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情不情”之我见

2019-09-10 00:57王学红
高考·下 2019年2期
关键词:贾宝玉悲剧

王学红

摘 要:贾宝玉作为《红楼梦》中的最主要的人物之一,他的性格特点、个性征候、人生际遇、情感世界,历来不乏有人关注并研究。笔者尝试切换一个角度,站在“情”的对立面——“不情”,以庚辰本脂批《红楼梦》为蓝本来探讨贾宝玉的情感思想轨迹。探索从至情到无情,贾宝玉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旅程,致使他“诸法皆空”、“归彼大荒”的。

关键词:贾宝玉;情不情;叛逆与追求;悲剧

中职语文教材有一篇《林黛玉进贾府》的节选,文中对宝黛初见以及贾宝玉之“情”有所描述,而庚辰本《石头记》第十九回脂批佚稿中,末回有警幻“情榜”,批语说:“反观‘情榜’曰:宝玉情不情,黛玉情情。”这便是“宝玉情不情”的原始出处;在脂批第八回、第二十五回、第三十一回中也多次提到。如脂砚斋批谓:“凡世间之无知无识,须得有一痴情去体贴。”(第八回批语)然而在第十九回,脂砚斋又有一段明显针对此话的解释:“此语自在评痴之上,亦属囫囵不解。”那么“情不情”究竟有何意谓?

后来的论者据此各执一端,众说纷纭。有人以唐代大珠禅师对佛家经书中“到不到”的解释为依据,将“情不情”套解为“情行不情”,意思大概是“用情于无情的痴情体贴”,与第八回脂批意思大体相近,即指“对一切不情者用情,情于一切无情”。又有人将“宝玉情不情”归结为由“情→不情”的“情悟”过程,“不情”即“情的禅化境界”;涅槃,“是空灵澄明的境界,也是情的審美性的高级境界”,是“超越自我”、“无比高尚”、“超尘脱俗”的,宝玉名为“情僧”而终了又“归彼大荒”,是“将外向追求外化宣泄的实践机制变为内向体认内觉领悟的心理构建”。

总观前人所述,笔者针对贾宝玉的情感观,反思他情感世界的复杂多变,认为所谓的“情不情”:一方面表现出他作为独立的生命个体对现实的叛逆和对理想人生、人格的追求;另一方面,通过其精神世界的矛盾冲突,反映出其思想理念构建始终未能达到的完善。因而对个体生命的自我放逐贯穿整个生命历程,悲剧性地透露出其深厚的世俗亲“情”以及其理想中对女性的平等观念等终究隐没在现实世界“无情”的悲凉之雾中。

(一)

贾宝玉出生在“钟鸣鼎食”“诗礼簪缨”之族,生活在“皇权统治最顽固,理学禁锢最严厉的上层内庭中”,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然而,上苍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在赐予的同时,也在无情地剥夺另一些也许更有价值的东西,譬如说“情”。

《辞海》里引用《荀子﹒正名》对“情”解释道:“‘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引申为事物的本性。”

马克思曾经说过“把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意志和意识的对象”并且“自由自觉的活动就是人类的特征”。在贾府中贾宝玉被称为“混世魔王”、“姐姐妹妹都不敢沾惹”以至“无人敢管”,他是否就能够“自由自觉地活动”,喜怒哀乐全凭自己,尽情彰显人之本性呢?答案是否定的。在贾府这的人根本不能抒发个性、率性而为。贾宝玉名为混世魔王却更为不自由。

“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都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第四十一回)

他认为“除了‘明明德’以外就没有书了,都是前人混编出来的”,并说《论语》“因孔子亘古第一人,说下的不可忤慢,只得听他的话”(第二十回),却要遵照贾政训示对八股时文“讲明背熟”;平时谁提到“仕途经济”便激愤异常,大骂“读书上进”的人为“国贼”、“禄蠹”,讥讽八股时文中的“文死谏”“武死战”只是“沽名钓誉”罢了,并且自己也承认“深恶此道”,言辞虽是如此慷慨激扬,事实上却也逃不过要“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身不由己地参与到“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中去(第三十六回)。

逼迫贾宝玉“不能自由自觉活动”天天圈在家里只能按章行事的,除了父亲等人的天地人伦、圣人遗训,更有包括贾母、王夫人在内施用的温柔陷阱,软硬兼施“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

贾母、王夫人对贾宝玉虽“视如珍宝”实质并非如此。在第三十回中,金钏被逼投井。王夫人这一出杀鸡警猴的好戏,侧面给了一贯自持的贾宝玉一个教训,打他个措手不及。原来“母亲大人”也是有威严的,是信赖不得的,表面上温情脉脉,只要贾宝玉稍越“存天理、灭人欲”的雷池一步则立刻翻脸无情。

在第五回,宁荣二公对“情天孽海”中警幻仙子的一番嘱托。“安荣富贵”“已历百年”的贾府已“运终数尽,不可挽回”。然而唯独贾宝玉似有能力扭转乾坤,使得贾家再度“功名奕世,富贵流传”。就此,贾宝玉的命运已经被注定,他是封建家族维系百年基业的工具,是贾母王夫人的最大希望。

