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蕾
记者:朱老师,您与绘本相遇是什么时候?是一见钟情呢,还是日久生情?
朱老师:小学一年级放寒假时,老师拿来一张书目,要求每人买一本书,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挑上那本,题目叫《两只笨狗熊》,二十四开的。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本绘本,画家好像是苏联的,画过很多关于动物的绘本,包括《爷爷的手套》,里面的动物全部穿着东欧民族服装,画得非常好。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绘本。
绘本、连环画是我小时候经常接触的美术类作品,除此之外,就看不到什么好作品了,所以对我来说很宝贵。绘本给我的影响,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记者:那么,也就是说,绘本是您的美术启蒙?
朱老师:对。那个时候就是看连环画、绘本。后来从南艺(南京艺术学院)油画专业毕业,到了出版社工作,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比如苏少社(江苏凤凰少年儿童出版社)来找我画儿童读物。久而久之,我就对绘本更有兴趣了,一直画到现在。正因为绘本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美”的种子,影响了我的职业道路甚至生活。现在,我也想把这颗种子种到更多孩子的心里。
记者:您画到现在,创作了大量优秀的绘本,积累了很多经验,您认为,绘本中图画的功能是什么?
朱老师:绘本中图画的美育功能很重要,一定要把最好的画面呈现给读者。因为我从小是从它身上获得审美启蒙的,所以我给下一代留下的故事也要是美的,图画也要是美的,给他们审美的熏陶。
更重要的是,绘本的图画应该承担讲故事的任务。
刚才提到过,我之前学的是油画,就油画来说,以前的古典主义作品,包括法国的新古典主义作品,比如《荷拉斯兄弟之誓》《但丁的渡舟》等,是在讲故事。但现在不完全是了,有很多抽象的油画作品。不过绘本的图画都是叙事的,用来描述一个故事或者现象,所以我觉得绘本就像电影一样,在用画面来讲故事,跟现在的油画区别很大。
此外,一个连环画故事可能会用一两百幅画去说明;而绘本往往二三十页就要说清故事,画面要有细节,也要适当留白,才能把正确的信息传达给读者,并保有想象的空间。
记者:那么您认为绘本的图画和文字存在怎样的关系呢?
朱老师:首先,在很多艺术创作中,文字和图片就是交相呼应的。像这幅照片,是有一次去安徽采风时拍的,配上文字“今夜有酒”,这个工人的快乐笑脸是不是就让人心领神会了?故事是不是自己就出来了?
绘本也一样,文图之间有一个互动关系,文字提供线索,告诉你故事是什么,就像拍电影,是剧本先出来。好文字就像好剧本,一下子就能给人画面感。《火焰》那本书,文字一下子就把我带进了画面中,所以创作起来很流畅。
另外,图画对文字也有一个反哺的作用。电影剧本出来,只有对话,没有实际的画面,感染力就差了很多。对绘本来说,图画就是去赋予它场景,赋予它細节,赋予它情绪和生命的。好的图画是对文字的提升。
记者:就像《老轮胎》,有一页是它从梯田上一路弹跳下来,而文字是“穿过稻田”,并没有设定具体的场景。
朱老师:对,没有。因为里面讲到老轮胎跑过很多地方,而一开始它掉落在一片荒原上。要表现它去了很多地方,就需要一个从高到低的“势”,我就想到了贵州、皖南那边的梯田,这样画面也比较跳跃。我想表达这样一种感觉:老轮胎的经历是像人一样的,去过很多地方,有很丰富的阅历。
记者:我很好奇,故事的主人公是静物,没有表情和肢体动作,更没有感情,您是如何赋予它生命、使之传达感情的呢?
朱老师:其实这个本子读完以后,在我手上停了一段时间,并不是因为没有画面感,而是我在考虑一些细节。
这个角色没有动力,之前在汽车上,可以自由奔跑,一旦离开汽车,只剩重力和惯性了,最后就只能停下来,像人上了年纪。它也许动不了了,但时光是流动的,环境是变化的,通过周遭的一切,倒也可以反射出老轮胎的生命轨迹。
比如那些小动物甚至水洼。
水洼是个很有趣的东西,我很喜欢,也经常会去观察。它会倒映出一片天或者周围的景色,虽然路中央有水洼很讨厌,但倒影很漂亮。这个水洼,我觉得它会有抒情的作用。老轮胎需要这种作用,随着水慢慢退去,可以看到光阴流转,老轮胎跟客观世界也就有了一个互动。
若没有外力,轮胎本身是不运动的,但是那些动物、植物、气候等等都在动,这些动的东西来衬托它,它也就有了“活气”。如果没有这些动物和环境变化,这本书就没意思了。
另外一个没有马上创作的原因是我在等,最终等到了一个好时机。那是黄梅天的时候,空气里有些水分,正好可以用丙烯来实现我想要的画面。带点水分的丙烯颜料,让我可以放肆地涂抹,又不担心会丢失轮廓。就像老轮胎的性格:豪迈并坚定。
记者:颜色也是图像语言的一种,有时候颜色会表达情绪。比如说西方的油画,画一个穿红袍子的人,他可能脾气比较暴躁;画一个穿蓝袍子的人,他可能很忧郁……我们知道您非常擅长驾驭颜色,能不能谈谈您是如何为一本绘本抓住属于它的色彩的?
朱老师:颜色对于绘本很重要。对于人物的塑造,它有时会是一个暗示;对于环境氛围,它则是一种烘托。就像一首乐曲,有主调,有和弦,需要巧妙安排。
就像前面说的,老轮胎本身是一个勇往直前的斗士,它的经历很丰富,所以我觉得要给它一种沧桑感。包括那辆汽车,它去过很多地方,特别是草地、海边、稻田等,慢慢地就朽了,所以我给它点金黄色,类似铁锈、枯草的色彩。
我喜欢绘本很大程度是出于对颜色的喜爱。我从小看了很多连环画,也画过一些,但它一般都是黑白的勾线,而我本人比较喜欢颜色、色块。绘本通过颜色的选取和变化,可以无声胜有声地把故事的氛围、情绪、情感传达给读者,我觉得这是很迷人的。
记者:当老轮胎离开汽车时,那页画面给人些许悲凉的感觉,因为老轮胎从有用变为无用了。您一开始用了饱含秋意的色彩,烘托这个悲剧氛围。到了后面,有了一些其他的颜色,比如红色、绿色。
朱老师:对。像“老鼠野餐”这页是一个热闹的场景,虽然基调是黄色,但也有些跳跃的颜色出现。随着故事的发展,画面慢慢热闹起来了,又冷清下去了,又快乐起来了。热闹和冷清交替出现,老轮胎的处境发生变化,色调也随之改变,故事的氛围也就跃然纸上了。
《团圆》那本也是,主色调就是红色,包括里面的柜子也是红色的。一般的柜子放在这都不行,只有这个红色的柜子才好看,它在那里,过年的气氛就在那里。所以色调的选择,乃至于一些细节的颜色,都要安排得当。当时那个柜子也是我特意去找来拍的。
记者:您好像也很喜欢摄影。
朱老师:我确实爱好摄影。摄影对我有两个帮助。
首先,通过摄影可以随时抓住生活中美的瞬间。同样的东西,不同的人来拍,感觉有可能完全不同。这也是一种锻炼,去提高你发现美的能力。另外,创作中的想象,我是很“较真”的,不会随意夸张臆造。我一般会先用相机记录素材,包括它们的概念、特性,然后再巧妙地糅进绘本中。拍照的过程,其实也是我提升自己能力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