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朗朗月明

二又

第一章

暮春的晚风受了潮，澄明的月光倾泻下来，将贫瘠的夜色充盈成一碗蜜色的糖浆。

窗玻璃生硬地将夜色隔断，教室里吵嚷声响成一片，像高潮迭起的海浪声。

“别说话了！”班长中气足，嗓门大，再辅以奋力拍桌子的声响，像是在江沅的脑袋里放了一枪，她的瞌睡虫都被吓跑了。

她揉揉眼睛往讲台上看，班长魁梧的身姿把黑板上的字挡了大半，只有“动员会”三个字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班长清了清嗓子：“这次运动会要求所有人都参与，空缺的项目由还没有报项目的同学来顶，第一个项目……”班长看了眼报名表，“男子五千米长跑。”

项目名一出，刚才还咋咋呼呼的男生们顷刻安静下来，生怕一语不慎，被班长挑出来做了冤大头。

参加短跑能得到欢呼，参加跳高跳遠能得到喝彩，参加五千米长跑要绕着四百米的操场跑将近十三圈，运动员跑完，观众早就看累了，费力不讨好的项目，谁都不想参加。

“班煜的训练项目就是长跑，这是班煜的强项，怎么不让班煜来？”

有人率先把班煜推出来，其他男生纷纷附和，这几天班长为了参加运动会的名单忙得团团转，见最难啃的骨头有了人选，当即就要定下来：“班煜有没有意见？”

所有人的视线都往靠近后门的角落集中，几十道视线齐齐投过来，江沅紧张地缩了缩肩膀，小声地说：“他去训练了，还没有回来。”

班长的视线重新回到报名表上：“那先定班煜，你帮忙告诉他，如果他有意见，再让他来找我。”

江沅紧张得手心都沁出了汗：“不行的。”

她的声音太小，班长没听清：“什么？”

江沅从座位上站起来，努力提高声音：“不行的，班煜……班煜他已经报了三千米长跑了……三千米长跑和五千米长跑在同一天，休息时间不够……”

“你休息时间够，”有男生对刚转学来的插班生江沅冷嘲热讽，“你还没报项目，不然这五千米你来跑？”

江沅脸涨得通红，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是男子五千米，她是女生，怎么能参加？！

班煜从后门进来，一只手把她按在座位上坐好，旁边的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又短促的声响。

江沅偷偷地往旁边瞄，看到他刚洗过脸还挂着水珠的下巴，心跳快得不像话。

班煜刚结束训练，整个人热气腾腾的，像新鲜出炉的小笼包。

“男子五千米让女生参加？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十九班的男生都死绝了。” 班煜将校服重重地摔在课桌上，他看了挑事的男生一眼，挑事的男生当即就怂了，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我可以报名男子五千米，但是三千米和五千米比赛的间隔时间短，我需要一个全方位服务的跟班。”见没人反对，班煜说出了跟班的名字，“江沅。”

“啊？”原本缩在一旁的江沅条件反射地抬起头，一眼便撞进班煜意味深长的眸子里。他的眼睛真亮啊，江沅想，像是藏匿了月光。

见江沅愣愣地看他的蠢样，他心情舒畅地勾了勾嘴角，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没看出来，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

江沅的耳根都跟着发烫，她慌张地低下头，小声嘟囔：“谁关心你了……”

第二章

为了响应全员参与的号召，学校把第三节课改成了自由活动，和体育特长生同步。

班长放羊似的把人往操场赶，班煜身后跟着尾巴似的江沅。

体育特长生有专门的训练场地，班煜在跑道上跑步，江沅就坐在休息区背单词，他的校服外套被她叠好工工整整地放在她的膝盖上。

班煜的教练脾气暴躁，一见班煜走神，就恨不得在他的耳边放炮。

班煜被训斥惯了，脸皮厚得赛过城墙，教练的声音再大，他都能保持潇洒，反而是专心背单词的江沅屡屡被教练吓到。

班煜热身完，江沅立刻敬业地拿着矿泉水往他的身边跑，还没走到他的身前，她就听到他的声音：“教练，我好好训练，您别一惊一乍地吼我，我跟班在这儿呢，她胆儿特别小。”

揶揄的起哄声像是要把训练场掀翻，江沅红着脸把矿泉水递给班煜，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明显底气不足地反驳：“我胆子才不小！”