在封建时期,婚姻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是“一种政治行为,是一种借新的联姻来扩大自己势力的机会,起决定作用的是家世利益,而决不是个人的意愿”。贾宝玉俨然又是“种族工具”(叔本华语)。他采取了消极的自我放逐的方式——“不情”。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血缘之亲,贾宝玉无可奈何之极趋向了另一种逃避式的选择,一种自我安慰式的情感寄托——对女性,特别是对“清净女孩儿”的崇拜,想在众芳群艳中寻求自己的人生知己,以感情转移的方式来排解亲情幻灭后的矛盾与虚无。

(二)

贾宝玉自幼生活在“女儿国”中,说“清净女孩儿”是“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瑞兽珍禽,奇花异草更觉希罕尊贵”(第二回)。所以大家都认为贾宝玉对女性最起码对“女孩”是尊重、怜惜、爱护的。殊不知他对女性的这种多情很大程度上是在对封建家长冷漠的亲情关系失望之后,对自己理想的自由追求无果的状态下的心理逃避,或者说清净女孩儿就是他一心想做而无法实现的理想人格的代表。他所扮演的“多情”的角色,凝聚着太多他对自我人生之路的苦苦思索,对亲情失望对功名的厌恶。他对理想的追求找不到出路反而过分执着于认可女性世界,因此人格整体的发展与理想的追求产生了偏差。

当放纵的丫鬟们越发的“无法无天”,小丫头坠儿偷走“虾须镯”,“良儿偷玉”,“偏是他这么着,偏是他的人打嘴”(第五十二回)。第二十二回中听曲文一段,湘黛起了争执,贾宝玉极力调和,结果“落了两处的数落”,原来女孩再怎样“尊贵清净”也是有瑕疵的,更何况他也隐隐意识到女儿国不可能永远是他精神寄托的家园,于是借曲文触发禅机,填《寄生草》一支,以示自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萌生了摆脱女性世界的思想,只是时机尚未成熟,“宝玉不能悟也”(第五十二回脂批)。

“女孩儿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第七十七回)原先的“无价之宝”变成了“死珠子”,再后来,不是珠子,竟成了鱼眼睛了,更有的竟成了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李麽麽之流。大观园中贾宝玉所钟情的那片精神净土越来越小,也越来越不真实,离自己想象中的越来越远。此种情形下,贾宝玉“情于一切无情”,“凡世间之无知无识,彼俱有一痴情去体贴”的绝世“情痴”是要遭人怀疑的,多处可以看出他人格的断裂与矛盾。所谓的“清净女孩儿”只是他自设的精神偶像,是他自己自怨自艾用以逃避残酷现实的情感工具,意味着一种虚无,一種没落残破的情感空间。

林黛玉含恨九泉后,宝玉对由女性构成的理想世界彻底的绝望,人格构建再经历家族“树倒猢狲散”的沉重打击,便轰然倒塌。再入幻境时,看到“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便“点头叹息”,他只意识到原来爱情也好,亲情也罢,不过是人生大梦一场。和尚的一句“什么‘幻境’!不过是来处来,去处去罢了”,令其“大彻大悟”。贾宝玉“因空见色,因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到宗教的佛机禅理中逃避现实,寻找理想的世界去了。

贾宝玉从亲情爱情等世俗人情以及对理想女性形象的钟情而最终幻灭中,看到的唯有“诸法皆空”,其自身的生命历程反而成为他意识反叛的对象,遭受着“灵魂因子”的重重责难,继而选择了自我放逐与舍弃。在审美角度上说,看别人的命运都是觉得完整和优美的,因为远观之故。就贾宝玉个体生命来说,“悬崖撒手”“弃而为僧”却是一种对生命对生活对现实的逃避与无情,即便是返回“青埂”,即归于“情根”也(见甲戌本第一回脂批)。旁观者看他的涅槃为“审美的最高境界”“无比高尚”,但也是其消极避世与个性自我放逐的体现,从这一角度也可将其看成是无情无信。

黑格尔在《美学》中说“人的特点就在于他不仅担负多方面的矛盾,而且还忍受多方面的矛盾,在这种矛盾里仍然保持自己的本色,忠实于自己”,贾宝玉面对现实并没有能够保持本色,或者说为了保持本色的最终之计是逃避是“归彼大荒”。这一方面是其叛逆与追求精神的反应,值得肯定,但对现实的逃避和对女性观念的异化也反应了他人格的不完善。他实则上是抛弃了“情之好、恶、喜、怒、哀、乐”,这是一种悲剧。

参考文献

[1]黄南珊《“情僧”、“情悟”、“情不情”——曹雪芹的情禅观论略》,浙江大学学报,社科版,1992年4月版。

[2]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年6月版。

[3]瞿同祖《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中华书局,1981年12月版。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人民出版社,1965年9月版,第二十一卷。

[5]贝奇科夫《论托尔斯泰创作》第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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