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颠的中国味

李广旭

人们常说，游子的思乡之情有时并不来自于心，而是缘自于胃。中国人的胃是很挑剔的，不像英国人这般无欲无求，能将面包夹一切吃一辈子。丰富多元的饮食文化让国人的胃打上了独特的地方烙印，色香味俱全的中国菜也惯坏了挑剔的国人，使得许多人都吃不惯外国菜，味如嚼蜡。在异国他乡久了，难免会觉得烦腻，尤其是在以黑暗料理闻名的英国，往往最先勾起思乡之欲的是胃里的馋虫。

不少留学访学的中国学生都会带“留学利器”出国，比如XX辣酱、XX榨菜、XX方便面，有些人甚至还会自备大米和电饭煲。国外的大学大多没有中国式的食堂，所以多数时候需要自己想办法解决。我自认是一个胃口很开放的人，起先一直尝试着像一个当地人那样做饭：自制三明治或汉堡，经常炒一盘意大利细面或通心粉，撒一些奶酪拌进沙拉。但这样纯西式的生活仅坚持了一个月，我便分明听到了胃对中国菜的思念，于是拉着朋友去了在曼彻斯特小有名气的 “红辣椒中餐馆”。“红辣椒”就修在曼彻斯特大学校园内，毗邻牛津街，装修得很中国风，最被留学生喜爱的一道菜是麻辣香锅。他家的菜品不仅中国人喜欢，当地人也对此赞不绝口。走进店内，你会发现前来就餐的人群中，金发碧眼者不在少数，从曼联俱乐部黯然下课的主教练范加尔，就曾被记者发现偷偷跑回曼市，而他此行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在钟爱的“红辣椒”饱食一顿当作临别留念。据称，他们家会根据你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来烹制不同偏向的味道，使口感彼此都能满意。这是访英之后的第一顿正式中餐，虽然吃的是已经有几分西化的糖醋排骨和黑椒牛柳，但入口的那一瞬间，我分明感觉到自己眼眶里有泪在打转，强忍着，没让从眼角滑落。

如果说“红辣椒”是中档水准的中餐馆的话，那么被喻为中国留学生食堂的东馆则更贴近中国街边装潢简约的小饭馆。东馆，名字取得就很随意，他家的菜品也的确更东方一些。一个在曼大读书的朋友推荐说：“从名气上讲，红辣椒更出名些，但如果从价格和味道上说，东馆更受中国留学生青睐。”它门面不大，坐落在曼大与曼彻斯特城市大学交界处的一条小路上，位于偏僻的街角。来这里的食客几乎都是黑头发黑眼睛的东方人，其中绝大多数是中国人，间或有三两个韩国人。在这里吃饭，你会随意很多，跟国内的饭馆没有太大差别，吆五喝六的食客、熟悉可亲的汉语、味道冲鼻的菜香，这些都能让你在这里卸下“ 外国人”的身份尽情享受家的味道。你可以选择炒菜，也可以选择自助火锅或烤肉，留学生来吃还能享有优惠。厨师是专门从四川请过来的，所以酸汤肥牛、沸腾水煮鱼的口感很地道。我在伦敦的唐人街还吃过一次中餐。伦敦的唐人街地理位置很优越，在查令十字街旁，离国家美术馆、特拉法尔加广场不过几步路的工夫。那是一家台湾人开的东北菜馆，虽然在我看来颇有几分混搭，但他们的红烧牛腩和猪肉炖粉条的味道里的确饱含着赤子之情。同行的一位东北姑娘放下碗筷后一再感慨，中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没有之一。这不仅是她的，也是我的肺腑之言。