江沅的声音软得像一只猫，班煜拧开瓶盖，笑了笑：“你今天好凶啊，有人罩着果然不一样。”他意有所指，“连胆子都大了不少。”

有人罩着的江沅每天跟着班煜准时到训练场报到，时间长了，她就成了大家的跟班，休息区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训练完，水杯里的水永远都是满的。

距运动会还有半个月，隔壁班参加五千米长跑的运动员突然在训练中晕倒了，学校紧急启动补救措施，由“不参加长跑扣班级量化分”变为“参加长跑加班级量化分”，很多赶鸭子上架的班级当即选择了退出。

可班煜提都不提，像是根本没看到这条公告。

训练结束后，江沅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回教室，而是跟着班煜去了公共洗漱区。落日的余晖洒了班煜一肩膀，他弯下身子，光影都跟着晃荡。

“现在退出长跑项目也不会扣班级量化分了。”

班煜拧紧水龙头，把衣服从江沅的臂弯里接过来，说：“我知道。”

江沅试探地问：“那你要不要退出呀？”见班煜不说话，江沅头头是道地分析，“你报的两个项目都是长跑，体力消耗量大，休息时间不足，肯定会影响你的发挥，有人跑五千米都晕倒了，你加起来一天要跑八千米，还要追求速度，身体肯定吃不消……”

她只顾着说，都没发现什么时候班煜离她那么近了，她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视线也移向一边：“也不用两个都退出，退一个留一个就好了。”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江沅迅速抬头，眼神里透着委屈和无辜：“我没有，我只是……”

班煜突然笑了：“江沅，你怎么笨成这样？”他用在校服外套上擦干了的手揉了揉江沅的头：“好了，周六文杉市中学生田径赛，我证明给你看。”

第三章

周六，江沅起了个大早，乘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赶到学校，作为校田径队官方指定的后勤人员登上了校队大巴。

大巴车里，教练们正在扯着嗓子训话，江沅轻手轻脚地越过集中坐着的队员，准备找个空座位坐下。她还要往后走，却被凭空伸出来的一条腿拦住了。

班煜穿了火焰红色的队服，上一秒还在认认真真地听教练说话，下一秒长腿一伸，直接拦住了她。

“坐这儿。”班煜没有出声，江沅却看出了他的嘴型，刚要拒绝，他已经起身，把路都给她让出来了。

教练结束了训话，提醒：“找个座位坐好，马上就要发车了。”

江沅抿了抿嘴唇，把手里的早点往班煜的手里一塞，乖乖地走到里面的座位前坐下来。

启动的大巴车惊飞了路面上的一群麻雀，朦胧的光暈一点点变得明晰，不远处，黛山上，太阳慢慢升起来了。

班煜的一万米长跑比赛时间安排在下午，上午他全程留守看台。短跑项目向来受观众青睐，连素来胆小的江沅都被看台上的观众的热情感染，孙尹在女子一百米短跑决赛中夺冠的时候，江沅也激动地叫出声来。

孙尹结束比赛后回了看台，江沅殷勤地迎上去送水，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声音里透着歆羡：“你跑得好快！”

孙尹笑嘻嘻地看了江沅身后的班煜一眼，她还没缓过来，说话的时候有点喘：“长跑跑得快才厉害，一万米长跑是某些人的拿手好戏，今年肯定能再拿冠军，实现三连冠。”

江沅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就见班煜自信满满地看了过来，明明男子一万米长跑还没有比，他那副神情无端地让人觉得他已经把冠军奖牌拿了回来。

江沅在心里腹诽，班煜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自恋啊？！

事实证明，班煜有自恋的资本，下午的比赛，班煜不仅打破了自己一年前创下的文杉男子一万米长跑纪录，并且成功蝉联了三年的冠军。

班煜冲线的时候，看台上的观众都激动地站了起来，他们大声地叫着“班煜”的名字，指挥大局的教练手里也掐着时间喊哑了嗓子：“班煜，快！纪录要破了！”

江沅个子矮，前面的人一站起来，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孙尹抓着她的胳膊带她挤到前排，她站稳的时候，班煜刚好冲线，耳边的欢呼声刺激着她的耳膜，她也被带动，大着胆子跟其他人一起喊他的名字。

正在休整的班煜突然看向看台，明明隔得那么远，江沅却仍然察觉到那道视线直直地投了过来。

江沅没看到班煜勾起的嘴角，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动作，像是在看台投入一枚原子弹，女生的尖叫震天。

