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钶逸
我生于江湖,长于江湖。
也最终,死于这个江湖。
父亲去得早,我对他仅有的模糊记忆,是他濒死前努力地探出手,僵硬地指着我手臂上的黑痕,眼眸里透着清晰可见的无奈:“姜平,你知道侠客是什么吗?”他见我没反应,又颤声自答道,“侠客侠客,终不过一个‘平字啊……”我似懂非懂,不言一语,只是睁大眼睛盯着他。父亲瞪了我一眼,似乎是徒劳地挥了挥手,示意我出去。待我离开没多久,便听见屋内母亲的哭号声渐起。我知道,父亲走了。
或许是源于父亲那份侠义血脉,我疯狂地迷恋上了锁在柴房,藏于地下室的一系列武功典籍。每每至夜幕降临,我便背着母亲偷摸出门,在空阔的山野里,用小木枝一笔一画地演練着那些动作。
终于有一天,母亲发现了这一切,我站在院子里任由母亲打骂,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任凭母亲如何责备,依然不改口要继续苦练武功的决心。母亲哭累后,红肿着双眸,一字一顿地低吼:“你,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她喘着粗气,“你去闯啊!像你那个爹一样!”说罢,她转身进了屋内。约莫一刻钟后,她自窗口扔出一把剑,声音随之飘了出来:“带上它!你走吧!”
我呆立在院子中间,迟疑片刻,俯身捡起那剑——是父亲的剑。我感受着手中传来的丝丝凉意,咬咬牙,抬脚走出了院子,奔赴那所谓的江湖。然而,数年沉浮于其中,我行事虽依着父亲说到的侠义,可仍然行得极为磕绊,也在朦胧中觉得少了点什么。最后,我回到了家中,顺着母亲的意愿,娶妻,生子。我以为,这就是我的一生了,平安而又平淡,就如我的名字一样。
直到我发现我手臂上的黑痕不见了,再然后,我在我孩子的身上看见那同样的黑痕。这时我才从母亲口中得知了真相:我姜家一脉单传,先祖占卜姜家兴亡,得知百年内会有一子,臂上带有黑痕,此黑痕乃天灾之石,若不除此子,则祸害其子孙后代以及整个天下。
那个人就是我。
我猛然知晓了父亲生前为何总是盯着我细细打量,又为何他发觉我在看时,又会露出不知如何描述的笑容。现在一想,那是无法违抗命运的苦笑。我想,那黑痕估计注定就是我的宿命了。
我开始不断外出,回到了江湖之中,行父亲曾经行过的侠义之事,救人们于苦难之中。这期间我亦学着四处布阵,观看天象,推演未来。我不知道我能做到多少,但父亲当年能静下心做的事,我也——会做完。
妻子以为我要牺牲我那不满一周岁的孩子。她冲我怒骂,向我哀求,甚至以死相逼。我安抚她在崩溃边缘徘徊的心,保证我不会那样做。看着她安下心,我只能扯动着嘴角强笑。唯有母亲知晓了我的意图,她看我的眼神让我想起当年她看父亲的眼神,只是少了几分不舍,多了释然与无奈。
……
时间过得真快啊,期限将至,我把黑痕移回了自己身上。就在家后面的山顶上,我迎风而立,开启献祭的阵法。我贪婪地看着这世间,感觉到身躯在慢慢地、不可察觉地消失。我突然懂了父亲临走前的话。姜平,姜平,不过是生来便要平江湖,平天下之劫而已。
恍惚间,我想到,一个人若想在世上留下点痕迹,不过也就是为自己的使命穷尽一生或付出一命罢了。
如此侠客,这般侠义。
(指导老师:张 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