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阳
1997 年,她有了你。历经欣喜、折磨的十个月,你终于和她见面了。
可是你不开心,因为你生而残缺。你不哭,却用独特而固执的方式表达你的不满。 奶奶着急了,大巴掌拍在你的屁股上,哇的一声,你疼哭了。
你告诉人们,你来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表,九点十分。
1997,1.6,9.10 这是关于你的数字。
39 天后,她走了,迫于生计。
她该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你,离开一个只相见了 39 天的你。那时的你不知道, 直到二十年后她送你上大学时泪流满面的样子,你才明白了一些。
有些道理,也许你一个小时,一天或者一周就能明白,可是也有些道理,你花二十年才会明白,甚至有的人用尽一生才能明白。
她从没说过爱你,你也一样。
可她常在夜里为你掖被角,也为你歷经苦难泪流满面,她知道你最爱她卤的鸡爪, 也在雨夜雪天时默默为你担心。
你说,要用这辈子最大的努力让她不哭。
人们对于痛苦的记忆总是趋于忘记。可她狠狠地打过你的那一次你总是忘不了。那是在你五年级时,一个上学的日子,她叫了你几声让你去上学,你不闻不急, 懒散地床上闷头不答。她急了,抄着笤帚抡起来就要打你,你以为她又是唬唬你, 满不在乎。谁知,一阵疼痛袭来,急雨一样的笤帚起来又落下,你惊跑,大哭着喊着你错了,再也不敢了。从此,你再没拖拖拉拉不去上课的时候。
初中了,她送你去报名,你们推着单车走着,一路闲话。忽然她说,要是送你去上大学该多好。你抬头,她的脸上有微笑,眼里有光。你懂得她的意思,没有说话。 六年后,她真的送你去了大学,眼里全是泪水。
你第一次来了生理期,她叮嘱了一些注意的事后说你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以后我就可以放手了,你要自己操心自己的事。
事实上,初一以后她再没为你洗过衣服,那时的你啊,那样羡慕别的同学有一个连内衣裤都会为他们洗的她,而你的她却只会在你洗了第一遍默默洗第二遍不让 你知道。
那时候她真奇怪。
如今二十岁的你常被别人用稳重,理性描述。那个时候,你总会想起她。
更奇怪的是,她总会在你做了糗事不想被发现时第一个发现。小时候贪吃,总偷偷吃一毛钱的辣条,她明令禁止你吃辣条,但你总是忍不住偷吃然后蹑手蹑脚的回家,你以为天衣无缝了可是她就是知道你偷吃了辣条。长大了一点后,你认为自己的“作案手段”比之前高明很多,常常顶风作案以为她不知道,直到有一次你们闲聊她一一把你瞒着她的事都说了出来,你只剩一脸吃惊的表情。
其实你很想了解她,正如她了解你一样了解她,她知道你的一切喜好,她最常说的话就是,我养的狗我能知道咬不咬人?嗯……话糙理不糙。至今,你知道关于她的事情,屈指可数。你知道她可能最喜欢吃的就是干榨辣椒水,她可能生在九月,她可能喜欢短款的衣服……每次看旧照片,她都记得你发生过所有的事,有些你已 经恍惚着忘记的事情她说起来头头是道,从她嘴里你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另一个真正的自己。
每次回家,你想给她买衣服或者其他东西,她都说你买的东西我看不上别买了,浪费钱,你好好学习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可是你买的棉衣每次出门她都会穿上,那条项链也被她锁在柜子里,放得好好的,她说等夏天就戴上。
女人是不是都这么口是心非,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但是有一件事口是 心是,那就是她爱你。
她爱你,你是知道的。你呢?
你也爱她,我是知道的。
就算她身形消瘦,满目皱纹。就算她唠唠叨叨,手掌粗糙。就算她时常抱怨,满头白发。
你还是爱她手下的美味,嘴里的道理,眼里的光芒和身体的温暖。快看她来了,快去拥抱她,也告诉她,你爱她。
他
对于他的记忆,总是有限的。
九岁时离开他,他在外乡我在家乡。每年的冬季,他就会回来。有的人问我, 最喜欢什么季节,我答,冬季。因为冬时我便能见他,他会给我糖吃,那糖啊,那么甜,让人不舍下咽。他会给我一个吻,在梦里,也是那样甜,让人不愿醒来。
我喜欢他的手,他的手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第一次上学时,他送我去学校骑车紧握车头的手,我总是会耍怪,故意使劲让车头不稳,而他笑呵呵着将车头端得更稳了,手握得更紧。贪玩的时候总喜欢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竟发明了一种新式玩法,抓着他的手踩着他的肚子翻一个过,我对此乐此不疲,但我始终记得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我。我很喜欢晚饭后的时光,那个时候他会教我唱歌, 我记得他教我的第一首歌是《常回家看看》,他翻开音乐书,教我一遍一遍地唱。我总觉得他的手有无限魔力。但有时他的手也会很暴躁,三年级时开始学写钢笔字,他一次买来了许多钢笔怕我不够用,因为钢笔很多所以我毫不不珍惜,钢笔在我手里成了一次性产品。一次,他给我的作业签名,问我怎么又换了支钢笔? 我说再不换了因为没有了。他惊地问我,买了那么多钢笔,你都用了?我说总是掉地上笔头歪了。他很生气地问我,买多少才够用?后来我再也没弄坏过任何一支钢笔,也懂得了珍惜的道理。
现在似乎更能体会他的不容易,他微信签名是出门人,不容易。看到他的签名突然很难过,想要加快长大的步伐,代替他成为一个家的顶梁柱。回学校后的一个晚上,爸爸喝多了电话打给了我,他说想和我说会话,我让他少喝点酒,他却说,“女儿啊,爸也是个要在社会立足的人,该接触的人还是得接触,你要啥,说一句爸给你啥,爸不行啊,爸一年回来家里的人都得招呼到。”是啊,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家里大大小小都指望着他,我怕被他听出来我快哭了,赶紧让他快去睡觉。 挂了电话想起这些年他从刚开始干最不起眼最苦最累的活到现在管理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一路走来他应该很累了吧,但是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累。我明白,岁月静好的背后,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他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他:不必追。”
――龙应台《目送》
只愿她和他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