——是一个飞吻。

它似一团风，灌进江沅的胸腔里，让她的心都跟着躁动起来。

第四章

校运动会上，班煜参加的两个项目赢得毫无悬念。运动会结束后，江沅的跟班身份也寿终正寝。虽然没再去训练场报到，江沅和田径队的人却熟络起来，尤其是整天嚷嚷着要和她拜把子的孙尹。

孙尹已经拿到几所知名高校的合格证，参加完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场运动会，她就把重心转移到学习上。

孙尹常年泡在训练场，在班里也没什么朋友，学得烦躁了，趁着饭点，她就绕到江沅的班上叨扰。

班煜早早地拿到了保送名额，其他人为高考艰难奋斗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省田径队奔赴全国性赛事的大巴车。

孙尹总在江沅的耳边念叨：“也不知道队长什么时候比赛，都怪我妈，非要没收我的手机，本来都说好要在队长比赛前发短信为他加油的，现在也发不成了。”

然后，孙尹问江沅：“你知不知道队长什么时候比赛？”

江沅想起班煜昨天晚上发的朋友圈，点了点头：“今天下午。”她看了看时间，补充说，“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孙尹突然凑近江沅：“你给队长加油了吧？”

江沅小声地嗯了一声。

孙尹明显不信：“你怎么给队长加油的？不会只发了‘加油吧？”

江沅摇头，拿出手机，调出聊天记录给孙尹看。孙尹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她给队长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好好跑”。孙尹叹了口气，还不如发“加油”两个字来得好。

更为惊悚的是，向来冷漠的队长居然连这种没营养的消息都回复，还用和人设严重不符的表情包回了个“知道”。

晚饭时间一结束，孙尹就离开了，江沅盯着数学试卷，笔尖在练习本上画了半天，却还没做出第一道大题。她的思绪不自觉地飘到班煜的身上，不知道他比赛比得怎么样。

班煜朋友圈的最新消息仍旧是昨天晚上的比赛通告，江沅皱了皱眉头，难道是比赛失利了？如果班煜真的比赛失利了，等他回来，她要怎么安慰他啊？

江沅想得正出神，后门突然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裹着风在她的身边坐下。她诧异地看着班煜，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只偷吃松果被发现的小松鼠一般无措。

“比赛完不应该回家休息吗？你怎么到学校来了呀？”

江沅的声线软绵绵的，明明是嗔怪的语气，落在班煜的耳朵里却成了欢喜。

他看着江沅因为激动泛着红的脸颊，心里像是被毛茸茸的猫爪子挠了一下。

班煜轻笑了一声，眼睛里细细碎碎的光散开，让江沅挪不开眼。

“我夺冠了。”班煜轻声说，“想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当面告诉你。”

饱胀的情绪被月色浸得发潮，一切看似反常的举动都有了借口依托，比赛结果出来以后他没有发动态昭告天下，教练让他回去好好休息的时候，他也没有选择回家，夺冠的喜悦在他的胸腔内发酵翻涌成滔天巨浪，只为了云淡风轻地在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当面告诉她。

江沅愣愣地看着班煜，简单的两句话，她过了很久才终于消化。

江沅仓促地别过头，耳根跟着泛红，话也说得结结巴巴：“恭……恭喜你啊。”

第五章

放完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小长假，孙尹出现在江沅面前的频率更高了。

江沅性子软，脾气又好，无论孙尹说什么无聊的话题，江沅都能细声细气地附和：“对呀，对呀。”

孙尹趴在班煜的位置上哀号：“看保送生们每天发布的旅游动态，我真的好羡慕啊！”

训练回来的班煜在椅子上踹了一脚：“马上就要上课了，回你自己班里待着。”

要是在班里待得住，她还会来找江沅吗？！

孙尹翻了个白眼，问：“队长，你都拿到保送名额了，还来学校干吗。体察生情啊？”要是班煜早早地离校，她来找江沅不是更方便了吗？！

班煜面不改色：“我舍不得教练，也舍不得你们。”他看了孙尹一眼，眼神中隐隐透露着威胁，“导数部分学明白了吗？”

班煜去训练前刚帮江沅把导数部分梳理了一遍，江沅以为班煜是在问她，立刻点头回答：“学明白了。”

孙尹诧异地看了江沅一眼，只觉得自己母爱泛滥得都要溢出来了，江沅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高考来势汹汹，结束得却很仓促。