中餐馆在大不列颠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第一批华工抵英，那是在遥远的1800年初。由于生活习性差异太大，水土不服的华工们只能聚在一起，支起小食摊烹饪家乡菜，但不成规模。“二战”后，大批的内地及香港移民前往英国，慢慢集结成华人势力，正规的中餐馆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在华人聚集区出现。但直到1985年，伦敦政府才正式承认“伦敦华埠”为唐人街社区，中餐馆成了那里的招牌。随着中国的大国崛起，唐人街与中餐被更多外国人所熟知。由于最初抵英的华工多为广东香港籍，所以对英国人而言，粤菜曾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是与中餐直接画等号的。但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内地人来到英国，更受国人追捧的川菜和湘菜渐渐在唐人街取代了粤菜的地位，成为新宠。英国有一位叫扶霞·邓洛普的中国通，她当年之所以选择去四川读书，就是因为听说川菜好吃，并且她还专门跑去学做川菜，成了一名持证的川菜大厨。她提笔的《鱼翅与花椒》受到了海内外读者与吃货的追捧与赞誉，成为外国人了解中国美食与文化的重要指南。她在一次读者见面会上坦言，现在的自己对中国菜更熟悉，而西餐则显得陌生了。

中餐在国外是偏贵的，跟那些三四镑就能饱食一顿的快餐店不可同日而语。许多食材都需要从国内进口，特别是酱料与蔬菜，英国稀缺，他们当地的超市里仅能找到各种涂抹凉拌用的番茄酱、柠檬酱等，料酒、酱油等需要去中国超市才能买到。当地超市里可供选择的蔬菜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生菜、西兰花、胡萝卜、洋葱……不由让人怀念国内集贸市场里品类繁多的蔬菜。蔬菜不仅稀少，而且价格不菲，在国外吃一道炝炒小白菜，需要七八镑，跟荤菜相差无几，所以不少人在点菜时索性只点荤菜——反正一样贵，不如多吃肉。值得一提的是，国外居然没有在国内超市随处可见的泡面，这着实令我惊讶。访英期间正值巴西里约奥运会，国内的诸多相关报导都与泡面相关，譬如朱婷行李超重因带太多泡面，刘国梁庆功会亲自下厨煮泡面，郎平深夜偷吃泡面不让告诉队员等消息时常见诸报端。每每看到这样的消息，我都感同身受。在国内时对泡面无感，只在旅行时偶尔买来对付一下，但在英国的中国超市见到一桶桶空运来的泡面，我一下子就挪不动步了。我还尝试过英式的煎饼果子，跟天津大街小巷的煎饼果子摊无异，熟悉的那种圆形摊饼炉；而且真正做到了“大饼夹一切”，除了传统的培根鸡蛋外，最受当地人喜欢的是巧克力馅的，看着金发碧眼的厨子将巧克力酱大勺大勺地涂在摊开的煎饼果子上，再撒上小颗的棉花糖和花生碎，我这个“煎饼果子传统派”很想操着天津腔对她来一句：“介都似嘛（这都是什么）！”

中餐在英国是奢侈品，因为高昂的价格，只能偶尔品尝，以解思乡之苦。伦敦眼脚下有一家装修豪华的中餐館，服务生的态度也非常热情，但我在那里仅仅翻弄了一下菜单，就不得不一边嘴上跟服务员打着哈哈，一边脚下不自觉地退了出来……

中餐的影响力是世界性的。曾在广州外国语学院工作过3年并娶了一位中国太太的Frank教授表示，自己非常喜欢太太烹饪的中餐，让人不禁想起张爱玲的那句名言—：“通往男人的心通过胃。”他太太是江西人，最拿手的一道菜亦是经典赣菜——米粉蒸肉。Frank一再强调对这道菜的痴迷：“My favorite food is‘Mifen Zheng Rou！”（“我最喜欢的一道菜就是‘米粉蒸肉。”）严肃认真的表情配上蹩脚的中文发音，惹得台下的中国学生一阵哄笑。帅气的Alex教授与我们开过一个玩笑，他在黑板上写下“I murdered the Chinese”，然后一脸诡黠地看着台下困惑异常的中国学生，大笑着公布了答案：“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我谋杀了一个中国人，而是一句俚语，意思是我被中国菜征服了，我要大吃一顿中国菜！”

回国后的第一餐，还没倒好时差的我一个人跑去楼下小饭馆吃了顿麻辣烫，嘴巴一边“吸溜吸溜”地塞进鱼丸香菇，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这破玩意儿，我可想死你了！”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清单，上面写着“火锅、烤鱼、小笼包、重庆小面、水煮肉片、小鸡炖蘑菇……”拿起笔，将“麻辣烫”三字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