的表达与输出。正如郭莽西所说,写文章并非是因为空闲不过的消遣,更不是无事忙,而是因为我们脑子里有什么意思要使人知道,或者是有什么意见要发表出去,或者是因为有某种感情——所谓情绪,要发泄倾吐。
夏丏尊也说,写作应该是一种“郁积的发泄”。但是,文章是由思想或情感复合而成的,不是单一的思维输出,也不是零散文字的简单拼凑。在“发泄”与“倾吐”的背后,其实隐藏着作者的知识与见解,情感与感触。如若“识辞不多”,“积理不丰”,也就无法商量,难以推敲,因而也就无从写作了。写作,存于所读的书、所见的世相、所历经的体验,以及与之交往的对象,存于纷繁复杂的世态人情之中。
写作应该是“偶发式”“断片式”的。夏丏尊将“写作什么”比作地图与绘画,明确表示:写作不是画世界地图。“轮廓的文字好像地图,是不能作为艺术品”。写作,需作“绘画样的文字”,而非“地图式的文字”。文章的篇幅是有限的,需要在既定的范围内完成思想与内容的有效输出。就好比打仗,以少胜多,还需集中兵力,直冲要害,若用“包围式的攻占法”,不免会失败。偶发式、断片式的写作,往往能触发幽微的情绪。正如王国维所言,“夫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见于外物者,皆须臾之物,惟诗人能以此须臾之物,镌诸不朽之文字,使读者自得之。”
文章固然有情感,文章中的“情”,可分为“情操”与“情绪”。“显然可辨的、渐归消退的感情”是为情绪;“强度很低的感情,但比较持久,终身以之”是为情操。情绪抑或情操,从情感本身的持久与强度可以推断。情绪易于呈现,情操较为隐忍,此两端非读者与作者共情而不可得。
情感不能凭空发抒,需要依托事物。文章的意味不同,材料的判别与甄取也有区别。“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在写作材料的选取中,其实不然,平凡易见的事物,只要角度合适,也可发掘“新的知识,新的情味,新的教训”。当然,材料的选择除却“知面”之外,还应有“刺点”。罗兰·巴特谈到过摄影作品赏析的概念,这里也可作为类比。知面,是一种“面的延伸”;刺点,是一种“点的渗透”。后者与个体息息相关,涉及作者材料的选取及其呈现方式,以及读者个体经历或情感,这便是选材的巧妙之处。
三、如何写作:杳渺之思诉诸笔端
(一)真实与明确
谈及作者应有的写作,夏丏尊认为,态度有二,一曰真实,即传达自己的意思和情感给别人;二曰明确,文章本是“济谈话之穷”,其“表达”的功用,与说话无两样。
1.真实。
要有读者意识,当文字落于笔端时,不会因文笔拖沓、语意不明而让读者皱眉头。夏丏尊说,“技巧属于积极的修辞,大部分有赖于天分和学力;态度是修辞的消极的方面,全是情理范围中的事,人人可以学得的。”所以明确态度,无关乎技艺,惟有心系读者,以“真实”表达思想,获得共情。
2.明确。
(1) 6W 理论。
夏丏尊在《文章作法》中,对于“6W说”的解释如下:为什么要作这文(Why),明确写作目的;在这文中所要述的是什么(What),明确中心思想;谁在作这文(Who),明确以何种资格向人说话;在什么地方作这文(Where),在什么时候作这文(When),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事制宜;怎样作这文(How),涉及文体、详略、直接委婉、开端结尾等等。
(2)着眼细处,出奇制胜。
夏丏尊给出了两个片段:
(甲)鳞云一团,由西上升;飞过月下,即映成五色,到紫色缘边,彩乃消灭。团 的月悬在天心,皎皎的银光笼罩着平和的孤村。四边已静寂了,地底下潜藏的夜气,像个呼吸似的从脚下冲发上来。——《月夜》
(乙)一到半夜,照例就醒,醒了不觉就悄然。窗外有虫叫着,低低地颤动地叫着,仔细一听:就是每夜叫的那个虫。
我不知于什么时候哭了,低低地颤动地哭了。忽而知道,这哭的不是我,仍是那个虫。
——《虫声》
两个片段主题一致,均为秋夜。甲以“月夜”为题,乙以“虫声”为题。前者以景色为主,后者以作者心情为主。两个文段的好与坏不予置评,也难分伯仲。单从情调来讲,前者以“短小的文字写繁复而大的景物”,乙只写虫声。故着眼细处,出奇制胜,才可能“全体振起”。
(二)符号与情境
作者能多大程度上理解言辞,当他选取语料时,就有多大的施展空间。语言的境界即为思想的境界。而学生写作时不乏“思想愈无头绪,文字反益玄虚”的情况,可见其对于语言的使用与理解尚有不足。夏丏尊言,“对于文字应有灵敏的感觉,是为‘语感’,教师所能援助学生,只此一事”。
可以认为,语言是最发达、最精巧、最复杂的符号。写作,是将无限的事物置于文字这一寄托若干意义的符号中,已是不易;而读者读文章是“依样感受”,更是加深了难度。故而,语言的选用对作者而言是一项挑战。正如福楼拜教导莫泊桑时所说,“你所表达的,只有一个词是最恰当的,一个动词或形容词,一定要找到它,别用戏法来蒙混,逃避困难只会更困难”。写文章,果真要历经一番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折难”。
(三)作文与载道
夏丏尊授课,要求学生“不准讲空话,要老实写”。当时正值“五四”将近,学生做惯了“太王留别父老书”之类的文题,夏丏尊却要求写篇“自述”。有一位同学发牢骚,赞扬隐遁,说要“乐琴书以消忧,抚孤松而盘桓”。文辞看来颇为优美,意境悠然,但似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夏先生厉声问道:“你为什么来考师范学校?”弄得那人无言以对。
言为心声,文如其人。好文章不会是千文一面,培养学生本身的知识、情感、意志,是比技法本身更重要的事。这是夏丏尊教学思想在教学实践中的映射,及其能够带给当代语文教师的启示。先有思,再如何思,最后把思考的结果诉诸笔端,这就是写作的功夫,需要不断磨炼。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基础教育质量监测协同创新中心)
责任编辑 郭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