江沅的考场在隔壁班，从考场出来，她怀念地往她以前的位置看了一眼。因为考场布置安排，原本靠在一起的两张桌子被拉开，最后一节课，班煜带着她把最薄弱的导数又复习了一遍。

教室里乱糟糟的，空气又热又潮，仿佛动一下就要出满身的汗。班煜的声音温润得像泉水，她听得不认真，只顾盯着少年干净的侧脸。班煜突然抬头，见她分心看他，痞里痞气地笑了一下，问：“好看吗？”

她慌忙把视线移到两人中间的课本上，磕磕巴巴地遮掩：“导数……导数的单调区间……”

现在，教室变得空荡荡的，高考结束后，朝夕相处了三年的老师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见。

她还记得，那天下课下得特别早，班煜和她一起走到校门口。傍晚的天气闷得像是着了火，在汹涌的人潮里，她和班煜像两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班煜说：“要好好考，不要让为师丢脸。”

高考的导数题，她做得格外认真，因为没忍住好奇心当天晚上她就去对了答案，做出来的部分，答案全是对的，只是可惜，不能当面告诉他了。

江沅缓缓收回视线，背好书包离开。

第二天，她没想到会见到班煜，在一群家长中，身高体长还穿着红色篮球服的班煜格外显眼。

“你怎么来了？”

班煜扬起了嘴角：“约好了和朋友在附近的小广场打篮球，”他看着江沅小鹿一样的眼睛，“顺便等你。”

江沅心里埋怨，班煜说话怎么这么容易让人误会啊，他不过是想知道她有没有让他丢脸，她却把那句话拐了十几道弯品味了一遍。

一想到昨天的考试，江沅就有些兴奋：“昨天的导数题，我做得特别好！”

江沅的眼睛亮晶晶的，乖巧又骄傲的模样像极了他家那只经常求表扬的猫，班煜像逗猫那样逗她：“你真棒。”

江沅的脸因为班煜像夸奖幼儿园小朋友的评价涨得通红，她羞愤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班煜轻笑了一声：“下周三田径队聚餐，一起来吧？”见江沅不说话，班煜又补充了一句，“我顺便有话要告诉你。”

江沅嗯了一声，同时也告诉自己，她才不是为了班煜要说的话去的，她只是想见孙尹。

第六章

聚餐那天，田径队的人到得比平时训练还齐，平日里严肃的教练也仿佛换了张脸，纵容着这群即将去往更广阔平台的队员。

江沅处于田径队的边缘，和田径队接触的时间最短，也因此得到了队员们最高级别的优待。新烤出来的鱿鱼味道好，先给江沅来一串;这家的牛肉汤是招牌菜，先给江沅来一碗尝尝鲜。江沅面前摆得满满当当的，要不是班煜拦着，还会有人把自己的空盘子贡献出来。

包厢里氛围高涨，吃到一半，队员们直接唱起歌来，五音不全的、跑调的、忘词的……唱成什么样的人都有。教练也被带动，其他人唱到下一句的时候，包厢里还回荡着教练明显慢好几拍的颤音。

“吃得下吗？”班煜凑过来问江沅。

江沅被虾仁撑得两腮鼓鼓的，像一只仓鼠。她头疼地看着面前摆放的友情投喂，没什么信心地说：“我尽量。”

孙尹也探过头来：“吃不下就别吃了，都怪他们，自己吃得多，也当你和他们吃得一样多，你当时就应该拒绝！”孙尹忽略了，光是她自己给江沅拿的东西就装了满满一盘。

“没关系。”江沅喝了一口汤，“这都是队员们的心意，我努力吃就可以了。”

“吃不下的东西不会拒绝，那其他的呢？”班煜皱了眉头，“如果有人向你表白，无论喜不喜欢，你是不是都不会拒绝？”

江沅的脸腾地烧起来了，比果盘里的小番茄还红：“哪里……哪里会有人……喜欢我啊。”江沅放在桌子下的左手紧张地捏了捏衣角，不自觉地对班煜要说的话更期待了。

聚餐到了尾声，江沅的友情投喂终于在班煜和孙尹的帮助下解决了。聚餐结束后，班煜顺路送江沅回家。

树影落了半墙，江沅看着两个人晃动的影子不说话。盛夏的晚风里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热气与喧嚣，应和着她剧烈的心跳。

把江沅送到小区门口，班煜就要离开，江沅大着胆子叫住他：“班煜！”

班煜回头，清冷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被月光笼罩着的少年扬起嘴角问她：“怎么了？”

她鼓起勇气直视着班煜的眼睛：“那天，你说有话要告诉我……”

江沅的手心都因为汗变得濡湿，心跳声也一声比一声大，可是班煜很久都没有说话。

良久，班煜笑了笑：“我忘了要说什么了。”然后，他又问，“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妖魔化了的夜渐渐露出了獠牙，江沅连笑都撑不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小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班煜的脚步声很轻，轻得像一声声叹息。

第七章

新生开学的第一天，孙尹提着刀直接殺到了江沅的宿舍，气势汹汹的孙尹和她手里的“凶器”成功将第十一栋宿舍楼的住户吓成了移动警报器。

“江沅！”孙尹手里提着刀，面色不善地问，“前段时间你跑哪儿去了？”

“我去奶奶家了呀。”江沅放下手里的书，面色欣喜，“你也在B大？”

孙尹使劲揉了揉江沅的脑袋泄愤：“回老家就不回消息吗？！家里没人，消息也不回，你是不是要担心死我们啊！”

江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爸妈暑期有项目出差了，手机刚到奶奶家就坏了，前几天才买了新手机，社交账号还没看呢。”江沅语气歉然，“对不起啊。”

“我没关系，就是队……”

孙尹的话还没说完，宿管大妈带着校警追过来了。孙尹再三解释，这刀是武术社的，来之前她正在武术社耍大刀，听说好朋友在这儿，急着确认，才不小心把刀提来了，生怕宿管大妈不信，她还想当众表演。

宿管放过了孙尹，孙尹却因为这件事出了名，她要求江沅陪她逛街作为赔偿。

“对了，你知不知道队长就在隔壁学校，和我们学校只隔了一道墙？”

江沅点头，这件事她当然知道。

“据说他们学校食堂的饭菜特别好吃，晚上我们一起去蹭饭。”看着孙尹兴致勃勃的表情，江沅说不出拒绝的话。

孙尹购买力惊人，两个人赶到A大食堂的时候，班煜已经占好了位置。和班煜坐在一起的是他的青梅竹马，班煜叫她周嘉。

大他们一届的周嘉对A大食堂了如指掌，桌上摆的都是食堂每层楼好吃排行榜的前三名，孙尹对周嘉一见如故，吃饭期间就缠着她不停地说话。

江沅闷不吭声地死磕离她最近的菠菜，直到有人用糖醋肉换了菠菜盘，江沅抬头，看到的是班煜调笑的眉眼：“吃那么多菠菜，是想成为大力水手吗？”

江沅把视线移到糖醋肉上，心里就像爆了一颗柠檬似的那么酸，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给人一种他喜欢她的错觉？

突然有人拍了拍江沅的肩膀，江沅诧异地回头，正对上男生和煦的笑脸：“同学，我是轮滑社的宣传员，有没有兴趣加入轮滑社？”

江沅窘迫地放下筷子：“我不是A大的。”

男生笑容不减：“那能帮忙扫码关注一下吗？”

江沅立刻掏出手机说“好啊”。

江沅登录上微信，消息提醒99+，来不及看未读信息，她就把手机交了出去。说的是扫码关注，可是为什么扫的却是她的二维码？

接收到好友申请，江沅在男生恳切的目光中点击了通过。

成功拿到到微信号的男生转身要走，班煜直接用手钩住了男生的卫衣帽：“同学，我对轮滑社很感兴趣，不扫我的微信二维码一下？”

男生不情不愿地扫了班煜的二维码，灰溜溜地逃跑了。班煜收回手机，见江沅愣愣地看着他，把二维码往她的面前一放：“你要不要也扫一个？”

江沅把手机推给班煜，小声地嘟囔：“明明已经扫过了。”

孙尹啧啧赞叹：“现在要微信的手段已经升级到这种程度了！”说完，她还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江沅的脸，“你呀，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呢。”

江沅小声反驳：“我就是想帮帮他。”

吃完饭，班煜送江沅和孙尹回学校，孙尹和江沅不在同一栋宿舍楼，明明江沅的宿舍楼更近，班煜固执地舍近求远，先送孙尹。

把江沅送到宿舍楼下，班煜又叮嘱她：“要是那个男生给你发消息，不许理他。”

许是班煜说得太坚定，江沅甚至都忘了问他为什么。

第八章

自从上次江沅答应了不理那个路人甲，班煜就发现，江沅在躲着他。

她电话照接，消息照回，只是电话最多只能持续三分钟，消息回复除了“嗯”就是“啊”。

班煜找不到问题在哪儿，只能求助于狗头军师孙尹，结果孙尹只会说风凉话：“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你着急也没用了。”孙尹叹了口气，“晚了。”

高中三年，孙尹就没在班煜面前硬气过，沾了江沅的光，她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只是她这口气刚吐出去就被班煜截和，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孙尹，很久没训练了吧？”

迫于队长的余威，孙尹毫无原则地泄露了江沅的行踪：“江沅最近和小程序设计协会的会长走得挺近的，去小程序设计中心应该能找到她。”

刚到小程序设计中心，班煜就看到一个男生送江沅出来。据他目前掌握的情报，对方就是小程序设计协会的会长，不如他高，不如他帅，当然，也不如他讨人喜欢。

风很大，吹乱了江沅的头发。她的双手被资料占得满满当当的，会长伸出手，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整理好。

班煜皱着眉头走到江沅的身边，因为胳膊碰到她的书，她下意识地想往旁边移一下，但是还没来得及动作，班煜已经把她手里的资料拿走了。

“你怎么来了？”江沅语气惊诧，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是被孙尹卖了。

班煜把江沅的卫衣帽给她戴在头上：“我怕你迷路。”

江沅困窘地反驳：“哪儿那么容易迷路啊。”

有眼力见的会长适时退场，班煜又说：“迷路也不是完全不好，之前迷路，不就遇到我了？”

那是一年前，因为父母工作调动，江沅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文杉。父母工作繁忙，江沅只能自己解决晚饭。文杉最有名的小吃街和江沅所在的小区只隔了三条街，她从小吃街的街头吃到街尾，肚子饱了，却迷路了。

江沅不记得小区名，在小吃街来回转了好几圈，始终没找到记忆里那条熟悉的路线。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向父母求助的时候，以小吃街为起点绕了大半个城区又跑回小吃街的班煜——她的新同桌开了金口：“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家？”

什么哥哥啊，江沅看过班煜的信息，她明明比他还大一个月呢。

澄明的月光将夜色撑开，江沅也从回忆里抽离出来，一年前以吊儿郎当的姿态向她伸出援手的少年此刻就在她的身边。

班煜一直把江沅送到宿舍楼门口，把资料还给她，他却不急着走：“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宿舍区是社团活动宣传的重灾区，班煜回头看了看卖力宣传的摊位，补充说：“你没话跟我说，我就要去那些摊位上扫二维码了。”

江沅当然知道班煜说的是玩笑话，只是她真的有话要告诉他。

江沅把资料放在宿舍楼门口的石墩上，从手机里翻出一张二维码，因为羞赧，她的耳朵尖儿都跟着泛红，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我设计了一个小程序，能邀请你第一个试用吗？”

班煜挑眉：“这段时间你和小程序设计协会的会长有联系就为了这个小程序？”

“嗯。”江沅害羞得厉害，“你不想试就算了。”

见江沅要收回二维码，班煜立刻“为难”地掏出手机识别，扫描出来是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闯关游戏。游戏人物是江沅画的，游戏设计是在小程序设计中心协会会长的帮助下完成的，游戏画质粗糙，关卡形同虚设，不到一分钟，班煜就击败了BOSS，闯关成功的页面不是“恭喜您闯关成功”，而是一句话——

我喜欢你。

“这是特意为你做的小程序，你能感觉到我的真心了吗？”

第九章

时间倒回田径队聚餐那天，班煜问江沅，是不是有人表白，无论是不是喜欢，她都不会拒绝，她的沉默被他理解成了默认，于是那天精心布置的告白步骤被全部改写，他不想做她被迫接受的选择项。

他愿意等，却没办法阻止别人对江沅的喜欢，所以他忍不住越了界，他让她不许理别人，却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只需要理他，喜欢他就更好了。

他不知道，直到去A大蹭饭那天，江沅才看到他发给她的信息，才知道她到乡下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寻找她，他也不知道周嘉作为他的青梅竹马，把那场无疾而终的告白告诉了她，狠狠地推了她一把。他更不知道，聚餐那天晚上，她的默認选项只是针对他。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时光还这样长，这些秘密就让他慢慢发现吧。